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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朝花夕拾總為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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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他正慵懶的坐在不遠處,拿著一本關於茶品的書卷閑散的看著,見我醒來,他將書卷往桌上一放,“阿笨,你也忒能睡了。”

“哦,我睡了幾日?”

“整整三日,窗外的火樹才剛剛亮起。”他走了過來,伸手撫上我的脈門,“又精壯了。”

“……”

我休息了一日,第二天一大早就被他喚去煮茶了,今日他穿了一身月白的長衫,長發用了一根銀線輕輕地束了起來,仿佛洗凈了一身鉛華,我莫名的上前拉住他的衣袖,看著我的癡樣兒,他笑了起來,伸手在我額頭輕輕一點,“怎麽了?這般委屈樣兒。”

我一楞,遂放了手,不好意思的說道:“我以為……你要消失不見了。”

“你呀,真是不枉我喚你阿笨。”

我站在窗前,心底又氣又惱,可自知打不過他、說不過他,只能低垂著頭不準備再接話,他靠著竹榻,指了指桌面上的茶具,“別擋著光,站在那去,今日……”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柔和的望著我,“我教你煮朝花夕拾可好?”

他向來大方,煮出的茶品基本都是助靈的好藥,且所用的藥材都珍貴無比,所以茶名叫什麽從來於我都不重要,我只知肯定是大補的東西,思及此便乖乖的應了下來。

他道:“取一兩青葭,二兩白露,一錢水曜,一錢流珠混著蘆葉煮開,用凝霜術取了蒸發的水露,加秋木、叁合、葉茸用冷火煮出寒氣,用這煮出的寒氣來熬制冰蠶,待冰蠶破繭,取三錢風幹的雪蘭花瓣扔進去,繼續用方才的寒氣熬制,待聞到花香入骨後,朝花夕拾方才完成,你可聽明白了?”

我點了點頭,這些茶序之前都有煮過,白露、青葭再是熟悉不過,寒氣的煮法雖用的不多,但因我本身就屬寒性因此煮起來倒也不費事,只是這風幹的雪蘭花瓣倒是第一次用,我好奇道:“雪蘭入茶倒是第一次,據我所知雪蘭在幽冥珍貴而稀少,整個幽冥只有墨宮的書房禁地裏種著雪蘭,你居然把它風幹了入茶?”

他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不答反問道:“你怎麽進去書房裏的禁地的?”

我白了他一眼,“用腿走進去的啊。”

“門上有雪蘭藤蔓打的死結。”

被他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確實有一竄藤蔓在門上纏繞了許多圈,可是……“我一碰它,藤蔓就解開了。”

他猛地起身走到我面前,目光似是打量、似是探尋,許久之後,我以為他要從我身體裏撕裂道口子來的時候,他突然輕笑了起來,“朝花夕拾還差最後一道工序,你可想好,學是不學?”

“學。”

只見他的手指在空中輕輕地指了指桌案上的茶品,青葭、白露、水曜飛起隨著他的指尖流動,他十指未沾卻又輕而易舉的取了蒸發的水露,手指像是在跳舞一般用好看的姿態生出了寒氣,最後他手掌微擡,在茶盞中轉了幾圈,不多時,一陣花香飄至,醉人心弦。

他將煮好的茶送至我的嘴邊,“若真要學,便一口不剩的喝了它。”

我只想著這裏面有好幾種補靈的藥,就著他的手一飲而盡,喝得快了些,茶漬在嘴邊化開,我正欲擡手拭去,卻不想他更快些,手指觸上我嘴邊時,一陣冰涼,卻又是極舒服的,他問:“朝花夕拾是你自願學的,最後一道工序你可要好好地記清楚了。”

我正在思索他這番話的意思時,唇上突然一涼,溫軟濕潤的觸感驚得我臉頰瞬間通紅至耳根後,正待我反應過來時,他的唇已遠遠的離了開,我猛地捂住嘴唇,楞楞的看著他不羞不臊的臉,“你……你……你你……”

還未等我將下面的詞匯想出來,他便已是一本正經的模樣,道:“朝花夕拾我只傳你一人,最後一道工序你可要記好,日後烹煮而出,需時常飲用便能只其奧妙所在了。”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在奧妙二字上音調尤有深意。

他把手浸入裝滿海泉水的銀盆裏輕輕的搓了搓,他這像是從娘胎裏帶出的潔癖讓人莫名覺得這世間仿佛只有他一人落了個幹凈,我就不明白他連手都未碰著茶品,不知有什麽好搓的。

凈了手後,他喚出愛寵,就是時常盤踞在徽宮主殿正中央的一條小火龍,小火龍在他雙手間饒了一圈,手迅速就被烘幹了,他攜著愛寵離開時,瞥了我一眼,“你再煮一次朝花夕拾,飲下……試試。”

我點頭應下,待他走後,我將腦袋裏已亂作豆腐渣一樣的思緒剝離開來,照著他教的方法一個步驟一個步驟的細細烹煮著,他用半個時辰不到的時間煮出了朝花夕拾,我卻是整整耗上了兩個多時辰,我端著煮好的朝花夕拾,想到他教的最後一道工序,臉上又是紅霞漫天的,我總想著有什麽地方肯定出了錯,想著想著就不自覺的將手裏的茶喝了下去,突然間我瞪大了雙眼,周圍的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兩個多時辰以前,我清楚的看見商然的臉慢慢朝我逼近,直至嘴唇落下,冰涼的觸感再次傳遍我的全身,我甚至覺得自己的臉頰燙得可以在上面烙餅了,唇齒相交,溫軟濕潤,然後迅速抽離,待我調整好呼吸擡起頭來看他的時候,周圍的一切又恢覆如常,竹屋裏只有我一人而已,唯一不同的是茶盞裏的朝花夕拾已經空了。

朝花夕拾,花開朝露,夜下折落,舊時、舊事、舊人,皆存為幻影,飲下重思,竟是歷歷在目,新舊難分。

我想得入神時,木頭突然闖了進來,嘴裏喚著:“霜姑娘。”

自我從游舫回來,他喚我便從未霜改成了霜姑娘,態度也是恭敬得不行,我推說幾次讓他一切照舊,他只是摸著屁股白著臉的猛搖著頭,見他如此堅決,想來怕是被商然下了死令,便也隨了他去,可他火急火燎的性子依舊未改半分。

被他這麽一嚇,茶盞碎了一地,我玩笑道:“這只茶盞若有生命,定是要尋你報仇的。”

木頭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嘴裏念叨著:“紅玉鑄的仙靈茶盞,世間就這一只……我……死……定……了。”

我瞥了眼地上的碎片,想了想問:“這只茶盞……這麽了不起?”

木頭完全一臉哀怨的沈浸在編造自己一千種死法的世界裏,完全不聽不進去我說什麽,我走到他面前,一把將他拉了起來,“真不驚嚇,茶盞是我打碎的,要死我也死在你前頭,別再瞎擔心了,起來跟我說說,你這一驚一乍的闖進來到底找我有什麽事?”

木頭一聽,臉色瞬間緩了過來,又想起進來前的那茬事忙說道:“雲影殿的夢君給你下了帖子,說是雲影殿的白玄境裏飄雪了,請你過去觀雪,主君喚我來問你,去是不去?”

我奇道:“白玄境?幽冥裏居然還有能下雪的地方?”

木頭道:“白玄境是以雪靈築造的冰雪花園,連著雲影殿在內本是帝君送予迦蘭若的生辰賀禮,後來雲影殿的主人換成了夢君,白玄境就很少下雪了,一年也就落一次雪,夢君喜靜,往年從未邀人入白玄境賞過雪,今年倒是頭一遭,主君說你若想去,明日就不用來竹屋學茶了,你……要去嗎?”

又是迦蘭若,夢境裏我所經歷的一切,是迦蘭若曾經經歷的,還是我正在經歷的,又或許我入了迦蘭若的夢,或是迦蘭若入了我的夢。

細細一算,似乎已有百年未再見過飄雪,甚至有時我都忘了賀蘭山闋裏的那只小雪妖到底是不是我,就連十二仙女鳴琴奏樂的那首曲子,我也記不得了。

白玄境裏所真落了雪,我倒是想去瞧瞧,“你同他說,我接下夢君的帖子。”

木頭應了一聲,正欲離開,突然又想起什麽,回身看著我說道:“主君還讓我問你,朝花夕拾的奧妙可是懂了?”

我楞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回答,見我半晌不答,木頭問:“不懂?”

“不是。”

“那……沒懂?”

“誒……也不是。”

“咦……我就問你懂不懂,你臉咋變這麽紅了,病啦?”說著就把手伸過來準備探我的額頭,我把他的手打開,不自然地說道:“你……你就告訴他……我……我把茶盞打碎了。”

“這是什麽答案。”

“要不你打碎的?”

“我這就回稟主君去。”說完一溜煙的小跑走了,我看著落了一地的碎片,心想,以後不會每次飲下朝花夕拾都能見到方才情景吧?

火樹微微開始有了亮光時,我便起身了,路過竹屋時聞到一陣淡淡的茶香,頓了一下,還是往竹屋走去,屋裏安靜得似乎能聽到火樹發出光亮的聲音,他半瞇著眼躺在竹榻上,仿佛正是好眠,我轉身想要退出去,卻聽他懶散的說了一句,“昨日夜裏,火樹暗到只剩下一個光點時,我仍沒睡著。”

我轉過身來,看他眼眶裏似乎帶著血絲,不禁好奇,“為何睡不著?”

他撫著額角,道:“心緒不寧,不堪其擾,今日你可願留下照顧我?”

我想了想,道:“好。”

白玄境或許明年還能去,反正也有百年未曾見過雪景,再多一年也無妨,我收起眼底是遺憾,走過去為他揉了揉額角,見他突然自嘲的笑了笑,“罷了罷了,你去吧。”

我問道:“你不要我照顧你啦?”

他笑道:“你?你連自己都顧不好,有你在怕是要病情加重了。”

我垂著頭不說話,心裏確實是想去白玄境觀雪的,他見我半晌不動,像是要石化一般,語帶命令道:“還杵在這幹嘛?我只給你三個時辰,三個時辰後我親自去雲影殿接你。”

我心下一喜,點了點頭慌忙應下,歡快地一路小跑著走了。

竹屋內又是一陣輕笑,嘆道:“原來我……竟也有患得患失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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