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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憶往昔他自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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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風又起,拍在墨宮的窗扇上劈啪作響,我在書房的後花園中看著雪蘭憑風而舞,不經然中竟看到一朵並蒂雪蘭,腦海中突然閃現一張笑臉,比之月光還要清輝,細細想去又無半點頭緒,唯一記得的便是並蒂雪蘭的花語:待歸。

祭月之日,幽冥喚出了三十六條火龍,飛舞在天,盤旋於月亮河中央的水蓮臺上,月亮河底的蓮燈傾巢而出,墨蓮的魂靈在空中伴舞,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旗主圍於宴生城四方,他們將靈火幻化成七方旗幟,如焰火一般綻放於宴生城的上空,百年一次的祭月禮既是祭月也是示威,向九天之外的上君尊神們示威,幽冥仍在,堪與天地同歲。

月亮河明亮亦如白晝,水蓮臺更是本襯得熠熠生輝,這一切宛如星空般璀璨奪目,水蓮臺堪比月之光華,這滿河的蓮燈亦如天邊的星宿,當盤旋於空中的三十六條火龍齊齊吐出火球時,祭月禮便正式開始了,火星掉落在月亮河中,反倒生出更多的蓮燈來,帝君自水蓮臺的東面而出,身披夜的墨黑,頭戴紫玉的王冠,以睥睨天下之姿悠然而出,藍衣錦服的男子靜默於他身後,若我猜得沒錯,他應是萬獸之王——商然。

傳言商然本尊是一條九頭蛇,本是無欲無求卻不知為何被帝君收服,至此便成為幽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商皇,與他的相交起因還是要從小小貪吃說起,若非她貪吃跑去商皇的徽宮,偷食了那株千年水曜,也不至於被關血牢,差點魂飛魄散,我仍記得那一夜我本是去菡雨殿求見帝君,厚著臉皮求他幫我一回,怎知吵醒了熟睡的九秋兒,還未開口便被罰跪在冰錐上,整整三個時辰,領罰後我便再顧不上其他,忍著膝蓋上的痛自己找去了徽宮,也不知是何力量竟支撐著我生生的從宮門闖到了殿內。

正殿中央睡了一條小小的火龍,這一殿的光亮便是由這條火龍發出的,我自知在這幽冥裏能豢養火龍的除了帝君的墨宮,便是這徽宮了,不遠處那人身披著雪色的長衫,本是背對著我,聽見了聲響才緩緩地轉身,那時我才覺得他本就該是無欲無求的仙,怎的入了魔都能讓人感覺如此幹凈通靈,晃神之間,已有妖衛提了棍棒準備將我攆出,他微微皺眉,伸手一揮,那幾個妖衛便遠遠的飛了出去,再爬起來時也不敢再動,只能顫顫巍巍的跪在殿外等候指示,只聽他聲音如同一曲簫音,冷寂空靈,“我的殿宇不沾血腥,剝皮抽筋得去往生臺。”

輕巧的一句,既解釋了方才的舉動又指明了我的歸路,往生臺剝皮抽筋,這心腸倒是與他長相天壤地別,他伸出食指輕輕往我身上一指,我即刻飛身起來,身子竟不自覺的往殿外飛去,我自知一旦出了這殿宇,便再無半分生路可尋,當下立刻有了決定,取下頭上的玉葉簪,朝著手臂狠狠一劃,血液滴落,殿宇瞬間就染上了冰霜,雪妖的精血,寒冰洞天,這是我在墨宮的書卷上看到的。

看到他臉上升起的一絲怒火,我竟覺得十分解氣,不自覺的就笑了起來,他突然飄至我的身邊,“你不怕我?”

我笑著說道:“反正怕與不怕你都要殺我,與其讓你痛快,倒不如讓我稱心。”

他拉起我的手臂,伸出手掌在我的傷口處輕輕撫下,傷口開始漸漸愈合,可不多時,又重新裂開,他的眉頭又皺了起來,目光牢牢地盯著我手中的簪子,“敢以玉葉為簪,你這個雪妖倒是膽大。”

他在自己的指尖輕輕一劃,隨後撫上我的傷口,在他鮮血附著的地方開始慢慢愈合,我看著他輕聲說道:“有人告訴我,玉葉簪可以讓我不懼火焰。”在這火樹彌漫的幽冥,如若沒有玉葉簪我是絕跡不可能活下來的。

“呵呵……”他仿佛聽到這世界最好笑的笑話,不禁敲了一下我的腦袋,“玉葉本是黃泉路上的水草,死去的人用來果腹,雖是陰寒之物能助你避火,卻也要靠著吸食你的魂魄方可生長。”

我思緒一轉,猛地將玉葉簪扔了出去,不多時便已汗流浹背,渾身燥熱難耐,商皇伸臂將我攬入懷中,沈聲喊了一句,“木頭——”

一位黃衣小童憑空而現,跪拜在商皇的面前,只聽商皇吩咐道:“去把霜魂珠取來。”

名喚木頭的黃衣小童看了看商皇懷中的小妖,便已了然,不一會兒便將霜魂珠取了來,不情不願的遞了過去,嘴上呢喃道:“當初帝君來要您都不給,如今卻便宜了這麽個小妖,真真是可惜了。”

他將霜魂珠放入我的體內,一瞬間便清涼如雪,仿佛又回到了賀蘭山闕的那片雪原中,樹姥姥……心口一痛,送我入幽冥的是樹姥姥,贈我玉葉簪的還是樹姥姥,我的記憶自她開始,可她卻非我親人,曾經樹姥姥是我所有的依靠,我以為我還能回到賀蘭山闕,此刻我才明白,從我踏進月亮河開始,我便再也回不去了。

鼻尖一酸,眼淚便落了下來,悄無聲息的卻也無法止住,商皇奇道:“我耗費千年才練就的霜魂珠都給你了,你還有什麽好哭的。”

我緊咬著牙,把嘴閉上,眼淚含在眼眶中,強忍著不落下,頭頂響起一聲無奈地嘆息,“罷了罷了,你這模樣,看著更煞風景,想哭就哭吧。”說完將我扔給木頭,“你在他肩上哭。”

不知為何得到他的首肯後我便哭得一發不可收拾,幾乎到了泣不成聲的地步,仔細想想在宴生城生活了近百年,雖不算過分坎坷,但也時常受些委屈,每當那時,我便忍住想著在賀蘭山闕還有樹姥姥念著我,她一定想讓我好好的活著,所以我不能哭,如今再想想,不過是我自己的一廂情願,我始終一個人,孤苦無依的活在這宴生城裏,將近百年的時光裏,我不曾得到,也不曾失去,可是我卻活得比任何人都寂寞。

我不知哭了多久,大概當木頭打完第二十六個哈欠之後,我的眼淚才算是真正流了個幹凈,我揚起臉看了看始終不發一語的商皇,“我……渴了。”

他一楞,徑自的往內殿走去,不多時便捧出一個水晶杯走了過來,他將杯子遞給我,我正欲接過,卻聽他道:“把鼻涕在木頭的衣服上蹭幹凈了再喝。”

我轉過臉去,看見木頭一臉委屈的望著我,擤了擤鼻涕視若無睹的蹭了上去,我聽見“呃”的兩聲,一聲來自木頭,一聲來自商皇,我繼續厚著臉皮的接過水晶杯,一口氣全喝了下去,口腔內一股清爽之氣,像是一陣春風在嘴裏吹過,我問:“這是什麽茶?”

他道:“春困。”

“為何叫春困。”

木頭接話道:“主君擅煮茶之道,春困是主君親手所調,本是助眠之用,平日裏我若失眠便只取一小口來飲,如今你將這一整杯喝了下去……不知……”

後面的話我卻是一句也未聽見,只記得昏昏沈沈的睡了過去,一碗春困,三日好眠,醒來時我仍在徽宮,只是睡於竹塌之上,身處竹樓之中,而商皇端坐於不遠處的桌案上,看他仔細的模樣,好像是在布茶。

他布茶的動作未停,頭也未擡,只是出聲相問:“可還想睡?”

我恭敬的答道:“已是全醒了。”

“那便過來,我傳你茶道。”

我猶豫道:“未霜才學淺薄,不識茶道。”

“所以才要傳授於你。”

“我身負掌宮一職,如今已缺曠三日,怕是……”

他打斷道:“蒼邪日日宿於菡雨殿,你在墨宮和在我徽宮又有何區別。”

“我……”

“更何況你收了我的霜魂珠,我還願親自授你茶道,你竟百般拒絕……”他嘆息一聲,擡起頭來看著我,一副懊悔的模樣:“救你之時倒不知臉皮可以厚成這般。”

“我……”

“我還準你在木頭肩上哭了整整兩個時辰,木頭那身衣服本是取了一寸晚霞由金線織就,被你蹭濕後木頭便不願再穿,如今日日穿著麻布短褂,看著真真讓人寒心。”

“我……”

“我還……”我上前一步趕忙將他的嘴捂上,“我學,我學,我若不將茶道之術學全,絕不離開徽宮一步。”

他拿眼看著我,伸出拇指和食指將我的手指從他嘴上一根根掰開,忐忑問道:“你……可是凈手呢?”

我不好意思的看了看他,“我……我這不才剛醒嗎?”

“木頭——”

木頭又是憑空一現,不過真如商皇所言,木頭如今所穿的確實是麻布短褂,看著還真是……挺適合他的。

“喚三名宮娥……不五名……還是十名好了,將她扔進海泉裏,從指甲縫到頭發絲全給我洗幹凈了再撈出來。”

“是。”

至此之後,我便在徽宮呆了整整十年,跟著商皇潛心的學習茶道之術,雖然我覺得這茶道並沒有什麽用處,更何況幾乎日日都是在商皇的斥責聲和木頭的白眼裏度過,比如某日火樹開得正盛之時,商皇悠然的躺在竹塌上,聲音卻從未停過,“我說的是仙葉,你拿天葉做什麽,阿笨,那是風果,不是腰果,嘖嘖嘖,阿笨,要用無根水,左晃三轉,是左,你是用左手夾菜嗎?阿笨……”

我將手中的茶具一放,“商皇,我說了多少遍了,我叫未霜,不叫阿笨。”

“我知道,阿笨。”

“未霜。”

“阿笨。”

“未霜”

“阿笨。”

“未霜——”

“霜魂珠。”

“你剛才說的是左晃三轉嗎?”

“……”

我記得我苦心專研了整整十日才將出師之作給烹煮出來,我捧著自己好不容易烹煮出來的茶盞得意洋洋的送至商皇眼前,“商皇,快試試,這可是我熬了整整十個通宵才出來的成果,你試試看可得幾分。”

那時正值他在午睡,被我吵醒後本就不愉的臉上盡顯嫌棄之色,可是在我極度誠懇的註視之下他還是接過了那杯茶盞,小心翼翼的送至嘴邊,我伸開雙手滿懷期待的示意他喝下去,就在茶盞碰至他唇邊的一瞬間,他頓了一下,喊道:“木頭——”

木頭現身後,他將茶盞徑自遞了過去,“喝了。”

我委屈的說道:“商皇,你怎麽這樣啊?”

我眸光一轉,柔聲道:“木頭近日多有勞累,按理應賞,你的出師之作就當是賞賜了。”

被他如此一說我心裏倒是平衡不少,倒是木頭滿臉疑惑的想了想,自己近日吃了睡,睡了吃好像也沒有多勞累啊,而且出自阿笨之手的茶,不知道能不能喝,他看了看商皇,只見商皇眉毛一挑,這是他生氣的前兆,木頭心口一驚,不敢再遲疑,接過茶盞便一飲而盡,喝完後還打了一個嗝。

商皇問:“味道如何?”

木頭摸了摸肚子,如實稟告道:“味道清甜,入口甘爽……”

我仰臉一笑,得意的說道:“不過小試牛刀而已。”

“不過……不過……”木頭“嘶”的一聲,“這茶水下肚後,肚子裏就好像有一團火在燒似的,而且……而且……好……好辣啊……未霜,你到底放了……啊呼……啊呼……到底放了什麽啊?”

“辣就對了啊,我這道茶,名叫夏熱,以木姜子、天葉、目睽、桑羅還有一坨火龍……火龍……”

木頭喘著氣,急問道:“啊呼……啊呼……火……火龍……什……什麽啊呼……”

“火龍糞便——”

“啊——”木頭憤恨的看了我一眼,極力壓制住內心想要狂扁我一頓的想法,對商皇說道:“啊呼……主君……啊呼……我想去……啊呼海泉裏……啊呼……靜靜……”

“準——”

木頭離開後,我尷尬的朝著商皇笑了笑,他眉頭一挑,我吞了口唾沫,解釋道:“你不是說火龍糞便可助長靈力嗎?我為了取它的糞便可是伺候了它好幾日啊。”

商皇不以為然的說道:“阿笨,你跟了我這些時日,竟連我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也分不出嗎?”

“假……假的……”虧我伺候大殿裏那只小火龍伺候得跟祖師奶奶似的,好不容易收集來的糞便我還存了一麻袋了,他居然跟我說是假的,我指著他的腦袋,“你……你……”被他瞪了一眼後,弱弱的又把指尖對準了自己的腦門,咬牙說道:“你教訓的是,是我……是我蠢笨了些。”

他從竹塌上起身,彈了彈衣擺,“你這夏熱委實很有創意,自明日起你便日日飲上一盞吧。”

我幾乎當場斃命,真的,一點都不誇張,也正是因為他的這句話,我大著膽子厚著臉皮的從徽宮裏逃了出來,才回墨宮,便收到了讓我協助九秋兒處理祭月禮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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