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闌珊閣的時候我學著他樣子敲了敲車壁，車輦果然停了下來，“姑娘有何吩咐？”

我掀簾而起，眼前的紅衣男子雖低垂著頭卻有一種難以忽視的傲氣，“我就在這下吧，再往裏走便是下品的宮殿，我乘著這個車輦回去，怕是不合適。”

“姑娘，主上吩咐將您送到闌珊閣，這闌珊閣沒到，赤炎是絕不敢放您下來的。”

此刻我才恍然大悟他舍棄車輦的真正原因，這裏住了一群怨氣難消的下品女妖，日日盼著得見君顏，這黑玉的車輦往裏一走，估計得把所有下品女妖都給引出來，她們個個滿懷期待，想著總算能見上帝君一面了，要是看見出來的是我，估計會群湧而上，徒手把我給撕了，那個小氣鬼，不是寵姬才怪，不行，不能讓他得逞，我指著車輦頂端的那朵雪蘭精魄對赤炎說道：“你的主上說讓你把我送到闌珊閣，可沒有規定我必須坐在車輦裏吧。”說完我便輕車熟路的幻隱進了雪蘭精魄裏，赤炎剛想阻止，見我已經隱了進去，只是“咦”了一聲便也未再多言，好不容易撐到了闌珊閣，果然如我預想的一樣，女妖們眉目柔情的跟著車輦一路走到了闌珊閣的門前，她們開始各種猜測，仔細聽還能聽到我的名字，我見赤炎似乎準備喚我，趕忙幻出一陣強風，隨著風起我悄然從雪蘭中逃出，在赤炎耳邊急急地說了句，“別跟我客氣了，趕緊走啊。”

隨後，闌珊閣的門被猛地關上，像是被風吹上的。

溪雲初起日沈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即便我沒有從黑玉車輦上下來，它在闌珊閣停下的那一瞬間，我就已然在風口浪尖處懸著了，正如九秋兒氣急敗壞的闖進來，再是精致的妝容也蓋不住她要把我吃了的模樣，“我不知你是否得見了君顏，可若明日一早沒有提你品級的旨意傳到，你這闌珊閣怕是頃刻間就能被踏平，你要知道女人的嫉妒心比之洪水猛獸更勝，何況失蹤一個下品女妖也不是什麽大事。”

我看著她，也許我們似曾相識，這樣的想法一閃而過，“謝謝你這樣兇神惡煞的來提醒我。”

九秋兒冷笑著轉身離開，“未霜，你一定要相信，我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想讓你死的那個人。”

那夜我睡得很沈，火樹仍是明亮耀眼的時候我就睡下了，仿佛剛一閉上眼天就亮了，不對，這不是陽光的明亮，是漫天的火光，像是火海翻滾起的巨浪，此起彼伏的哀嚎、哭鬧，而我被數條發著紅光的蟒蛇纏繞著捆綁在了木樁上，我越是想要掙脫就被捆綁的越緊，濃厚的血腥味在鼻尖蔓延，我凝聚心神想要用法力沖破這些紅蛇的束縛，卻被反噬，紅蛇被激怒同時朝我身體咬去，疼痛像是灌入身體裏的火簇，炙熱得生疼，我感覺五臟六腑都被燒了起來，就剩一層皮囊支撐著我最後的意識，細汗流入眼睛，恍惚間我看見一位白發須眉的老者手捧著一柄水晶長劍向我走來，“便是天火又如何，玄劍已然認主，至死方休，天帝都斷不了的玄劍，我看還有誰能救你。”

音落，水晶的長劍突然變幻出無數利箭朝我襲來，面對這滔天的箭雨，這必死之路，我卻突然笑了，“他來了。”

箭雨在瞳孔中逐漸清晰放大，直至離我瞳仁不過一厘處突然就停了下來，白發老者驚恐的向四周看去，見無人出現而箭雨又遲遲不落，他一咬牙凝聚元神朝我飛來，想要與我同歸於盡，箭雨在此時猛地調轉方向朝他飛去，一聲聲慘叫壓過了天火中的所有哀嚎，我看見他的元神被無數的箭雨洞穿，“不可能……不可能……”

突然間有風吹過，身體的束縛似乎都被這陣風給帶走了，就連體內的炙熱都在慢慢的退去，腰間一緊，我的頭靠在了一處能安我心的地方，我想要擡頭看清楚他的模樣卻又留戀此刻他胸膛的溫暖，我環抱著他，只聽他輕柔說道：“睡一會兒吧，醒來我帶你去看雪蘭花海。”

我猛然睜眼，火樹亮的刺眼，我到底是睡了多久竟然還做夢了，自我記事開始就從未做過夢，樹姥姥說雪妖無心，是不可能做夢的，我揉了揉腦袋，鼻尖嗅到一絲詭異的氣息，環顧四周，闌珊閣裏充滿了肅殺之氣，數道紅綾泛著寒光朝我飛來，我翻身而起以寒冰將紅綾凍在了半空，隨後無數的毒蠍自門窗的縫隙湧入，九秋兒所料不差，這些女妖是打定了主意要讓我死在這闌珊閣的，不過是一輛黑玉車輦，我看她們都瘋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用風術將已經進來的毒蠍和紅綾趕出闌珊閣，又以寒冰將整個闌珊閣封住，最後滴血為界，使結界內冰雪橫生，無人再敢踏入。

看著冰天雪地的闌珊閣我不禁深思起來，樹姥姥從未教過我如何使用法術，然而我卻冰凍了整個闌珊閣，我感覺體內寒氣日盛一日，甚是匱乏，氣力在漸漸被抽空，如今我只能倒靠在大殿內的廊柱下，指縫間似乎已結滿了冰霜，就在我意識幾近消失之時，我看到黑衣紫冠的男子踏墨蓮而入，幽幽在我耳邊說了一句，“傻子，你只懂如何調用凝冰術，卻不知如何收嗎？”

後來我才知道他那句傻子罵得正是恰到好處，如若不是小刺猬在太合池吸收了足夠的靈氣幻化為人形，帝君得到消息便想起了我，帶著小刺猬便來闌珊閣尋我，此時我怕是已被自己給活活凍死了，可是讓人不解的是我妖性本就屬寒，身體怎會結起冰霜呢？

思及此我又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霜霜，你已經很笨了，別再敲了。”此時說話的人正是太合池中幻化成人形的小刺猬，我見她第一眼時就認出了她，激動地舌頭都不自覺的打結了，指著她，“小小……小……小……刺猬。”

她歪著脖子想了半天，突然笑了起來，“好的，以後我就小小了，霜霜和小小，好搭啊。”

至此，小小便成了她的名字，我給她的名字。

自我在闌珊閣被帝君救出之後就在墨宮住了一月有餘，墨宮本就是帝君正宮，雖說殿宇眾多，但大都是書房、琴室、政殿等，唯有帝君所臥的主寢是休憩之地，自我被帶回墨宮後便住到了這主寢之中，帝君則是夜夜宿於書房，我怕委實過意不去，但更令我好奇的是按理說我已然算是他的姬妾，莫說同榻而眠，即便是被占了便宜那也是說得過去的，難道是……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兩坨肉包，又是一陣唉聲嘆氣。

小小一邊吃著包子一遍問我，“霜霜，你是不是哪裏又不舒服了，要不要我去叫老大來幫你看看。”

也不知道為什麽，小小自幻化成人形後看到帝君就是一口一個老大的叫，帝君聽得仿佛還心裏美滋滋的，也不怪罪，這倒難為了一幫奴才，對著這只可以跟帝君平輩而稱的小刺猬，不知該喚什麽才好。

“小小，肉包子好吃嗎？”

“好吃啊，就是太小了。”

“誒……”我雙腿盤坐在床榻上，無精打采的問道：“我們什麽時候回闌珊閣啊？”

小小不解道：“這裏好吃好喝的為什麽要回去啊？”

“這裏終究不是一個長留之地啊。”

“那你覺得這裏是什麽地方？”

我想了想，形容道：“這裏是風口浪尖的懸崖峭壁，挨不住就是萬劫不覆，挨得住，那也是萬古流芳的命。”

“照你這麽說，本君這就是一片亂葬崗咯。”黑色的滾金墨蓮朝服踏步而來，紫玉王冠襯得人熠熠生輝，人人皆道他是無妄國界的王，我看他是修煉成仙的妖，看他的模樣應是剛從朝會上下來，許是這一月有餘的相處，若在平日，他只是一件黑色的長衫，墨發以紫色的玉帶束著，著實慵懶，好似這無妄國界的閑散之人，風起而走，風停而住，那樣的他倒讓人好生羨慕，也許正因如此，我也會漸漸淡忘他帝君的身份，相處起來便多少沒了些顧忌，思及此，到一時看得有些癡了。

他在床榻前站定，玩笑道：“怎的？今日我這扮相竟讓你一時沈醉了？”

我朝著他站的位置兩手一攤，嘖嘖稱奇道：“我只是在想，你這扮相裝得還挺儒雅的。”

他輕輕的在我腦門上彈了一下，而後在我身邊坐下，語氣略微有些嚴肅，“今日九州城主白翎上表，說是你擅自冰封闌珊閣以致寒氣散入明初殿中，使得白君寒氣如體，讓我狠狠地罰你……”他頓了頓，瞄了我一眼，接著說道：“本君允了。”

這白君自然就是初入宴生城便被迎入明初殿的白鶯鶯了，他爹白翎是上古的狐王，又是半妖半仙的九州城之主，因而對這個女兒自是嬌慣，至於他所說的寒氣如體我看是見著我這個下品的小妖在這墨宮裏賴了將近一月，實在氣不過便讓她老爹來了這麽一出，至於這懲罰，我還是有絲歡喜的，因著這一月我同帝君的交情，應是不會置我於死地的，但又要突出這“狠狠地罰”，我看最狠不過將我趕出宴生城，或者直接驅逐出幽冥，這樣一來我便可順理成章的回賀蘭山闋了。

我滿懷期待的看著他，“你要把我趕出宴生城嗎？”

他用食指抵著我的額頭，一本正經的說道：“本君會是這般無情之人嗎？本君奪了你下品妖姬的身份，降你為宮娥，掌管墨宮一應起居之責。”

我低垂著頭一時有些失望，眼前這人的心思可真是難以琢磨，雖然掌宮的身份不如姬妾高，但若執掌的是帝君的正宮，權利之大幾乎等同上品，而且隨侍君側，正所謂打狗還得看主人，這掌宮倒是一個爭相巴結的好位置，他這個懲罰，明眼人一看就知是在偏幫我的，反倒讓白翎吃了一個啞巴虧。

“怎麽？覺得本君罰重了？你若不喜本君的墨宮，本君便調你去明初殿當值吧，聽聞白君的瑞雪還寄存在你這，不如……”

這人本就是個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我還真怕他將我調去明初殿，急急地回道：“帝君此罰，甚好甚好。”

他微微頷首，似乎對我的回答還頗為滿意，轉眼又看了看我，“你占著本君的床也夠久了，本君命人將書房改為了你的寢殿，你去看看，若有不合適的……也不許改。”

我眼睛一亮，赤著腳便往書房的方向跑去，帝君揉了揉太陽穴對著一旁還在專心致志的啃著包子的小小說道：“還不快把鞋給她送去，不知這蠢丫頭惦記我那書房多久了，高興成這樣。”

這墨宮之中深得我心的還屬書房，這裏幾乎藏了萬象虛空的所有古卷劄記，穹頂的光亮如同日落時的餘暉，清風習習帶有書香氣息，最重要的是這個書房藏了一個九曲回廊的花園，花園裏還有一方清泉，泉水清甜且溫涼適中，園內滿是雪蘭，但還不算茂盛，還是小小的花骨朵，似乎還未長全，我一直以為只有賀蘭山闋的頂峰還有雪蘭花，未曾想在這裏居然也能看到雪蘭花，難怪在他車輦的頂端會有一顆雪蘭精魄。

只是……書房藏著的這個花園本是被一顆雪蘭的藤蔓纏繞著打上了死結，我一碰它便松開了，是以帝君如此大方的將書房予我做寢殿，怕是不知道我已打開了這處花園吧。

“哇，好漂亮的園子，難怪你高興得連鞋都不要了。”小小提著我的鞋蹦蹦跳跳的在園子裏四處查看，一會兒下水，一會兒滾地，比我第一次見這園子時還要瘋鬧些，我見她玩得也差不多了便將她拉出了園子，囑咐道：“這個園子原先是鎖上的，也不知道原由便被我打開了，我估摸著帝君應該是不知道我能進這個園子，所以這園子的事必須守口如瓶，首先你必須把你這得意忘形的情緒都給收起來。”

小小點了點頭，“我懂我懂，寶貝這東西嘛都得藏著掖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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