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時便聽過這樣一個傳說，賀蘭山闕的頂峰有一座冰山圍繞的墓穴，賀蘭山終年四季如春卻獨獨只有那裏被積雪覆蓋，寒入骨髓，本是人跡罕至的地方卻有人在那裏建了一座冰雪宮殿，宮殿與寒山墓相鄰，賀蘭山闕一入夜便會有九重天裏的十二仙女鳴琴奏樂，琴曲婉轉動人，賀蘭山下的人夜夜都能伴著琴曲入睡，也有好奇者想要入山尋仙，可每每都是在山下打轉，久而久之，便有了入夜之後任誰都是進不去賀蘭山闕的傳說。

當然，除了我，雪妖。

是的，我是妖，一只生於賀蘭山闕的妖，其實我到底活了多久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樹姥姥說賀蘭山的頂峰開始下雪的時候便有了我，可是賀蘭山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下雪的她也記不清了，她總是一臉慈愛的笑著為我梳理如雪的長發，她說：“霜兒，總有一天你會離開賀蘭山闕去到月亮河上的幽冥宮裏，總有一天你會戴上墨蓮王冠成為幽冥王後，總有一天你會見到黑衣紫冠的男子為你點亮月亮河底的所有的靈燈，你會看到幽冥宮的白日，為你一人而現的白日。”

我一直以為樹姥姥嘴裏那句‘總有一天’對於我來說一直是一個遙不可及的故事，直到這一天就這樣突如其來的進入到我的生命裏，這是我第一次離開賀蘭山闕，我的雪發被樹姥姥綰了起來，臨行前她贈予我一根靈動的玉葉簪，她說玉葉簪可以讓我不再懼怕火焰，萬物總是相生相克，妖也不例外。

月亮河的渡口停泊了一艘水湧而出的船舶，有很多和我一樣年輕的小妖開始陸續登船了，我轉身看了看身後越發模糊的賀蘭山闕，突然間就慌了起來，這也是我第一次在白日裏聽見十二仙女的琴曲，我問樹姥姥，“為什麽在白日裏也能聽見賀蘭山闕的琴曲。”樹姥姥立起了耳朵仔細的聽了聽，然後搖頭，“霜兒，你聽錯了，什麽也沒有。”

我突然就想回到賀蘭山闕去，什麽幽冥王後、河底靈燈，我一樣也不稀罕，唯有賀蘭山闕夜裏的琴曲才是能安我心的地方，就在我轉身的一剎那，樹姥姥抓住了我的雪發，玉葉簪滑落，發髻散開，雪妖的發是連著心的，發毀妖滅，即便是這樣輕輕的一扯，我也猶如被銀鞭抽打般的生疼，我從未見過這樣怒極了的樹姥姥，過往慈愛的笑容都被此刻猙獰的眼神撕毀得面目全非，我忍著痛，輕輕的喊了一句，“姥姥——”

樹姥姥楞了一下，臉色一緩，將落到地上的發簪拾起，輕輕的將我散落的雪發又綰了上去，時間在彼此默契的沈默中漸漸地越走越遠，船舶上黑面銀兵已經開始催促，樹姥姥抱了抱我，“去吧，霜兒，幽冥才是你的天地。”

我走了，卻是莫名其妙的心疲力盡，很多年後，我才發現，幽冥不是我的天地，賀蘭山闕也不是。

入夜後賀蘭山闕比往日要安靜了許多，冰雪宮殿裏的雪蘭花都謝了，所有的宏偉壯麗似乎都隨著宮殿主人的心情而衰敗冷清，即便這裏有著比擬天宮的絕美景色。

只他一人身著瑩白色長袍半臥於雕謝的雪蘭花海中，他半閉著雙眼，白皙的皮膚似乎泛著雪色的華彩，眉宇間的不凡之氣仿佛要人閉著氣才敢看他一眼，他如不可褻瀆的神，偏偏有了人的放縱不羈，那一夜星河落滿了月光，一只紅眼白雀飛入了宮殿在雪蘭花海的上空盤旋嘶鳴，他擡手輕輕一揮，白雀便匍匐在他腳下，他突然就笑了起來，像是破雪而出的新芽，不可思議到令人眩目，他將頭頂的雲冠取下交由白雀含住，長袖翻飛，四周頓時火光四起，紅霞漫天，火焰開始漸漸吞噬這座驚艷了九重天闕的冰雪宮殿，白雀展翅銜著雲冠飛離了賀蘭山闕，徒留身後的萬丈火海和寥寥一句“長寧甘願墜身修羅。”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夜晚走不出賀蘭山闕的傳說漸漸消失了，賀蘭山闕的那棵遮雲蔽日的蒼天古樹沒有了，十二仙女夜夜鳴奏的梵音也聽不到了，一場大火封了整個賀蘭山闋，吞噬了老樹，淹沒了宮殿，唯一剩下的只有山頂那座無人可攀的寒山墓了。

無妄國界，幽冥。

月亮河的盡頭便是幽冥，船舶靠岸時，波濤四起，水花洶湧著向岸上拍打而去，卻又在靠近時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阻擋了下來，一進幽冥便是漫天的黑夜，只是一路上都有火樹照耀著，這種暗夜裏仿佛肆無忌憚的光亮慫恿著初入這裏的每一個妖都想要大步而行，隨著花火的越發明亮，我們終於到達了宴生城的城樓之下，夜宴往覆不滅城，生死逍遙萬物神，它的巍峨雄偉似乎只有真正在它面前才能清楚的感受到它有力的呼吸，它在驕傲的對你笑，也在桀驁的迎接你。

宴生，你好。

入了宴生我們便被教管的宮人分了品級，她是千年的蛇妖，看向我們的時候總是帶著尖銳的刺，她用沒有呼吸的腔調按照妖界的血統和修行年限進行了劃分，一共上、中、下三品，像我這種血統不純、妖性不強、修行尚淺的雪妖自然是被分到下品中的，狐妖、花妖這些族類眾多的基本都被分去了中品，至於上品的妖……我倒是還沒見到，她們由水龍親自接送不與我們同路。

“餵——前面披著白衣的小妖——”

我轉過頭去看到一群美艷的狐妖輕輕的朝我招了招手，我不善交流，畢竟在賀蘭山闕這麽多年陪伴著我的只有樹姥姥一個，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朝她們走了過去，“幹嘛？”

領頭的狐妖眉尾處有一朵雪蘭，一眼望去竟讓人無比舒暢，不由自主的就對她笑了起來，即便她此刻看起來是那麽的趾高氣揚，可我仍是發自內心的覺得這就是一種只能用美好來形容的景象。

“你——幫我拿下我的瑞雪。”她毫不客氣的示意身後的一名小妖將手中捧著的東西遞給我，那是一把冒著森然寒氣的琵琶，捧著琵琶的小妖一看就是才化作人形不久，她的雙手被寒氣已然幻化為幾近透明了，我趕緊將琵琶接了過來，她剛把琵琶遞給我就開始渾身哆嗦只聽一聲輕呼，人形幻滅，一瞬間就變回原形，縮在地上仍然在瑟瑟發抖的刺猬，狐妖冷哼了一聲，頗為不悅，“沒用的廢物，這麽短的時間都忍不了，還好我聰明，知道那座爛山頭上還有一只雪妖，總算派上用場了。”

爛山頭？派上用場？

我看了看手中的寒冰琵琶，我妖性屬寒，所以這把琵琶即便再是冰冷，於我而言也不過常物，所以……我出現在宴生難道只是因為一把琵琶？

“我入宴生是你一手促成？”

狐妖不屑的冷笑，“要不然呢？你以為一只千年的樹妖有什麽資格能夠讓你進入幽冥，如果不是她極力向我父王推薦你，我也需要一個可以看護瑞雪的妖，就憑你的資質，連月亮河的渡口都去不了，更別說宴生城了，好好看護瑞雪，這就是你這一生需要做的事。”她頓了一下，從上到下的看了我一遍，“以後跟著我不許再穿白色的衣裙，不知情的還以為狐妖中何時多了這麽個敗筆。”

我喚出寒靈將瑞雪收入體內，又把蜷縮在地上的小刺猬給提溜起來沖狐妖晃了晃，“瑞雪我可以暫時替你保管，這個小東西就當是酬金了，至於我穿什麽顏色的衣服嘛還真輪不到你來管。”

狐妖氣極，眉目間盡現怒意，“你敢逆我？我父王能把你弄進來，也能把你趕出去——”

“若真如你所言，未霜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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