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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蒙家鴆酒黃泉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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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少白冷冷一笑,眼中的寒霜不減分毫,對著那一身紅妝的莊玉重重地跪了下去,“臣蒙少白,叩見莊妃娘娘,娘娘猜對了,臣今日披喪而來,只因臣青梅竹馬的兒時玩伴今日……死了。”

“死得好——”她聲音清亮,一揮長袖冷然轉身,“蒙將軍頂撞本宮,以致本宮此刻心內郁郁不歡,蒙將軍既然跪了就好好跪著吧,什麽時候等本宮心情好了,再讓蒙將軍起來。”

“臣——謝恩。”

有侍女拾起那落地的紙傘欲給莊妃遮雨,誰知莊妃快步而行,徒留一句,“扔了吧,本宮嫌臟。”

長樂門關上的那一刻,莊玉雙手緊握成拳,嫣紅的豆蔻深陷掌心卻仍笑靨如花的上了禦攆,蒙少白在長樂門前跪了三個時辰,莊妃入了寧央殿卻冒雨執鞭對著一棵百年的古木也抽了三個時辰,邊抽邊數落蒙少白的種種犯上之罪,直至侍女來報“皇上赦了蒙將軍的罪。”後,雨中執鞭的莊妃轟然倒地,這一暈便是整整三日,醒來之時,赫連城伴於床榻前,她先是一楞,而後笑開,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冬雪裏雪片的重量,“少時我受困於巫峽山,雪崩封路,我亦被埋於深雪中,醒來時,皇上也是這麽守候在我身邊的。”

赫連城小心的將她抱於懷中,唇齒在她耳邊一張一合,“那時朕年少貪玩,偷跑出宮,雖遇雪崩,但朕慶幸能遇見你,更加慶幸能將你救下。”

她倚靠於他的懷中,漸漸閉眼,隨著她均勻而平穩地呼吸聲傳來,他才輕輕將人放回床榻,凝視半晌後,不知是對那熟睡中的人還是對自己說的,“蒙少白小時候染了頑疾,身子本就懼寒,那日在雨中又跪了一夜,太醫來回,怕是熬不過今夜。”

尾音徐徐落下,見床榻上的人兒未動分毫,微微繃緊的劍眉似乎放松了下來,他轉身離開,卻被一聲輕喚,止了腳步,整個身子為之一顫。

“赫連——”

他轉身負手而立,目光裏是沈甸甸的紛繁愁緒,一眼望去像是燒焦了的影子,帶著滾燙的餘溫,不遠不近的灼燙著心口,“三年了,已有三年未在聽你喚我赫連,三年前,你為舉薦蒙少白承將軍之職而喚我,如今你又是為何?”

她起身倚靠著床柱,“你始終是當朝天子,直呼其名於理不合,三年前喚你,實在是厭煩蒙少白得緊,再加上我確實有一點私心……”

她一頓,赫連城眸光立刻銳利的掃來,猶似獵豹的迅捷,卻在她接下來不以為意的輕音中退了回去,“自我爺爺過世之後,蒙家勢力愈發不知收斂,我求你將蒙少白調走,也是想要壓一壓蒙家的氣焰,莫要以為莊老不在了,莊家就無法與他蒙家比肩。”

他臉上的寒意稍有退卻,緩步過來將人扶回床榻上,問道:“那這回又是為何?”

她目光堅定的說道:“我要去見蒙少白。”

扶著她的手突然一緊,幾乎要將她纖細如藕的手臂掐斷了,她眉頭緊皺,嘴裏卻是不慌不忙地說道:“我爺爺撞死在蒙少白的面前,如今他要死了,我也定要親眼看著他咽氣方才解我這三年來的心中郁結。”

手腕漸松,她幾乎跌坐回床榻,赫連城離開前只留下一句,“你既喚朕赫連,一如三年前一樣,朕依舊允你,只是你見了他,若真如你說的那般是為看他咽氣而去,朕便讓莊家取蒙家而代之,若他活了下去……你便自請搬到北苑的冷宮去吧。”

一路快馬,她幾乎忘了這是入宮以來的首次離宮,這層層的高墻逐漸變為寬廣的綠地再到家家戶戶門前掛上的微亮的燈籠,她都未及在意,夜赴蒙家,蒙夫人手執先帝賜下的蟠龍拐杖立於門前阻她進門,“莊妃娘娘萬金之軀,又是天子妃嬪,夜裏入臣下之家,傳出去怕有損皇家名聲,娘娘請回。”

“本宮奉皇命而來,豈會有損皇家名聲。”

蒙夫人執起蟠龍拐杖橫於身前,“若莊妃娘娘執意要進,老身便以此杖自絕於娘娘面前。”

莊玉不急不緩地走近蒙夫人,在她耳畔用只有兩人才可聽見的聲音說道:“若蒙夫人執意阻攔,蒙少白咽氣之時,便是莊蒙兩家所有族人陪葬之日——”

蒙夫人臉色青白,連退數步,若非蟠龍拐杖撐著,怕是早已失了儀態跌坐到地上去了,莊玉兀自進府,蒙府的家丁也不敢再攔阻,她輕車熟路的就繞到了蒙少白的院子,滿院的梨花在夜裏散發著瑩白的光,更勝月的皎潔,像是夜裏偷落下的初雪,半明半亮,半寒半暖,她在一棵梨樹下停了腳步,輕撫上枝幹,粗糙的紋路一如那人手上的繭,都是幼時發了狂般的練劍而磨出來的,幼時,她曾相問:“你一天到晚都在練劍,何時才能陪我玩呢?”

那人收劍,重重答她,“我要成為天下第一的劍師,任你囂張跋扈,只管讓我替你遮風擋雨。”

後來她被禁足莊府,他卻約上還是太子的赫連城於府內比劍,那時他已使得天下最快的劍術,卻為莊玉棄了劍,他謙遜一禮,道:“殿下劍術非凡,臣自愧不如,既然臣輸了便遵照約定替莊玉受這禁足之罰吧。”

他故作懊惱地轉身,在與莊玉擦肩時卻聽莊玉問道:“為何要輸?”

他俏皮的笑答:“你不是一直想要去紅葉湖游船嗎?”

一聲瓷碗碎裂之音,驚擾了深陷往事中的莊玉,此時的她就像是一個偷藏寶藏的小孩,正在清點自己寶藏的時候,卻被發現了,她有些慌亂地回過神來,看見屋門前跪了一地的婢女奴仆,走進一些才發現,地上的瓷碗碎片和烏黑濃稠的藥汁預示著始作俑者比這更糟糕的心情,她問道:“他不肯吃藥?”

其中一個跪著的婢女答道:“藥剛送進去,還來不及放涼就被少爺摔出來了,如今連人也不讓進了。”

她略一思索了會兒,道:“再端一碗來吧。”

她端著藥汁進了屋,剛跨進門檻,便聽床榻上那人雖有氣無力卻仍加重語氣的吼道:“都給我出去,誰再進來,我定一劍葬了他的命。”

“好啊,你若還拿得起劍來,我便讓你白刺這一劍好了。”

片刻的沈默之後,只聽他沈聲道:“你來做什麽?深夜私自出宮,你……”

“我奉皇命而來——”

他終是無奈一嘆,道:“那就更不該來。”

她端著藥碗坐於床榻前,輕聲說道:“把藥喝了,我就走。”

“你該是盼我早些死掉的。”他閉上眼不再言語,夜色漸漸被雲層洗淡,這一夜過得出其的快,又或者被宮墻圍住的夜空是很難被雲層洗凈褪色的。

“你還記得三年前你問過我假若一日,你身陷囹圄不得自保,我該如何自處嗎?”她起身從懷中取出一方絲絹,走至桌案前提筆在絲絹上寫下幾字,隨後將絲絹往蒙少白的手上一塞,未等他說話便疾步離開了,一如來時那般策馬而回,一夜奔波,卻未回寧央殿而是徑直去了北苑的冷宮,她本就一人出宮,此刻到了這裏更是冷清無比,她取下頭上沈重的發飾,脫下外層華麗的金縷衣,隨意丟在了角落裏,拾起門後的掃帚,仔細的清掃著這座多年未有人跡的寒室。

當天色漸亮,晨光湧入,一幫見風使舵的奴才手捧聖旨招搖而入,不用宣讀她便知曉內容,人常說伴君如伴虎,赫連城更是一只說到做到的老虎,本以為不過是循例名目將她打入冷宮罷了,豈料竟以她深夜私會蒙少白為名,損了莊蒙兩家的名譽不說,更是讓本就處在風口浪尖上的莊蒙兩家備受詬病,雖說帝王無情,但這份聖旨念出之時,莊玉還是松了口氣後欣然接下的,本是準備等著看她哭鬧戲碼的一眾太監宮女見她此種表情,瞬間興致全無,悻悻然的走了。

她將聖旨小心收好,嘴角含笑的自語道:“蒙少白,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沒事的,只有你活得好好的,他才會對莊蒙兩家這樣恨極。”

春至之時,北苑裏的雜草也是隨意的滋長起來,一簇簇雜亂無章的瘋長著,像是森林裏淘氣的野孩子,無人看管仿佛也可自得其樂,現在的莊玉不就是這樣嗎,一晃半年有餘,整個皇宮就連赫連城在內似乎都忘了這個寵極一時卻又一夜被貶的女子,她嬌艷時百花不及,如今黯淡了華彩,就連那時華彩綻放時的影子都見不著了,只有她,宛如一湖靜池,新晉的寧妃原是在她之下的貴人,如今得了恩寵便來這冷清的北苑尋她麻煩,見她雖未施粉黛,身著素衣,卻仍冷然自傲不跪不拜,又憶起她曾經風光時皇上對她的萬千寵愛,不由得更是氣極,未及多想便命人上前將她架住,用腳猛踢她的膝蓋逼她跪了下去,莊玉強忍著痛,面容鎮定的冷聲說道:“莊家三朝元老,莊老在世時更被先帝尊為帝師,我莊玉如今雖被貶冷宮,卻仍是莊家嫡系獨女,莊老過世時,皇上曾親口允諾,除他之外,我莊玉不用向任何人行禮跪拜,怎的?如今你強要我跪拜行禮,是要牝雞司晨獨攬皇權嗎?”

寧妃被她氣勢震得一驚,半晌後似乎想到了什麽,語帶嘲諷的說道:“你莊家三朝元老又怎樣?那蒙家不也是歷經三朝的榮寵嗎?如今又是何模樣?哦……我忘了,莊妃被貶冷宮又怎會知曉外邊的事呢?半年前你私自出宮夜入蒙府,丟了皇家的顏面豈是將你打入冷宮就能了結的?皇上怒極,賜下鴆酒於蒙家,蒙夫人替子受過,一滴未落的喝了下去這事才算平息的。”

莊玉面色已是慘白,顫聲猶疑的說道:“不……可能。”

“哼,不可能?如今蒙府門前那兩盞白燈籠仍是亮著的,蒙少白日日素服上朝,皇上為他指了多少樁婚事都被他以守孝三年給回了,這莊蒙兩家早已是門庭冷清,不覆往日了。”

莊玉垂下臉去,靜默不語,寧妃當她是認清了形勢服軟了,臨走時還補上了一句,“皇上曾言,宮中最下品者,莊玉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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