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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不負歲月不負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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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之期轉眼即至,鄴城內喜慶非凡,戶戶紅燈高掛,門前也都系著紅結,可本應是旭日當空的好天氣,卻是在雞鳴前便下起了綿綿細雨,我因夜裏睡意全無,所以雨下之時我便起身了,前廳裏只有燕小二一個人,他曾告訴我自己是火鳳的後裔,夜裏最是精神,平日裏睡兩三個時辰便夠了,如今見他立在窗前,天還未見全亮,發散著墨藍色的光,晃眼一眼倒像是只貓頭鷹,想及此便笑了出來,他聽到我的笑聲回過身來,見了是我倒是吃了一驚,“燕主子?我是還在做夢麽?竟在這個時辰裏看見你。”

“燕小二,你知道嗎?我睡眠不足的話,心情指數就會下降,還容易引發躁動癥。”

燕小二立馬轉了話題,“燕主子想吃點什麽,我去做。”

“不用了,我去無極閣見見駙馬爺。”說著便要提步離開,燕小二急忙將我攔下,從上至下一臉嫌棄的打量了我一遍,“燕主子,今日也是連主子出嫁的日子,我早就給你備了一套藏藍色的滾金衣衫,你不入換換?”

我看了看我身上這件青灰色的男子長衫,比之雜役好上一點,可若要說君子之範又不免寒酸了些,但這正是我想要的,我盯著燕小二,無所謂的說道:“我一不娶妻二不嫁人,穿這麽輝煌耀眼的幹嘛,是不是怕待會兒出去遇到幾個行刺的,好給那些眼神不好的當箭靶用啊。”

燕小二不滿的哼哼道:“外面擡轎子的都比你穿得體面。”

“姐姐我拼的是顏值好嗎?打著燈籠也找不到我這樣俊俏的少年郞啊。”

燕小二把我送出去的時候關門關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響亮。

我在南辭的故事裏聽了太多次無極閣了,真正到了這裏竟讓我莫名有種蒼涼感,也許因為我知道這裏曾埋葬過一個故事,又或許在那個故事裏南辭在這兒等了一個人整整十年。

我到無極閣時,天也才微亮,我以對弈之名而來,本以為要見到念歸雲還需費些功夫,畢竟幾個時辰後他便要入宮迎親了,可未曾想我還未及報上來意,滿頭白發的天山閣老便已出門來迎我,“三公子同我去翠微林吧,主子已經等在那兒了。”

我奇道:“歸雲公子知道我要來?”

天山閣老道:“主子自是不知的,是昨夜收到了東辰天境的玉函,方知三公子今日要來此與主子弈棋,便早早的等在那兒了。”

我聽得是雲裏霧裏的,“東辰天境又怎麽知道我要來呢?最重要的是我來與不來……”本來想說關他們屁事的,可看著天山閣老一頭的白發,怎麽說也算是個長輩也就改了口說道:“關東辰天境何事?”

“世尊本就是已入仙道之人,知悉天命不在話下,更何況人心呢?三公子定是與世尊有些關系才使得世尊為你出了玉函。”

從我來到這個時空就一直和東辰天境糾纏不清,這個世尊也許就是燕小二嘴裏那位了不起的大仙吧,他從東辰天境出來不會是為了護短,幫姓玉的那女人報仇吧,也不對,要報仇直接找我啊,費這麽大功夫就為了讓念歸雲等我下棋?想著想著人就已經走到了翠微林,不遠處念歸雲早已換上了朱紅的喜服,見我過來,他起身微微施了一禮,直截了當的說道:“不曾想燕公館竟與東辰天境交好。”

“是啊,我也不曾想到。”這句話在念歸雲聽來像是敷衍,可我卻說的實話。

我在棋案前坐下,“曾有人對我說過,棋如人心,生死之間,善念全無,或齷蹉、或邪惡、或骯臟、或陰暗,這一切在這棋盤上都逃不過,今日燕三來此,不爭一局輸贏,只為以心交心,看看歸雲公子是否真可令南郡主托付終身。”

“莫不是小辭是三公子心上之人?”

“若我說是,歸雲公子可會割愛?”

“不會。”

“若是東辰天境前來要人呢?”

念歸雲想了半晌,方才沈聲道:“那便傾其所有,求個全屍吧。”

我輕嘆口氣,滿心疑問,“便是如此,我才越發看不懂歸雲公子,今日便是要以棋來問個真心。”

“好,願三公子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既是不為輸贏,念歸雲便讓身為客人的我先下,我執黑子第一子落得甚是隨意,念歸雲卻未掉以輕心,所落之子皆是為堵我去路,我道:“名利惑於人心,看來歸雲公子也免不了俗啊。”

他將我去路全數斬斷,“生於俗世,怎可辜負這盛世繁華。”

我棄了戰局,重落一子,“及時抽身,又怎知不是別有洞天。”

他變幻棋局誓要將我置於死地,“不過一時幻境,不可長久,這世間唯有手握生殺大權方能立足天地。”

我並未與他相爭,反而順勢而下,“放眼而去,不過你一人之天下,壯闊山河難道不覺冰冷嗎?”

棋局之中,他竟未存半分生路,與我抵死相拼,即便我已然頹勢盡顯,他依舊不讓分毫,“若然懼這寒氣,怕是我也不能走到今日了。”

我擡眼望著他,想了許久,道:“你讓我一子,換我一個故事。”這是一個肯定句,我沒有給他任何選擇的機會,我並不知曉他是否願意,我只確信我想要說給他聽。

他問:“為何?”

我答:“值得。”

他棄子,示意我道來,我笑了笑,想著多情總被無情累,或許他是這樣的人,我娓娓道來,腦海裏浮現著身著囚服滿身劍傷的女子,她像是黑暗裏的一簇光火,她是刺眼的明亮,卻也是刺骨的冰涼,“彼時,有一女子本是萬金之軀尊貴無比,卻甘願掩了風華用十年的韶華陪伴在昔日情動之人的身側,她與他師徒相稱,卻心生愛憐,這本是亂了理法,不為族人所喜,她為嫁他,自請從族譜除名,更是為此生生受了三十六針刺骨之刑,原以為苦盡甘來,未曾想這竟是苦難的開始,心系之人竟血洗族人,十年的情誼不過是早已設計好的棋子而已,本該是由愛生恨,可這恨意到底是敵不過心裏的那份情,兩人持劍對峙而立,一人因情棄劍,一人一劍入心,你可能猜到誰生誰死?”

他笑意未及心底,“死的應是那沒心沒肺的女子吧。”

我沒有告訴他對錯,棋盤上也終未再落下一子,我問他,“這個故事可是值得?”

我不知道這個故事是否能進到他的心裏,但我希望至少有一絲漣漪是因它而起,念歸雲道:“故事的好壞取決於說故事的人,我想三公子在我娶親之日前來拜訪不只是為了說故事吧。”

“我本就是個閑人,心裏藏不得好奇之事,今日唐突不過是想問歸雲公子求個答案。”

“哦?不知三公子好奇何事?想要的又是什麽答案?”

我起身淡然問道:“若是故事裏的人換成歸雲公子,可會辜負那女子十年的相守,對峙而立,是棄劍還是入心?”

念歸雲的眸色漸漸暗了下去,許久之後他才答我,“恐怕要讓三公子失望了,故事終究是編造而出的,人心變幻莫測,入不了戲也成不了故事,歸雲十分清楚自己心之所系為何物,所以於我而言沒有猶豫,也沒有選擇。”

我未再多言,臨走時我朝他恭賀道:“願歸雲公子與佳人不負此生。”

不辜負歲月,不辜負情懷,不辜負遇見,不辜負愛,不辜負恨,不辜負韶華裏剝落的離愁別緒。

第一郡主的婚典,自是聲勢浩大,雖籌備不足一月,但絲毫不減半分氣勢,自天山到皇宮,雲錦紅緞鋪地而就,念歸雲立於雪焱馬上,紅衣翻飛如雪中不滅的火光,他傲然而行,率領著天山眾人朝著皇宮而去,隊列齊整不輸禁軍分毫,若非此次娶親,天下人也不會看到天山無極閣傾巢而出,娶親隊伍渾然而成一股仿若睥睨天下的氣勢,天色依舊是陰沈沈的,只是熱鬧不減,街頭起哄的小孩好奇的數著娶親隊伍裏一車車的彩禮,好似看不到盡頭,人們艷羨這歸雲公子真是要搬空整個無極閣只為換那一襲女兒妝嗎?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這未嘗不是一段佳話。

寧正門前,宮門上掛滿了紅綢,婚典的儀仗隊分了六排將整個宮門齊齊站滿,見娶親隊伍臨近,樂師在旁起奏,鐘鼓輕擊,琵琶琴音聲聲響起,恢弘的曲調張揚卻又不失分寸,皇家的尊貴在一聲聲高揚而起的鐘鼓下變得肅穆,就連喜悅都帶著一絲不茍的貴族氛圍,待念歸雲已然行至寧正門時,禮官恭敬卻不顯半分卑微的音調仿如厚積薄發一般的氣勢傳來出來,“皇門之前,一情駙馬落腳。”

念歸雲依言下馬,早有宮女將一團軟墊放於念歸雲的跟前,禮官再次開口道:“二請駙馬跪拜東聖先祖。”

念歸雲眉頭微微一皺,天山閣老卻心有不甘的開口問道:“宮門都未進,怎會在此跪拜?郡主呢?”

禮官始終目視前方未擡首看他一眼,“皇家有皇家的規矩,歸雲公子雖說聲名在外,卻也只是江湖人推崇而出的,不享任何爵位,始終是平頭百姓一個,既是平頭百姓要入皇家,這叩拜之禮自然得放在宮外,至於郡主自然是在殿內祭拜先祖,此刻郡主應是等在皇城的禦華樓上,駙馬莫要再耽擱,快些行禮免得誤了吉時。”

這便是要在天下人的面前壓了念歸雲的銳氣,這是皇家的正名,也是要讓念歸雲看輕自己的身份,傲然如他,念歸雲身上有著不輸皇族的懾人氣勢,在天下人眼中,或許他本就為王,如今卻要他跪於寧正門前,向東聖王朝那些早早仙去卻又不曾留下何等豐功偉績的死人叩首,雖有言過,但所言也非虛,東聖王朝歷代君王皆是情種,因這情字,使得賦稅加重,官場腐化,百姓雖不至於水深火熱卻也不是富足豐年,所以自古王朝和女人,兼而得之者,甚少。

就在局面僵持,略顯尷尬之時,念歸雲突然就跪了下去,淡然的三次叩首,圍觀的百姓瞬間就安靜下來,一聲驚雷響起,本就陰沈的天空唄一道閃電劃破了寧靜,人群開始吵嚷,雨滴開始一顆顆的落下,打濕了宮門,打濕了紅綢,也打濕了念歸雲玉冠紅珠的額角,見這禮已成,天色也愈發暗沈,禮官不敢再耽擱,急聲道:“三請駙馬入寧正,上禦華樓祭天祈福。”

娶親的隊伍隨著念歸雲入了寧正門,他們步伐整齊,即便雨勢開始愈發猛烈,他們依然目視前方沒有半分松動,走了許久,久到人群裏甚至有小孩開始吵鬧著肚子餓了似乎才看到了隊伍的盡頭,直到寧正門被關上,人們才紛紛更換位置,去到最東面可以看清整座禦華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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