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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番外:理想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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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理想國(一)

公元前390年,柏拉圖認為, 混合政體, 才是最好且最穩定的政體。它融合了君主政體及貴族政體的穩定與秩序, 亦有民主政體和共和政體的平等與自由。而在公元1000年左右, 這一理念,在遙遠的東方, 某個曾被封建且畸形的制度統治的國家, 初現雛形。

如此演化一千多年之後, 雖說也曾有過王朝興替、政權嬗代,其間亦曾有家天下的封建思想企圖覆辟,亦曾有極端的男權或女權妄圖覆興, 但這一思想,卻終是不曾湮滅。

到了2068年,早已是人人平等, 天下大同。生活在這一社會的公民, 稱呼自己的國家為——“理想國”。

崔媛,即是這所謂大同社會中的一分子。她今年26歲, 生活在中產階級聚集的漫步者之城(City of Wanderers), 疲於應付工作, 疲於向政府繳納房租, 疲於使用VR設備, 進行全景模擬式在線相親。

認識崔媛的人,大多對她評價尚可。他們認為她雖然才能平庸、貌不出眾,也沒有顯赫的家世, 抑或是優雅不凡的談吐,但毫無疑問,她易於相處,乖巧且勤奮,看起來相當無害。

然而這些人卻不知道,在崔媛的心中,始終壓抑著巨大的憤怒和仇恨。只不過,由於SE系統的存在,她並不敢表露出來。

SE系統,英文全稱是Sky Eyes,中文則稱之為天眼系統。為了維持一個美好的、和諧的社會氛圍,每個公民自出生起,都會被植入天眼芯片,這一芯片會監測他的各項身體指標。

一旦某個公民出現了極端躁狂、憤怒、仇恨等癥狀,政府有義務為其提供免費的社會救助。當然,出於平等自由的理念,該公民可以選擇拒絕救助——只不過,他會失去一系列的社會權利,比如說,他能從事的工作就會受限。

天眼系統的建立,初衷自然是美好的,犯罪率和自殺率也因此而大大降低。但相應地,卻也使像崔媛這樣的人更為痛苦和壓抑——她們不能表露出躁郁癥狀,因為她們不能失去她們的工作,所以只能努力壓制自己的情緒,強逼著自己去做一個正能量的、對社會無害的人。

不過,根據法律規定,當公民的活動範圍是在自己家中時,出於對隱私權的考慮,天眼系統將會暫時失效。這一舉措備受爭議,支持者認為這保障了公民權益,有利於身心健康,然而反對者則憑數據說話——近年來,發生在私人住宅內的命案數量,幾乎是逐年攀升。

崔媛當然是這一法律的堅定支持者。唯有當她回到她的公租房中時,她才能得到片刻的喘息,可以歇斯底裏地釋放自己的情緒。

這天,她回到家中,邊使用自動烹飪設備做飯,邊開始大聲咒罵著自己的男上級和男同事。她認為這些男人,因為同樣的性別而在職場抱團,阻攔了自己的升職,一味否認自己的表現,實在是可惡可恨。

罵完了該死的男人們,她又開始咒罵天眼系統,以及建設該系統的當權者們。在崔媛看來,這樣的舉措,無疑是在粉飾太平。

崔媛的嘴非常之臟,而她的同租室友,金艾達,對此早已是見怪不怪。

在政府的公租房申請系統中,申請者可以描述對於同租室友的要求,譬如說性別、性格,甚至是年收入、身體狀況等等,只要條件允許,公租房部門都會予以滿足。

崔媛想要一個寬容、溫和,並無不良生活習慣的同性室友,而金艾達,恰恰符合她的要求。

金艾達漂亮,高挑,是漢族華人與拉脫維亞人的混血。數千年來,自由的思想風氣,也促進了多民族之間的融合,像金艾達這樣的混血,在理想國中並不少見。

金艾達作為混血,非常有語言天賦,通熟四五種語言。29歲的她,曾當過幾年翻譯,然而隨著近些年來,翻譯類人工智能的不同提升與普及,很不幸地,金艾達失業了。

失業後的金艾達,並沒有將時間浪費在仇恨科技或社會上,她經過刻苦的學習,考取了相關從業證書,很快就找到了事業第二春——心理咨詢專家。

天眼系統推廣之後,政府需要大量的心理咨詢師,來幫助公民,進行心理救助。得益於虛擬現實等系統的開發與應用,金艾達無須坐班,在家中也可以接單,工作時間靈活,工資也不低。

眼下,她和崔媛坐在沙發上。崔媛吃的是紅燒肉和小龍蝦,因為根據心理學研究,抑郁焦慮者,往往傾向於攝入更多油脂。而金艾達吃的是健身三件套——西藍花,雞蛋白和蝦肉,她熱愛運動,並註重身材。

雖然生活狀態迥然相異,但兩個人的相處,一直以來倒是十分和諧。

此時此刻,墻壁上懸掛著的裸眼3D電視機中,正播放著一則新聞,吸引了二人的註意力。顯示屏幕中,新聞標題赫然用中英文寫著——“宋朝古墓出土的蓮子培育成活,沈睡千年的蓮花優雅綻放”。

考古專家還說,該宋朝古墓,墓主人的身份疑似與徐挽瀾有關,但更為具體的,還有待進一步考證。

徐挽瀾,這個名字,對於理想國的公民來說,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對於崔媛來說,這幾乎是她最為厭惡的歷史人物。

她捧著碗,盯著電視機,嗤了一聲,對金艾達說:“我覺得當權者,把徐挽瀾的地位捧得太高了。其實如果沒有她,我們說不定過得更好。”

金艾達作為心理咨詢師,向來不直接表明觀點,最擅長的就是提問。她輕輕點了點頭,溫柔地問她:“為什麽這麽說呢?”

崔媛一下子把碗擱了,非常認真地和金艾達討論起來:“第一,如果她沒有改變宋朝最初的制度,那麽你也不能否認,那種制度是很有可能延續下來的。如果它真的延續下來了,我還用受那些蠢男人的氣嗎?我還用在相親的時候被挑三揀四嗎?該輪到我管他們,我罵他們了!”

金艾達很淡定,笑了笑,鼓勵她繼續往下說:“第二呢?”

崔媛皺眉說道:“第二,姓徐的當了皇帝之後,社會風氣明顯變差了!男女未婚茍合,放縱情/欲,亂七八糟的。比如她兒子,不知道和多少女人勾勾搭搭過,大把年紀了才奉子成婚,渣男一個。而像這種男人,在宋朝初期是絕對不會存在的,十八歲之前必須嫁人。如果沒有徐挽瀾,我們現在的社會,應該會更講究貞節和操守,更看重婚姻的意義。”

金艾達點了點頭:“有些人認為,婚姻只不過是私有制的產物,是維護財產的法律支撐,但也有些人,就像你一樣,認為婚姻是愛情的象征,有著不可替代的特殊意義。觀點差異罷了。那麽,你還有第三嗎?”

崔媛看了一眼金艾達,似乎有些猶豫。金艾達笑了笑,出言鼓勵她繼續說下去,崔媛這才義憤填膺,張口說道:

“第三,徐挽瀾的種種舉措,毫無疑問,加速了民族的融合,也讓我們泱泱皇漢的血統,變得不正宗了!我還算是正宗漢族,但像我這樣的,已經越來越少了!滿大街都是混血,電視臺播新聞都帶英文,就連咱們這破地方,名字都不倫不類,什麽Wanderers,要我說,還不如原來那個什麽莊什麽鋪的好聽呢。”

金艾達笑了:“可是那天,你不是給我看了你的基因檢測報告嗎?上邊說,你只有85.56%的漢族血統啊。如果你算作正宗,那我也有62.3%的漢族血統,難道不算正宗嗎?在這上面,一定要比一個高下,分一個優劣嗎?”

她溫柔地撫摸著崔媛的頭發:“媛媛,新聞雖然有英文,但也有很多很多的中文啊。還有,我們的這座城市呢,從前是一個沿海的小鄉村。國家想要將它建為一個花園城市,讓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自由地漫步其中,所以才會有漫步者之城這個名字啦。我們的文化,在我們的血中流淌,永遠都不會消亡。”

金艾達的聲音向來輕柔,仿佛有種魔力,竟讓崔媛不由自主,漸漸平靜許多。而就在這時,金艾達又微笑著說道:“媛媛,我這裏啊,有一個游戲,想要推薦給你。”

崔媛非常抗拒,撇了撇嘴:“我從來不玩游戲的,消磨意志,浪費時間。”

金艾達眨了眨眼,仍是面帶笑容,輕輕說道:“這個游戲,你一定會喜歡的。它出了很多年了,我也玩過很多遍,一直是我最愛的游戲。在這個游戲裏,你可以選擇扮演徐挽瀾,體驗逆天改制、登基稱帝的快感,也可以選擇扮演她的對手,試著去阻止她、打壓她,扭轉歷史的軌跡。”

“這個游戲呢,也不是完全的歷史啦。它假定徐挽瀾是個時空穿越者,有著非常悲慘的過往,試著解釋了她爭奪權力的動機。對於歷史上的很多未解之謎,它也做了很多假設和戲說。不過,它的場景、臺詞,都非常貼近歷史,浸沒感和真實感很強,讓玩家覺得,仿佛真的穿越回了那個朝代。”

“這個游戲,沒有對錯,沒有拘束。媛媛,既然你這麽討厭那個歷史人物,不如就在游戲裏,試著戰勝她一回吧?我想,這樣一來,也算是解開了個心結,你也會覺得釋放和開心的吧?”

金艾達對於游戲的描述,令崔媛頗有些心動。她猶豫再三,終於還是接過了金艾達遞來的頭盔,進入了這個名為《夢回1068》的游戲當中,並選擇了崔金釵這個角色,力爭阻止徐挽瀾,扭轉歷史的軌道。

而在她帶上頭盔之後,金艾達勾起紅唇,踩著高跟鞋,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打開櫃門,取出頭盔,也進入了游戲之中。

崔媛所不知道的是,這個游戲,允許連接同一主機的多名玩家,同時進入游戲,並進行合作或對抗。譬如說,她選擇了崔金釵,那麽金艾達,就可以選擇成為徐挽瀾。

很快,兩人開始了第一次較量。

**

第一世。

崇寧九年,晁緗撞柱而亡。徐三悲憤不已,決心入仕。

崇寧十五年,溫陽城破,崔鈿為金人所傷,僥幸死裏逃生。

崇寧十六年,金元禎欲要處死愛妾徐蘭,不知何故,竟臨時反悔。徐三知其對自己起了殺心,趁其不備,搶先下手,夜半三更,用錦被悶死金氏。

也恰恰因此,金元禎未曾擺下鴻門宴,徐三與宋祁不曾歷險,徐三更不曾昏迷多日,亦不曾救下宋祁。金氏死得倉促,便也未曾在當年除夕,給徐三送來黃金餃和宋祁的手書,徐三對於宋祁與光朱勾連之事,也是分毫不知。

崇寧十八年,正月,周文棠喪於大相國寺,死時三十有餘,可謂英年早逝。京中百姓,皆說他作惡多端,因此在佛門禪寺,遭了天譴,身死之後,不但屍身發出惡臭,更引來無數蛆蟲,吞噬血肉。

周文棠早逝,無人為徐三引見宋裕。宋裕沒過幾年,便郁郁而終。

周文棠逝後不久,薛鸞被官家下旨淩遲,崔金釵靠著火/藥,制造混亂,以無數百姓的性命,換回了自己的死裏逃生,之後便如失林之鳥,四處躲藏,亡命天涯。

同年,官家病逝,徐三扶持宋祁為帝,殊不知,自己侍奉的這位君王,恰似犬豕□□豺狼貪,向來陰鷙狠毒,最是虛偽不過。

因著當年金元禎死得倉促,徐三不曾救下宋祁,宋祁待她,唯有男女之欲,並無生死之恩。待他登基之後,玩弄權術,鏟除異己,自是毫無顧忌,起初待徐三還留了幾分情面,可待他登基一年有餘,親自率軍,平定光朱之後,這情面,便是一分也無了。

這年十一月底,大雪紛紛。徐三身披羽氅,坐在府中,收了宋祁送來的信,其上不過寥寥幾語,說是最多不過十日,便會抵達京都。

徐三讀罷之後,卻是一嘆。

她看得明白,自打陛下登基以來,雖日日召她入宮,但讓她做的,全是無足輕重之事,軍政錢糧,都不許她碰,先前許諾的相位,也轉封他人,便連出征,都不準她跟從。如今陛下解決了心腹大患,大勝歸來,多半該要對她開刀了。

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她雖有預感,卻不曾料到,才不過一年有餘,宋祁便想藏弓烹犬。

徐三若想以剛克剛,以朝中朋黨相脅,只怕還會激怒宋祁,思來想去,唯有從一個情字入手。只盼著宋祁能憶起往日恩情,能憶起二人在北方之時,那些還算溫暖的歲月,讓她得以茍活,日後藏器待時,也好東山再起。

徐三眉頭微蹙,無言深思。恰在此時,徐璣來報,說是大相國寺的凈海來了。徐三聞言,神色不由放松許多,連忙起身更衣,又讓徐璣喚其入內。

周文棠逝後,她也曾悲慟不已,接連數月,都覺得心中空落落的,不知今夕何夕,亦不知自己身處何地,為誰辛苦。

娘親病逝,貞哥兒被鄭七所殺,唐玉藻下落不明。她身邊的親人、愛人,一個個離她遠去,崔鈿雖仍活著,卻也是遠隔千裏。後來,便連周文棠都不明不白的死了,她只覺寸心如割,卻終是無可奈何。

所幸,周文棠逝後不久,她在寺中敬香之時,又與凈海邂逅。

那是崇寧十八年的正月,她手執香火,正於寒風之中,彎著腰身,點亮佛前的蓮花燭燈。只可惜冬日風大,她才一點上,燭焰便倏然被風吹滅。

燭火滅處,徐三心急不已,卻忽見有人伸手過來,點起蓮燈。那手頎長而又白凈,骨節分明,幾乎與周文棠的手,生得一模一樣。

徐三一怔,只覺心上悸動,頓了一頓,方才睫羽微顫,擡眼看去。

不過一眼,她只覺恍然如夢。

寒雪寂寥,爐煙繚繞。那人眼瞼低垂,面目俊美,宛若謫仙,若論氣度,好似清霜初肅,蒼竹無心,而那一行一止,皆與周文棠無異。

她心上仿佛被人狠狠揪住,甚至連眼都不敢眨一下,頃刻之間,思緒萬千,忙忙亂亂地想道:難不成,他是假死?他還活著?還是說,她是追思尤甚,以至於生出幻覺?

後來,徐三才自那人口中得知,他法號凈海,俗名周文海,乃是周文棠的親兄長。周文棠逝去之後,他得知死訊,趕來京城,這才有了與徐三的初遇。

周文海的出現,令徐三不由情思迷離。

自從周文棠逝後,她忍不住反覆地自問,她是真的不曾愛過他嗎?是愛呢,還是迷戀,是依賴,或是敬仰,抑或崇拜?

她分不清了,但總歸是悔痛的。她想,他在她心中,從來都與旁人不同,只是她當局者迷,從無自覺。如果一切重來,管他能不能人事,她都要許以終生。

她本以為,一切都無法重來,然而,周文海卻來了。

他們有著一模一樣的面容,便連秉性,都頗為相似。她時不時召其入府講經,可他講著講著,她便走了神,目光凝在他的臉上,恍惚之中,只覺得周文棠不曾逝去,他還活著,就在自己身邊,從未遠去。

他還在。她有了甚麽難處,他還是會幫她,教導她,安撫她。他會摸著她的頭,用那無奈的口吻,輕輕喚她一聲阿囡。

阿囡。

他去了之後,再未有人,這般喚過她了。

徐三眨了眨眼,竟落下一滴淚來。她驟然怔住,正欲拭淚,卻見正在誦經的凈海忽地止住,緩緩擡袖,用那微帶薄繭的指尖,輕輕點去了她的淚水。

一切都與昨日無異。

徐三咬唇,兀自強忍,卻仍是淚落不止。她望著他,忍不住對他輕語:“凈海,喚我一聲阿囡,可好?”

周文海垂眸,一言不發。徐三自嘲似地一笑,轉過頭去,輕聲說道:“是我失態了。凈海上人,和中貴人相貌無異,我一時恍然,竟誤認了去,還請上人莫要放在心上。”

她深深吸了口氣,又低聲道:“今日講經,便到這裏罷。入冬了,天黑得早,還下了雪,我一會兒讓人趕車,送你回大相國寺。”

周文海卷起佛經,卻並不起身,只凝視著她,緩聲說道:“佛家有言,普渡世人,方可修行合一。貧僧欲渡三娘,並不急著回寺。若是三娘的心結,佛經解不得,文棠解不得,不若由貧僧來解。”

徐三睫羽輕顫,半晌才道:“好。你若欲渡我,便來渡我。”

周文海註視著她,緩緩問道:“文棠,算是三娘的何人?僚友?情人?”

徐三以手支頤,雙眸放空,輕聲道:“我曾對他說,他之於我,如父如兄,亦師亦友。他卻不理我了,冷淡了我好幾日。如今憶起,這八個字,自是遠遠不夠的。只是我二人,也稱不上是情人,往日相會,說的都是朝堂政事,一個情字也未曾談過。”

“三娘後悔了?”周文海淡淡挑眉。

徐三一頓,終是點了點頭:“我後悔了。我很想他。甚麽世俗,甚麽朝堂,早該不管不顧的。”

周文海勾唇,輕聲道:“所以,我每次講經,三娘都不聽經,只盯著我的臉看。在三娘心中,我已成了文棠的替身。你的悔不當初,你的不管不顧,都放到了我身上來。你將我,當作了周文棠。”

徐三含淚笑道:“是我自欺欺人了。逝者已矣,你不是他,他不是你。”

言及此處,她又起身趕客道:“天色已遲,上人回寺罷。”

周文海眼瞼低垂,眸中閃過微光。他輕一振袖,倏然之間,便有檀香飄散。那香氣隨著微風,緩緩送至徐三鼻下,她輕輕一嗅,只覺眼前忽地一暈,連忙揉了揉眼,重又坐了下來。

她以手支頤,秀眉微蹙,恍然只聽得男人沈沈說道:“三娘的心結,不在於文棠,而在於三娘自己。文棠身受宮刑,不能人事,你礙於世俗,一直強忍己欲,由此才留下心結。貧僧不能渡人,須得三娘自渡。”

徐三皺眉道:“如何自渡?”

周文海勾起唇來,緩緩靠近她耳畔,輕撫著她披散下來的長發,低低喃語道:“你若欲自渡,便須破了世俗之念。自此之後,於你而言,我是周文棠,亦是周文海。無論我是閹人,還是僧人,你都要破了世俗之念,想與我做何事,便與我做何事。”

徐三眉頭緊皺,一言不發,似是頗為抗拒。周文海見此,卻是笑了,捏了捏她的耳垂,輕聲道:“乖阿囡,何須強忍?你心心念念的人,不就活生生的,在你眼前麽?”

乖阿囡三字,令徐三死死咬唇。紅燭影中,她再擡起頭來,看向眼前之人,只覺得面前所立,並非凈海,而是她朝思暮想之人,早已化作白骨的周文棠。

他沒有死,就活生生的,站在她的眼前。她從前的所有遺憾,今夜都能一並彌補。

檐外雪紛紛,芙蓉帳中,卻是弄玉吹簫,怯雨羞雲。徐三娘伏跪榻上,周文海在後不住挺弄,一下狠過一下,只想讓她啼哭求饒,可徐三饒是被他所迷,可口口聲聲,喚的仍是文棠及中貴人。

周文海面色陰沈,當即便要伸手,只想狠狠掐她脖頸,逼得她改口喚自己本名。可就在他將要伸手之時,又立時隱忍了下來。

他清楚,要想迷惑徐氏,絕非易事。一年以來,他每回見她,都會暗中使計,可直到今日,他方才得逞。若是他伸手掐她,她驟然清醒,而他還未來得及紓解施蠱,那可實在是功虧一簣。

周文海強忍不快,正欲紓解,徐三卻忽地傾身向前,與他分了開來。周文海一怔,整了整神色,模仿著周文棠的表情,蹙眉道:“阿囡?”

徐三心煩意亂,扯來錦被,將自己完全遮住,接著皺眉道:“上人,今夜種種,是我失態。阿囡之語,此後勿要再提。還請上人,披衣回寺罷。”

這妖僧心內妒恨,身下難忍,面上卻分外平靜,眼瞼低垂,淡淡說道:“釋迦牟尼佛,昔日也曾割肉餵鷹,舍身飼虎。皮肉而已,不關乎風月,亦不關乎戒律,若可渡得世人,方是修行合一。”

“《月藏經》有言,‘我昔舍身命,為諸病人故,亦為貧眾生,令法久熾然’。三娘在貧僧眼中,無色無相,是想要吃肉的鷹,亦是奄奄一息的虎。此非風月,實乃修行。三娘無須多慮,亦無須羞愧,應破迷障,應悟禪機。”

徐三聽得這番言辭,卻是搖頭道:“上人請回罷。解鈴還需系鈴人,你並非系鈴之人,如何能夠渡我?”

她頓了頓,披衣下榻,頭也不回地道:“今夜實在荒唐,你還是忘了罷。”

這世上,比求之不得,還要惹人惦念的,便是求得了,可到手的獵物,半路又跑了。

周文海駕馬歸寺,不由暗罵自己,只怨自己久未雲雨,一朝得手,竟耽於其中,以至於貽誤大計,可再一垂眸深思,細品個中滋味,不由勾起唇來。

有一便會有二,二生三,三生無窮。他今夜得逞,日後不愁,給她施蠱,不過是遲早的事罷了。

只是妖僧未曾料到,徐三言出必行,倒是意志堅定,自打那夜之後,還真是再未召過他了。他自恃身份,又不願主動尋她,如此一來,他便只能時不時夜襲徐府,暗中窺探,心中實在惱恨不已。

轉眼已是建始二年的正月,徐三官職雖高,卻仍被派來主持上元節的佛道大典。如此差事,最是煩瑣不過,又無油水兒可圖,旁人避之不及,宋祁便又委任徐三來辦。

宋祁歸來之後,仍如往常那般,日日召她,與她議政,可卻從不委之以重任。如今朝中這臟活兒、累活兒,沒油水兒的活兒,幾乎全落到了徐三肩上來。

又是一年佛道大典,徐三不得不又借宿寺中。主持婦人仍是當年模樣,與她早已相熟,這次見她,卻有些不好意思,只低聲道:“徐娘子,實在對不住了,如今這大相國寺,僧尼眾多,一逢正月,又有不少香客。如今這寺中,唯有竹風禪院,尚且無人居住。”

竹風禪院,乃是大相國寺為周文棠所辟,亦是當年周文棠身死之處。旁人不願入住,也是情理之中。

徐三聞言,默了許久,點了點頭,無奈道:“竹風禪院,清靜無塵,雖是傷心之地,但也無妨。”

竹風禪院,與周文棠在時相比,竟是一成未變。書案之上,還擺著幾幅落了灰的畫卷,徐三擡袖展開,卻見那每張宣紙之上,畫的皆是自己。

她的天真爛漫,她的行止風華,她從少女變成女人,竟全都印刻在了他的筆墨當中。這使她心慌意亂,亦令她悲從中來,塵封數月的哀慟,竟又於頃刻之間,漫上心頭。

徐三緊緊抿唇,緩緩合上畫軸,只覺心上沈重難言,忍不住想道:如今她成了孤家寡人,孑然一身,朝堂之上,也是郁郁不得志。這般日子,實在難熬。若非心中仍有一個幻夢,她恨不得追隨逝者而去,了此殘生。

這般想著,她緩緩轉身,卻忽地聞見檀香暗來。徐三蹙眉,擡頭望去,便見那人立於檐下,一襲白衣,眉眼如昨,俊美依舊。

可這一回,她只頓了一下,便收回目光,低頭冷淡道:“上人,我有要事在身,你無須過來了,回紅陽禪院去罷。改日我得了閑,再去請教佛法。”

親也親了,摸也摸了,入也入過了,這小東西,實在不乖,說翻臉就翻臉,日後非得好好教訓不可。

周文海眸中微閃,瞥了眼她腰間系著的小香筒。他如今已經曉得,徐三遲遲不受他迷惑,個中關鍵,就在於周文棠送她的這香筒。今日無論如何,他都要想個法子,將這香筒除去。

甚至,他不但要將香筒除去,還要漸漸地,將周文棠這個人,都從她心底完全抹去。

他不動聲色,緩步上前,只說受主持之命,前來奉茶。接著奉茶之際,他悄然近身,袖中小刀,寒光一閃,便將那香筒割了下來,落入他的袖內。

香筒既除,檀香一起,他又緩緩展開畫軸,故意令徐三憶及過往。不多時,他眼神一瞥,便見徐三眼中,已然滿是淚水。

周文海掩上門扇,接著便褪下僧袍,將她打橫抱起,動作輕柔,擱至榻上。

他知道,這一方雲紋軟榻,從前乃是周文棠的歇身之所,亦是周文棠的喪命之地,而今時今日,他這個哥哥,偏要在此處,將那閹宦的心上之人,徹底占有。他要他的精血,流入她的宮內;他要他身上的蠱,也中入她的身體!

這一回,沒了那香筒礙事,周文海輕易得了手。簾外大雪紛紛,他仰臥榻上,赤著肌肉虬結的上身,懷中擁著昏睡不醒的女子,只覺心中大為快活——

當年光朱內訌,分為兩派,一派為宋祁所控,另一派則隨著他脫離光朱,四處流亡。而如今,前一派已被宋祁趕盡殺絕,反倒是後一派一息尚存。如今他給徐三中了蠱,徐三為了活命,便只能聽他指示。

宋祁雖面上疏遠徐三,可周文海卻心知,徐氏在他心中,有著極重的分量,三年五載內,絕不會脫離權力中心。只要把控住了徐挽瀾,他一定能帶著光朱殘部,東山再起。

更何況,徐三可以算是周文棠的女人。他向來厭惡這同胞弟弟,如今弟弟的女人,就躺在他的懷中,予取予求,任其褻玩,自然是再快活不過。

周文海只當大局在握,可當徐三醒來之後,他望著懷中女人,卻不知為何,未曾自揭身份,更不曾提及中蠱之事。而徐三只瞥了他一眼,便眉頭緊皺,攏著衣衫,背過身去,周文海見此,心上立時發怒,只又扯她入懷,使了狠力,雲雨一番。

他暗暗告訴自己,眼下時機未到,若是早早自揭身份,以此相逼,依著徐三的性子,保不得又想出甚麽法子對付他。可他卻未曾料到,他如此毫無節制,幾乎是日日縱欲,以至於不過兩個月後,便枝節橫生。

這日恰是休沐,宋祁來了徐府。男人登基將滿兩年,已比從前沈穩許多,喜怒也已不形於色,便連徐三看他面色,都難以揣度他心中所想。

二人屏退下人,坐於院中,正要議事,豈料便是此時,徐三忽地掩口作嘔。宋祁眸色一沈,召來禦醫,那禦醫卻是連連道喜,說是徐三已然有孕。

禦醫此言一出,房中二人,以及藏在暗處的周文海,皆是心上一沈。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的字數超出了預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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