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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輪回生死幾千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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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回生死幾千生(三)

趙屠婦此言一出,鹽鋪內的氛圍, 驟然變得有些微妙。

周文棠一言不發, 似笑非笑地看向徐三, 而徐三也忍俊不禁, 抿唇盯著他看。趙屠婦只見二人眉來眼去,卻不見有人應答, 心裏頭不由犯起了嘀咕。

趙娘子暗暗有些為難, 正欲岔開話頭, 卻忽地聽得徐三含笑道:“趙娘子好眼力。這位公子,正是我日後的夫君。”

趙屠婦聞言,雖仍有些疑惑, 但仍是點頭笑道:“甚好,甚好。女才郎貌,門當戶對, 實乃天作之合。”

言罷之後, 趙屠婦又問了徐三下榻何處,說是要備下賀禮, 親自送來。徐三一一言明之後, 見鋪子裏來了客人賣鹽, 唯恐耽誤了趙氏的生意, 這便告辭而去, 只等來日再會。

而徐周二人一出鹽鋪,徐三抿唇而笑,挑眉看向周文棠, 接著伸手挽住他的胳膊,故意對他說道:“周大官人,且消消氣罷。人家也是好心,‘女才郎貌’,這是誇你眉眼周正,將你認作薛小郎,這更是誇你似少年人呢。”

周文棠本就俊美出塵,方才走在街上,不知有多少婦人少女,一個勁地沖著他丟眉弄色,暗送秋波。這男人雖已三十餘歲,可若不看氣度,單看眉眼,瞧著不過二十出頭,趙屠婦將他錯認,也算是情有可原。

周文棠聞言,卻是斜瞥著她,微微勾唇,聲線低啞道:“阿囡乖。親我一下,我就消氣。”

這淮南一帶,從不是民風開放之地,當年唐玉藻和貞哥兒出門,都須得系上白紗遮面。周文棠不系白紗,本就惹人註目,若是徐三再親他一下,必會大出風頭,引得壽春城中,街談巷議。

徐三抿了抿唇,含笑嗔他道:“你個老不正經的!我偏不親,讓你這老狐貍,被窩裏磨牙,盡管氣著罷。”

原本她還很是小心,不敢和周文棠太過親近。畢竟她先前聽人說過,這受了宮刑之人,與尋常人一般,也會動情動欲。只可惜他們啊,是老鴨公唱戲——嗓子不爭氣,有心無力,無處紓解,最是難受不過。

她倒是沒想到,二人好上當夜,周文棠就親了她好一陣子,最後她迷迷瞪瞪的,是在他的吻裏睡過去的。在此之後,只要四下無人,他便又會將她扯入懷中,而徐三呢,一想到他身上的缺陷,便心疼不已,予取予求。

她想幫他,卻又不知如何下手,只想仔細研究一下構造,再考慮方案對策。可周文棠卻是捂得嚴實,晝警夕惕,有那麽一夜,她見他合眼睡去,便想偷偷解了他衣帶,未曾想她才一拈起錦帶,再一擡頭,便對上了一雙似笑非笑的黑眸。

罷了。想來在他心中,定也有些自卑,覺得這缺陷之處很是不堪,所以才遮遮掩掩,不肯示人。徐三很是理解,也打算再給他些時日。

她嘴上雖說不肯親他,可待到二人買了吃食,回了車內之後,裴秀低頭啃著蟹殼黃燒餅,徐三便悄悄靠近周文棠,飛也似地親了下他的側頰,勉強算是彌補了回來。

可周文棠如何會滿足於此,沒過一會兒,便找了由頭,匆匆趕了裴秀下車,接著一手捏住徐三的小尖下巴,輕輕啄吻起來。可憐裴秀,剛吃完蟹殼黃和棗泥酥馃,還打算再嘗嘗秈米粉做的米餃呢,就被趕下車來,裹緊小襖,吹著瑟瑟寒風。

之後的幾日,徐周二人,倒是不曾如今日這般游逛了。徐三將貞哥兒的空棺下葬後山,不但葬儀厚重,盛列諸多祭品,更因貞哥兒乃是誥命之身,品階高於當地官員,壽春如今的地方官府、世族權貴,皆派了人來,獻禮隨從。

待到眾人散去,徐三又與周文棠一同,去了晁緗墓前。徐三采了些迎春花和二月蘭,細細擺在晁緗墓前,又手持絹帕,仔細擦了墓碑,接著含笑說道:“四郎,我今日來見你,還帶了個人,你該不會怪我罷?”

她笑靨盈盈,牽起身側男人的手,清聲說道:“這個人啊,比你老些,比你壞些,性子也沒你老實,也不如你待我好,但我對他,還算中意。他當年還送過你花種呢,說是揚州官員送他的蓮子,世上罕有,不知你見了之後,歡不歡喜?”

言及此處,她頓了頓,睫羽輕顫,又低低問他道:“文棠,你當年所言,一字一句,我都記得。你說,‘人不能長生,但這蓮子,便是歷經千年,只要有人栽種,依舊能破土而出,銜華佩實,為人所不能也’。我當年沒好意思問,這蓮子擱在棺槨中,當真能活一千年?”

日落黃昏,雀鳴啁啾。二人坐於墓前,男人輕輕揉捏著她的小手,和緩而又溫柔,向她描述起了,千百年後的景象。

一千年後,或許有人無意發掘了這衣冠冢,自棺槨之中,捧出一方小匣。他不敢冒犯先人,卻又隱隱覺得,這小匣貼身而放,其中絕非凡物。

他兩指一扣,解了銅鎖,接著便見小匣之中,靜靜地躺著幾枚蓮子。恰巧這人,是個愛花之人,回了宅中之後,他便將這千年前的古蓮花種下,日日精心照料,來年春末夏初,蓮子成了蓮花。

一千年之後,逝者已矣。王侯將相,門閥士族,皆成黃土一抔。惟餘蓮花,在這不見天日的棺槨之中,靜靜沈睡千年,依然能重放光華。

夕陽西下,徐三輕輕倚在他的肩上,半瞇著眼兒,也不由隨他想象了起來。

或許會有個考古學家,發掘了晁緗的衣冠冢。他會帶領他的團隊,通過這衣冠冢內的蛛絲馬跡,細細地研究墓主人的生平。他們也一定會細心培育這些蓮子,讓這宋朝的蓮花,重又綻放在新世紀的池塘。

徐三心安不少,緩緩笑了。

她忍不住浮想聯翩,暗想道:既然崔金釵對她恨之入骨,想來她也在史書上,留下了一抹濃墨重彩。她這一輩子,指不定要養活多少學者,派生出多少論文呢。

徐三這般想著,兀自覺得好笑,又見天色不早,便提議下山離去。二人相偕下山,徐三挽著他胳膊,忍不住又小聲問道:“你隨我來壽春,真是官家下旨,讓你來勘察皇陵?”

周文棠垂眸,默然良久,沈沈說道:“不。是我告知陛下,我要隨你南下。勘察陵址,是官家替我尋的幌子。皇陵其實早已選定,就在嵩山邙山一帶。”

徐三一驚,挑眉道:“那官家豈不是……知道你我的事了?”她頓了頓,又有些急切地道:“先前我遞了折子,請求退婚,官家召了我不少回,對此卻是只字不提。”

夜色之中,她莫名心慌起來,眉頭緊皺,思緒紛擾。

她知道,官家不批覆她的折子,乃是借著這門親事,麻痹薛氏。畢竟薛鸞與軍中許多將領,關系密切,往來頻繁,如若打草驚蛇,只怕大宋境內,又會生亂。而只要徐三和貍奴的婚約還在,薛鸞便會心安,覺得那開封府的龍頭鍘,暫時還鍘不到自己頭上。

她也知道,最多半年之內,官家就會為了宋祁,將薛氏一系徹底鏟除。那麽,周文棠呢?

三大王向來不喜周文棠,每每提起,都嗤之以鼻,用“閹人”代稱。他若登基,周文棠必受冷落。這還只是其次,怕只怕宋祁尚未登基,官家便會代子將周文棠除去!

徐挽瀾功高蓋主,惹了官家猜疑打壓;而周文棠則是才高蓋主,官家能將他壓住,宋祁卻是未必。如今官家知道二人有情,定會更為忌憚,她或許會留下徐三,可多半不會再將周文棠這個威脅,遺留給自己的掌上明珠。

徐三的不安與焦慮,男人自是盡收眼底。明月茫茫,夜色蒼涼,他身披黑色鶴氅,緊了緊她汗粘粘的手兒,對她沈聲說道:

“阿囡放心。我既然敢對官家直言,自然不怕她對你如何,對我如何。我護得住阿囡,阿囡也能護我周全,對嗎?”

徐三緊緊抿唇,點了點頭。她堅信,哪怕皇權如天,壓得密不透風,她也能用自己的能力,保全自己和周文棠。她也相信,周文棠從軍入仕,二十餘載,又掌管兔罝多年,絕不會被官家或宋祁輕易鏟除。

徐三想了想,見四下無人,唯有寒風催樹,夜色侵霜,便凝步而立,湊近男人耳畔,悄聲問他道:“官家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周文棠垂眸,一言不發。徐三皺眉,緊盯著他,許久之後,方見他薄唇微啟,聲音壓得極低,沈沈說道:“柴荊是我的人,那大理巫醫,我也早已買通。依這二人所言,官家並未染疾。”

官家不曾患病?難道她連月以來,那枯黃的面色、嘶啞的聲音、浮腫的軀體,全都是在作假?

徐三震驚不已,卻見周文棠緩緩擡眼,望向自己,聲音極輕,道:“官家有孕了,其父乃是柴荊。巫醫稟報於我,說官家所懷,乃是女子。他可使之生,亦可使之死,只要我銀子給夠,全看我的指示。”

徐三聞言,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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