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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殘山狠石雙虎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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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山狠石雙虎臥(二)

宋裕其人,著實心狠。母女初見, 竟無一絲溫情, 所言皆是朝堂政事、朋黨傾軋, 徐三提心吊膽, 小心應付,直到深夜, 方才回了竹風禪院。

這一夜, 宋裕之意, 已然說的明白。若是徐三有心,她會扶持徐三登基,然而登基之後, 這生殺大權,在誰手中,全都要看徐三日後的表現。

待到徐三回了竹風禪院, 倚於榻上, 翻看著徐璣送來的消息時,忍不住又深思起來。

周文棠看過那斷釵之後, 立時心裏有數, 想來他也是知道柴紹其人其事的。柴紹, 和那在官家跟前侍奉的柴荊, 都是姓柴, 且都算是官家的男寵,莫非這二人之間,也有什麽淵源?

再者, 周文棠如此熱心,安排她與宋裕母女相認,就不怕她背信棄義,轉投宋裕?那老狐貍,定然是料準了,她絕不會背棄與他,所以才故意讓宋裕來此。

又或者,周文棠曾欠過宋裕人情,這次便借著徐三身世,還了這人情債?畢竟他在軍中的那幾年,恰好是宋裕在京中呼風喚雨之時,宋裕對他,保不準便有知遇之恩。

徐□□覆想著,沒來由地,對周文棠生出了一分惱意。這股子惱意,讓她也不由捫心自問,她惱他什麽?惱他不曾將以上種種,和盤托出?二人雖是同盟,可也不至於如此親近,她的惱意,著實沒有立場。

徐三思及此處,竟有幾分心煩意亂。恰在此時,屬下入內,偏又提起了周文棠來,溫聲說道:“明日原定是官家親自來上香,但方才主持托人傳話,說官家案牘勞形,無暇來此,特令中貴人代為敬香祈福。”

徐三聞言,睫羽微顫,低低唔了一聲,卻也不曾多言。屬下暗地瞧她臉色,更覺得她捉摸不定,前些日子,還日日對周內侍讚不絕口,怎麽今日聽說他要來寺中,竟不見一絲歡喜?

屬下退下之後,徐三拿出銅鎖,鎖好門扇,這才和衣睡去。只是這一夜,她睡得並不安穩,連著做了幾回噩夢。

她忽地夢見蒲察雙眸赤紅,死死抓著她雙肩,連聲質問,問她為何要滅了金國,使他的故鄉山河破碎,血流千裏;忽地又夢見唐小郎,但見他衣衫單薄,瘦骨嶙峋,滿目悲戚,暴屍荒野,屍骸化作血水,歸於洪荒,徐三遙遙看著,卻是愛莫助之。

一夜顛沛流離,徐三不勝其擾。終於,她好似驟然提上了一口氣,雙手抓緊錦被,猛然睜開雙眼。

天已大亮。她眨了眨眼,漸漸熟悉那刺眼的光亮,忽見有一人影,逐步靠近。

徐三坐起身來,只見光影之中,男人眉眼俊美,宛若謫仙,那一身紫綺繡服,鑲金皂靴,更顯其赫赫威儀。這人擺了張檀木椅,坐於榻側,淡淡地望著她,正是許久未見的周文棠。

徐三一驚,倏然怔住。

見她醒了,周文棠緩緩擡袖,輕聲道:“怎麽滿頭是汗?可是被魘住了?”

他欲要為她拂去細汗,可徐三卻是避了開來,眉頭微蹙,垂眸道:“昨夜睡前,我用銅鎖,將門窗都鎖住了。密鑰在我手中,你是怎麽進來的?”

周文棠的手僵在半空,稍稍一頓,又緩緩收回。

他若有若無地一嘆,瞇起眼來,無奈道:“如今三竿日上,已近晌午,徐官人錦帳深閨,久久不起,這可不是你的性子。你那底下人,生怕你出了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欲要破門而入,又怕擾人清夢,這才求了我來,讓我來當這討嫌的罪人。”

徐三聞言,皺眉瞥他一眼,不悅道:“我不是千叮嚀萬囑咐,讓你不要來這是非之地嗎?你說來就來,都不知會我一聲。你說我該不該怨你?”

周文棠見她生怨,不由嘆道:“阿囡,我如何忍心讓你獨自應敵?近日官家身子不適,本要讓三大王代之敬香,是我主動請纓,攬下了這差事,為的不過是來見你。”

徐三睫羽微顫,斜他一眼,眸中自有千言萬語。男人見此,微微勾唇,擡手捏了兩下她臉頰,接著竟欺身而上,自她眼角眉梢,漸漸吻至唇瓣,起初若即若離,宛若春風拂過,之後攻勢漸勇,近乎貪婪,攫取著她的唇齒氣息。

徐三眼神漸漸迷離,衣襟微散,釵橫鬢亂。周文棠見此,斜倚在那雲紋軟榻上,與她眼對眼,心對心,興致十足地欣賞著她的失態,那灼熱視線,漸生邪佞之氣。

看足了癮後,他輕刮了下徐三鼻尖,含笑低喃道:“小東西,妄想引蛇出洞,如今反倒要被毒蛇生吞了去。你若清醒,只怕是後悔莫及。”

男人得意勾唇,手上不安分起來,口中則呢喃笑道:“銅鎖可鎖不住貧僧,撬窗挖壁,貧僧可是一絕。還有那閹人給你的小香筒,小東西不乖,又不帶在身上,貧僧已將那香筒毀了,你以後都不必帶了。”

這妖僧倒是溫柔至極,一點一點,為她拭去汗水,“你先前失言,說那閹人會翻譯佛經,精研佛法,實乃佛門之幸,這番言辭,可是將我氣著了。小東西,以後不許再氣我了,今日且先罰你一回,罰得你快活如上西天!”

妖僧言罷,扯開自己那紫綺繡服,露出凜凜身軀,可偏在此時,徐三忽地眼神清明,含笑凝望著他,低低說道:“周文海,或者喚你的法號,凈海。你睜眼瞧瞧,我在何處?”

妖僧一怔,擡起墨眉,覆又朝著軟榻望去,卻見身下空空如也,美人早已消失不見。他薄唇緊抿,擡頭看向門外,只見那光影渾然一片,皆是金白之色,而徐三立於白光之中,身形模糊,那說話聲音更好似來自世外,忽近忽遠。

他聽見徐三緩緩笑道:“凈海,你當初說過,‘凡有所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那我也送你一句,‘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凈其意,是諸佛教’。”

妖僧盤腿坐於榻上,唇角微勾,只見那女人的幻影愈行愈近,漸漸清晰。微光之中,那人身披蓮青羽氅,足蹬皂靴,緩聲說道:

“你雖為僧人,卻誨奸導淫,犯了色戒;你縱火殺人,下蠱毒人,犯了不殺生戒;你撬窗挖壁,偷人鎖匙,犯了盜戒;你以嗔報嗔,身心熱惱,犯了嗔戒;你執迷不悟,一錯再錯,犯了妄戒和癡戒;而佛家更說,一切眾生,皆可成佛,你卻分出了三六九等,奉行男尊女卑,這更是違悖佛理。”

妖僧聞言,撫掌笑道:“好。阿囡不愧是訟師出身,興師問罪,才是盡其所長。只是你說的這些罪過,貪嗔癡妄,俱不成立,所謂色戒、盜戒、不殺生戒,更是笑話了。今日貧僧饒有興致,索性與你辯上一辯。”

徐三緊盯著他,只見這妖僧敞著衣衫,含笑說道:“《楞嚴經》有言,‘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既是因緣,何須逃避?《楞伽經》說了,只要‘我眼不見其殺者’、‘不聞為我殺者’、‘無為我而殺之疑者’,但殺無妨,甚至還可食其血肉,阿囡你說,何來不殺生戒?”

這人來了興致,竟是滔滔不絕:“至於眾生平等之言,更是妄談!《大寶積經》說了,是障礙本,是殺害本,是憂愁本;《大般涅盤經》更說,女子乃是眾惡之所住處;《正法念處經》說的才好,‘女人壞世間,令善皆盡滅’。”

他眉眼之中,本有癡狂天真之色,可他言及此處,面色驟然陰戾起來,沈沈說道:“既為女子,合該關在閨中,乖乖的,多生些男兒,如若識文斷字,會琴棋書畫,添些閨房情致,未嘗不可。這並非是貧僧妄念,實是佛祖指點過了,女子乃是世間至惡。”

他忽地又笑了,輕聲說道:“阿囡,我看你近年作為,怕是也對當今這女尊之制,頗有微詞異議。阿囡,跟了我,我讓你當女帝!”

他的眉眼又忽地陰沈:“阿囡乖,我與你本是一頭,那閹人有什麽好的?他不能人事,給不了你想要的,而貧僧和他長得一模一樣,且天賦異稟,比他只多不少,貧僧多出的那幾兩肉,定能讓你嘗到十足快活。”

徐三想了想,故意笑著撒謊道:“誰說周文棠,不能讓我快活?你真以為他不能人事?他若不能人事,我如何會跟了他?”

凈海聞言,立時擡眼,雙拳緊攥,冷冷看向面前幻影。

徐三暗暗觀察著他,知道這周文棠,果然是他的軟肋。她勾起唇角來,又含笑說道:“況且,你方才說,女子乃是眾惡之所住處,還說,女子壞世間,令善皆盡滅。我想請教高僧一番,你說的這女子,可是將你的娘親也包括進去了?她生你育你,將去之時,還對你放心不下,難道她,也是世間至惡嗎?”

“別提我娘。你算什麽東西?不配提她。”

凈海咬牙,聲音甚是低沈,徐三觀其眉眼神態,遠不覆先前那般輕松。她處在現實之中,衣衫齊整,坐於榻側,只見案上獸爐,忽地微微震動,又見那僧人臥於榻上,雙臂及頸上青筋凸起,那與周文棠幾乎一模一樣的面龐上,滿是悲憤與怒意。

徐三見狀,立時自袖中抽出匕首,雙手緊握,朝著妖僧胸膛,狠狠紮了下去。

而此時的妖僧,身軀不住顫動,牙關緊咬,聲音低沈含糊,嘶聲說道:“我娘,是那人,殺的。我要,為我娘,報仇雪恨!”

他言罷之後,驟然張眼,眸中布滿血絲,煞是可怖。

徐三兀自慶幸,暗道幸好自己已將匕首,紮入妖僧心臟,孰料便是此時,那妖僧目光灼熱,瞇眼盯著她,不懷好意地笑道:“徐三娘,如今該你瞧瞧了,到底是誰,中了誰的連環計?”

徐三薄唇緊抿,低頭一看,便見那方才還滿是鮮血的匕首,頃刻間已消失不見。她大驚失色,額上滿是細汗,周文海見她慌亂,卻是沈沈笑了,手一使力,便將她拉上軟榻,一邊聞著她頸邊香氣,一邊低低呢喃道:

“好了。時辰不早,不陪你玩這小伎倆了,以後得閑了,再繼續鬥智鬥勇。小東西,旁人都說,太監與和尚,沒甚麽差別,今日你就來試試,是太監厲害,還是和尚厲害?”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有時間更文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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