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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銀鞍卻覆香羅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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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鞍卻覆香羅帕(三)

徐三收買牙婆,籠絡人心, 明擺著是想另起爐竈了, 不想再似從前那般依附於周內侍, 想打聽甚麽消息, 都得看那人想不想讓她知道。對於她這般行徑,周文棠看在眼中, 不曾加以阻撓, 反倒擺出了默許的態度來。

轉眼到了九月底, 西夏之戰塵埃落定,便連鄭素鳴,都已率軍回了漠北駐紮。經此一役, 她殺敵致果,立下汗馬功勞,加官進爵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兒。而至於她能加什麽官, 進什麽爵, 這裏頭確實有門道了。

說來也巧,鄭七先前跟著的那位侯大將軍, 就在仗快打完的時候, 陰溝裏翻了船。那婦人正騎馬入城, 看著百姓夾道相迎呢, 忽然之間, 一道箭矢破空而來,穿心而過,直接便將這位叱咤風雲的女將軍射下馬來。

侯將軍中箭而亡, 殺她的人,卻是遲不遲找不出來。兇手抓不著,這罪名就落到了負責該州府治安的人身上。說巧不巧,這人正是侯將軍的副手,本姓為袁,一位領兵奇才。而這個袁氏,正是早年間徐三得罪過的太常卿袁氏族人。當年,就是看在這位袁小將軍的面子上,官家才輕描淡寫,不曾對太常卿治罪。

侯清林死了,她最為愛重的袁氏也因此獲罪,雖立下赫赫戰功,卻遭削爵貶謫。接連兩個位子空出來,一個是三品,一個是四品,眼紅的人自然是舉不勝舉。至於鄭七呢,她戰功彪炳,封三品也夠得上,晉升四品也說得過去,因此她這回能升幾品,全都要看官家如何處之了。

對於封賞之事,官家狀似隨口一提,問過徐三幾回。徐三卻是裝傻充楞,先埋怨金國那邊兒沒有半點兒消息,說要分城割地,可這事兒卻是一直再拖,接著又對著官家高興道:

“仗打完了,臣可實在高興。先前鄭將軍在外打仗,臣弟獨守空閨,阿母心疼得不行,不肯上京,非要在北邊陪著臣弟不可。現如今鄭將軍回了駐地,夫妻二人便可團聚,阿母也給臣送了信兒過來,說是十月初便能來開封府了。”

她稍稍一頓,又瞇眼笑道:“十月下旬,便是官家的大壽,普天同慶的大日子。臣是個清官兒,兩袖清風,脂膏不潤,官家莫要嫌臣寒酸,臣實在是沒甚麽金銀珠寶,古董字畫可送給官家的。臣能做的啊,就是替官家將咱京都府整得熱熱鬧鬧的,掛燈結彩,花團錦簇。臣母到時候過來,正好也能瞧瞧臣的本事。”

徐三乃是寒門士子出身,她要是能獻出甚麽寶貝,那可就有大問題了。不過她說這一番話,倒也不是隨便說說,而是她確實準備好了合適的獻禮,既能哄得官家高興,又能顯得符合官品。

若說徐三備下的禮,便要從她先前自牙婆手裏買的人說起了。雖說買了百十來個,但這每一個,都是徐三親自瞧過的,可以說是各有所長。她握著那些人的身契,而按著這宋朝的規矩,賤籍的性命,都拿捏在主子的手裏,便是打死了,都不必受律法責罰。

在這些個賤民之中,有那麽一個小娘子,瞧著很不打眼,卻讓徐三大為驚喜。這女子家中有個祖傳的鐵匠鋪,前幾輩都勤勤勉勉,攢了些銀子,哪知到了她生母這一輩,卻偏偏應了“窮家敗戶出嬌兒”一句,只顧著享福玩樂,換男人,生孩子,最後鋪子倒了,男人跑了,兒子女兒生了一堆,全都被她賣了換錢。

這小娘子恨極生母,不要她娘給她取的名,求了徐三給她重新賜名。她原名王姬,徐三想了想,便給她起名為徐璣。

這個徐璣,腦子靈光的很,她楞是從鐵匠打鐵之時,那四射的星火之中得了靈感,將鐵屑摻入火藥末中,制出了五顏六色的煙花雨來。

按理來說,煙花就是從宋朝開始盛行的,宋代甚至還有專門的煙火師,去大家門戶,給人架設煙火。但由於此宋非彼宋,直到徐三這一朝,與黑火藥區別開的煙火都還沒有出現,或者說,有人發現了,但是無人推廣。徐三便想借徐璣之手,將這煙火,作為壽寧節之獻禮,好哄得官家龍顏大悅。

女人嘛,哪怕六十歲了,也是喜歡驚喜的。因此此時此刻,徐三便沒有直說,只說了幾句好聽話兒,官家聽在耳中,並不放在心上,只扯唇一笑,緩緩說道:“人間美事,盡在天倫之樂也。”

徐三聞言,細細打量著官家的神色,知道她必是惦念起了遠在北方的宋祁來。她稍稍一頓,一邊低著頭,替官家整理著案上章折,細細分門別類,一邊含笑說道:

“待到十月,不止臣的阿母要上京了,三大王該也要回來了罷?他去的時候,臣特地讓人給了他送了幾十本書冊,生怕他落下了課業,也不知三大王官差之外,可還有空讀書?”

官家一聽她提起宋祁,那陰沈的眉眼,倏然間柔和了許多。她稍稍一笑,溫聲說道:“祁兒長大了,每隔幾日,便送一封信過來。他確實忙得很,忙著跟各州府的官員打交道,忙著學習農耕之道。朕聽人說,祁兒甚至還親自下地幹了農活兒,拽耙扶犁,像模像樣。”

她緩緩說著,笑意逐漸加深,便連手中禦筆都暫且擱了下來,口中輕聲說道:“三丫頭,你放心。他如今知事了,哪怕忙到半夜三更,強撐著不睡,也要將該讀的書讀完,該練的字寫完。這小子還去到深山裏頭,不顧自身安危,非要給朕找甚麽稀世名花。唉,甚麽名花,哪裏比得上人要緊?”

徐三抿唇一笑,忙不疊地說起奉承活兒來,誇了宋祁好一通。官家聽著,很是受用,還想再多提幾句宋祁,哪知便是此時,宮人急急通報,說是金國有變。

徐三一驚,緊抿薄唇,擡眼便見那宮人滿頭大汗,雙手捧著一份折子入得殿中。官家斂去笑容,眉眼沈沈,持起那文書一看,半晌過後,那婦人低下頭來,俯視著下首處的徐挽瀾,瞧那眼神,實在深沈晦暗。

徐三心中驚疑不定,眉頭緊皺,稍一思忖,語帶試探,開口詢問。官家輕輕一嘆,揉了揉眉心,緩聲說道:“那金元禎,倒是個有手腕的。不過月餘,他就將太子的位子奪到手了。金王遇刺,雖保全性命,卻已然不能自理。朝政大事,都交予金元禎暫代。至於那些個逼宮的,叛變的,心裏頭不服氣的,死的死,亡的亡,清理得倒是幹凈。”

官家眉眼間帶著倦怠,她將那折子撇在禦案之上,接著往後一靠,喚來柴荊揉捏肩頸。她微微垂眼,沈聲說道:“這姓金的,小人得志,如今硬氣了。從前他說,只要賜婚,就願以命擔保,換百年之內,兩國相安無事。如今他說,若是不和親……那他就要跟大宋好好算一筆賬了。”

金元禎之語,不過是空心湯圓罷了,不足為信。嫁了,還是有可能開戰。但若是不嫁,那就一定是要開戰的。

大宋方才經過西夏之役,雖大獲全勝,卻也元氣大傷。如今若是再來場仗,只怕實在有些吃不消,勢必將會是一場苦戰。

再說了,以後若是當真和金國打起來了,那徐三就成了戰爭的導火索,成了引戰之人。大宋國民,又該如何看她?那些送了妻子、姐妹、女兒上戰場的人家,那些馬革裹屍,有去無還的大宋將士,又要如何想她?

他們或許會說,這場仗本不該打起來的,為此戰死的人,本該都是活著的。為甚麽不將那徐氏送過去,換人壽年豐,四海承平?為甚麽非要犧牲千軍萬馬不可?

金元禎此舉,是將她一下子推到了大宋國民的對立面上。

徐三深深吸了口氣,勉強笑了一下,拱起手來,才要說話,卻見官家瞇起眼來,冷笑著道:“這小子好大的口氣,自個兒的屁股都沒擦幹凈,太子的位子都沒坐穩當,就敢跟朕在這兒威逼利誘?有言道是熟能生巧,咱才打了勝仗,再打一回,也是無妨。”

她眉頭緊皺,低低說道:“這事兒先拖著,就說他方才立為太子,局勢未穩,空口無憑,不足為信。斷沒有他說兩句空口大話,朕便將股肱之臣送過去的道理。他要想推誠布公,就先在西夏這事兒上讓朕滿意。”

官家擡眼來,緊盯著徐三,接著沈聲說道:“他要想坐上那把龍椅,起碼還要等上一兩年光景。你放心罷,他也不敢急著打,上京不知有多少人還盯著他那位子呢。滿打滿算,就說是兩年罷。這兩年,你好好幹,你幹得越好,位子越高,朕到時候打起仗來,也能再多些底氣,大家小戶,蒼蒼烝民,也能對你少些怨忿之氣。”

官家的意思,是暗示她最好能幹出點兒驕人政績,借此再晉升一等。三品官兒聽起來,還是微末了些,若是能做到一品二品,金元禎再來強娶,就顯得有些辱沒大宋國體了。

只可惜使出緩兵之計,也只能再拖延一兩年而已。便說徐三之前的曹府尹,歷經四朝,這官位都沒再升過。一兩年,晉為一二品的高官,這又談何容易?

便是鎮定冷靜如徐三,此時都有些憂心忡忡起來。

她不怕金元禎,她害怕有朝一日,她走在街上,忽而有個披麻戴孝的婦人沖過來,罵她,怨她,說要不是她不願自我犧牲,她的女兒就不會慘死沙場,屍骨無覓!

徐三甚至有些不敢得閑。忙的時候,倒也無暇去想這些煩憂,但是一閑下來,戰場上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便會在她眼前揮之不去。

似這般慘淡愁雲,直到徐阿母進京,住到了縣衙後宅,才算是有所消散。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出差回來,發現我的好朋友和我的心上人訂婚了怎麽辦?在線等,挺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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