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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風月佳時逢故人(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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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佳時逢故人(四)

雖說睡得有些遲,但隔日一早, 雞鳴才過, 徐三便精神抖擻地起了身。她一用過早膳, 澆過花草, 就坐於書案之前,翻閱起了書冊來。

約莫看了幾個時辰後, 徐三離了椅子, 到院中緩緩踱步, 放松精神,哪知便在此時,隔壁那位大商人差了小廝過來, 問她此時是否有空,能不能去他家院裏教課。

徐三一看日頭,見已是晌午時分, 又聞見自家後廚內, 悠悠飄出了陣陣飯香。她垂下頭來,稍稍一思, 便打發了那小廝回去, 叫他告訴蒲察, 自己午後再過去。

蒲察的小心思, 她可是清楚得很。若是此時去了他那小院裏, 一到飯點兒,那家夥肯定不肯放她走,定要留她用膳。他這一行一止, 一言一語,為的無非就是要跟她多些牽扯。

可是徐三卻只盼著,他能做到他昨天所說的話。對她有意與否,這是一回事;教與被教,則是另一回事了,定要劃清界限不可。

待到她用過了膳,歇了一會兒,方才帶上書冊,到了那蒲察院中。她甫一跨入院門,蒲察擡眼看見她,當即就不自覺地咧嘴笑著,站起身來。

可緊接著,男人又強逼著自己止住笑意,轉而蹙起眉頭,邁上前來,負手而立,故意有些嚴肅地道:“咱們,必須要定好時辰。甚麽時候習字,什麽時候學女真語,都要定好了。誰也不許吃……不是吃,是遲,誰都不許遲!”

徐三聽著,不由失笑。眼見得蒲察要定課程表,她自然是十分願意,當即走到案前,執起筆墨,緩緩笑道:“我不過是閑人一個。蒲察師父,你是大忙人,全都要先依著你來。”

蒲察聞言,卻抿著唇,搖了搖頭。徐三見狀,很是不解,皺眉輕笑道:“怎麽了?你不願教我?”

蒲察見她誤會,心上一急,趕緊說道:“不不不,我,怎麽會不願意教你?我是想說,我不是大忙人了。”

“哦?”徐三瞇起眼來,玩笑道:“你的那些鋪子,全都做不下去了?”

蒲察咧嘴一笑,垂下眼來,想了一想,方才緩聲說道:“前幾日,你第一次教我,跟我說,你只在燕樂待一年。一年過後,你就要到開封府去。但是我,我是去不了開封府的。”

依照大宋律法,金人的活動範圍,完全被限制在幽雲十六州內,即便有金國郎君,甘願舍棄身份,嫁入大宋國內為夫,那他也絕不能離開燕雲路。而若想脫離這個限制,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官家的金口玉言。

徐三聽過之後,垂下眼來,一言不發,只靜靜望著那筆尖墨水,緩緩滴落於宣紙之上,好似荷蓮綻放一般,逐漸暈染開來。深沈的黑色,緩緩侵吞了白色,分明不過是隨意一滴,可落於紙上,卻竟生出了不同尋常的美感。

蒲察見她沈默不語,心上有些忐忑,面上卻仍是笑著,緩緩說道:“三娘,你是聰明人。至於我是怎樣的人,我是怎麽想的,你都看得明白。我昨夜,睡不著,想了很久……我想好了,這一年,我會把生意,先放一放。我會好好教你。所以,我也算是半個閑人了。”

徐三聞言,遽然擡起頭來。她驀地覺得自己的胳膊無比僵硬,一時之間,竟動彈不得,只能任由那筆尖墨珠,不住滴墜,幾乎要將那薄紙染透。

蒲察這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做將生意放一放,好好教她?他、他怎麽能這樣說……她如何當得起他這深情厚誼?

徐三眉頭蹙起,張了張口,欲要說話,蒲察卻又勾唇一笑,搶聲說道:“你不用勸了。我十三歲,就隨著商隊,出來做買賣。什麽是重,什麽是輕,我很明白。我打定了主意,就不會再改。”

徐三蹙起眉來,一言不發。蒲察卻是一笑,坐於案前,提起筆來,一邊在紙上緩緩記下,一邊朗聲說道:“打從明日起,每日一到卯時,我便會去叫你起身。你既要學武,那就要打好底子,而你的蒲察師父,則會陪著你打底子。到了辰時,你就去用膳。”

他話及此處,仰起頭來,對徐三眨眼一笑,隨即道:“你也不用想得太多。我雖說,要將生意,先放一放,但那也是因為,最近行情不好,賺不著甚麽大錢。而且我晌午之前,還是要去看看鋪子的。”

蒲察所言,不過是為了讓她減輕些心理負擔罷了。他手底下商鋪眾多,涉及了不少行當,各行有各行的行情,哪裏能一概而論。而這一點,徐三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她默不作聲,只低頭看向蒲察那歪七扭八的字跡,看著看著,便抿起唇來,心中所思,自是愈發覆雜難言。

蒲察卻仍執著筆,邊寫邊說,興致昂揚,笑著說道:“晌午過後,一到未時,你先來教我一個時辰的漢文,我再教你一個時辰的女真語。待你用過晚膳,夜也靜了,人也少了,我就可以教你算學了。就這樣,每逢休沐,就歇上一日。”

一提起這算學,徐三不由輕笑道:“我昨夜說了,你若不會,也無需逞能。我雖是學徒,但你若教的不好,我可就不跟著你學了。”

蒲察卻認真道:“三娘你,有所不知,《算經》這書,寫的很好,在大金國,我們也用這個書教孩子。我們很看重算學。我小時候,跟著商隊做生意,阿叔就給了我這本書,讓我每天做十道題目,做不對,不準睡。我認得的字,都是《算經》上的。”

徐三一聽這話,不由對他刮目相看,神色也隨之認真了許多。她抿了抿唇,眼睛清亮,含笑說道:“那我就靠蒲察師父為我,傳道授業解惑了。”

蒲察聽得此言,笑得好似是個大孩子一般,那褐色瞳仁內,滿滿都是高興。徐三看在眼中,忍不住心上一軟,眉頭微蹙,別過目光,覆又垂下頭來。

蒲察見她如此,大約也猜得她心中所想,連忙出言笑道:“如今已是未時了,小師父,你可想好,今日要教我哪幾個字了?我昨夜沒睡,可是寫滿了好幾頁紙,就為了能,好好教你,說我們的女真話。”

他稍稍一頓,又露著那一口大白牙,笑著說道:“我還替你想好了個金國名字,叫‘布耶楚克’。”

這個詞語,徐三倒是不曾聽過。她笑了笑,挑眉問道:“那是什麽意思?”

蒲察抿了下唇,隨即輕聲應道:“聰明的,健康的。總之,是好話。”

徐三默默念了念“buyecuke”這個名字,隨即勾唇一笑,也不忍拂他好意,姑且算是認了下來。

二人坐於案前,點起燭盞,接著便認認真真上起了課來。徐三雖不似蒲察那般,提前備課,寫滿了好幾張紙,做了個自編教材,但她也算是因材施教,打從街上買了幾冊話本兒回來。

這些話本所描寫的,大多乃是宋人的生活日常,其中所用言語,可用性很高,非常適合似蒲察這般的人來學習。蒲察對於這樣的教學方式,顯然是非常喜歡,對那幾冊話本,可以說是愛不釋手。

雖說這些話本的主角,大多乃是女子,令他少了幾分代入感,但徐三挑的這幾本,恰合了他的口味。為了知道後續情節發展,蒲察學起漢話來,也多了不少動力。他還纏著徐三起誓,叫她答應下來,絕不提前翻看後頭的章節,非說要兩人一起看才好。徐三無奈至極,哭笑不得,只得依他所言,發誓不看。

待到徐小師父教過了漢文課,二人吃了兩盞茶,用了幾塊點心,稍事休整之後,便又上起了金文課來。

徐三一看蒲察那架勢,又是擺出自編教材,又要她一字不差地跟著自己覆述,當真是下過不小功夫,且是個名符其實的嚴師。而蒲察所教給她的話,也都十分實用,徐三此時學了,幾乎馬上就用得著。

二人在書案之前,你寫漢話,我說金文,如此過了兩個時辰,竟是全然不覺得疲乏。蒲察教罷之後,才打算跟她交待明日習武之事,忽然之間,仿佛想了甚麽似的,瞪大眼睛,一拍腦袋,趕忙對徐三說道:

“三娘!倒有一事,忘了跟你說了。你可知,那位名喚金元禎的,就是你那東家,我那好兄弟,他回來燕樂了?”

徐三一怔,蹙起眉來,搖了搖頭,兀自想道:若是那人已經回來,住到了府裏,怎麽無論昨夜,還是今日,都不曾聽著過甚麽動靜?

蒲察立起身來,輕嘆一聲,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低頭看向徐三,緩聲說道:“怪我怪我,只顧著想你了,倒忘了說這正經事。你住在那個宅子裏,他作為東家,想請你去吃兩盞酒。我也去,就在今夜。看這時辰,也差不多了。三娘,你去不去?”

話音落罷,他又沖徐三對著口型,一個勁兒地說著去罷。

徐三瞥他兩眼,輕笑搖頭,也跟著立起身來,一邊整著衣衫,一邊輕聲說道:“去,當然要去。住在人家的院子裏,撿了這樣大的便宜,無論如何,也要跟人家道聲謝。”

蒲察見她應允下來,點了點頭,很是高興,這便與徐三一同,朝著那金元禎所住的東院行去。去時路上,徐三低聲向他打聽這金元禎,蒲察卻竟面露難色,猶疑半晌,方才朗聲笑道:“三娘你不必多想。他雖然,是大金國的貴人,很貴的那一等,但是他,是個好人,待我也很好,絕不會為難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回留言……這幾天太累,又是感冒又是奔波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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