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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拂劍當年氣吐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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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劍當年氣吐虹(一)

雖說已考完了州試,但徐三卻清楚, 為學之道, 恪勤匪懈, 唯有匯聚涓流, 方可攪海翻江。州試過後,還有由尚書省主持的省試、由官家親自選定的殿試, 只有闖過這兩關, 她的青雲之路, 才算是正式開啟。

路漫漫其修遠兮,徐三卻是不急不躁,只管平心易氣, 砥志研思,將那已經看過的書卷,不厭其煩地又看了起來。

州試只是個門檻而已, 起的是初步篩選的作用, 因而出的題目,都算不得太難, 考的內容背誦偏多, 理解偏少。這往後兩輪的難度, 可就會大大增強, 徐三娘所擅長的記憶背誦, 也不再是考核的主要內容。

第一年的州試若是過了,那就算是中舉了。作為舉人,可以享受到一些國家給予的福利政策, 諸如稅役減免等,但卻無法獲得封官,頂多能到縣衙裏頭,當個縣吏——官和吏這兩個字,雖然常被放在一起說,實際卻是天壤之別。即如秦嬌娥先前所說,讀書人分作四等,文士書吏,只能算第三等,也就比訟師好點兒,算不得甚麽出息。

第二年沒有任何考試,為的是給全國考生留出時間,好讓他們上京趕考,參加第三年的省試及殿試。省試是在第三年的春末,上萬考生,匯於開封,而最終能中得省試之人,攏共不過二三百餘,錄取比例接近百分之一。禮部省試,可以說是科考三大關卡中,最難的一關。

而最松的一關,並非州試,而是殿試。通過省試的二百餘人中,最終會有一百餘人,由官家及吏部,直接授以官職。而若是某個考生,一舉得中三鼎甲,那授官之時,最低也是五品官了。

詩曰:“露香消渴桂花芳,天氣偏饒八月涼”,轉眼間八月末時,已是仲秋時分,恰是桂花開放之際,因而這州試之榜,又被稱作“桂榜”。而桂榜放出當日,徐家小院裏,可謂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徐三哼著小調,侍弄著缸中碗蓮,而徐阿母卻是心急如焚,在院子裏頭,來回踱步。眼見得徐榮桂如此心焦,唐小郎和貞哥兒,皆是一個字兒都不敢出聲,只等著那報喜之人,手持泥金帖子,登門報捷,討要喜錢。

這所謂報喜人,大多是張榜之時,州縣官府,臨時雇傭的閑人,往往被稱作“報錄人”,又喚作“報子”。而所謂泥金帖子,又稱金花帖子,姓標紅紙,飾以金花,說白了,就是古代版的錄取通知書。給報子喜錢,也算是一種約定俗成的規矩。

徐家阿母,現如今已然是草木皆兵,豎著耳朵,只要聽著外頭有一絲風吹草動,立馬就走到門板後頭,擡著手,等著拔門栓。這半個白天,她來來回回,將這一輪動作,重覆了得有八九次,卻仍是不知疲倦,翹首以待。

徐三看在眼中,又是感念,又是好笑。眼看著到了中午,這徐家阿母都還顧不得吃飯,搬了個板凳,磕著瓜子兒,坐守門邊,徐三無奈至極,只得軟硬兼施,哄了許久,方才說動了她去用膳。

一家人一直等到半下午時,都沒等著一絲動靜。徐榮桂這下可坐不住了,一拍大腿,起身就去穿衣,口中對著徐三急道:

“你這丫頭!這麽要緊的大事兒,你都不掛在心上。依我看,那送喜的報子,多半是個靠不住的,咱們等是等不著了,還是得上衙門口兒親自找去!”

哪知徐阿母才一進屋穿衣,門那邊便有了動靜。徐三一開門,不由一怔,只見崔鈿身著常服,立在檐下,見著徐三出來,重重嘆了口氣,皺眉搖頭道:

“徐老三,別等了,今年不行也不打緊,三年之後,咱再考一回,考得多了,總會中的。再說了,等你跟我去了北邊,燕雲十六州那兒,向來是考的人少,錄的人多,你考中的幾率,也能大上不少。”

徐阿母立在院子裏頭,一聽這話,當即垂下腦袋,滿面愁色,唉聲嘆氣起來。唐小郎蹙著眉頭,眼中滿是擔憂之色,他平日裏也算是伶牙俐齒,可到了這時候,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徐三卻是勾唇一笑,伸出手來,對著崔鈿無奈道:“別鬧了,快將帖子給我。”

崔鈿撇了撇嘴,仍在裝聾賣傻,故意嘆氣道:“徐老三啊徐老三,你傻了不成?你沒中舉,怎麽會有帖子?還是老老實實,安安分分,做本官的幕僚罷。”

徐三笑了下,猛地擡手,佯作要去抓她左臂,等到崔鈿擡起右臂去擋之時,徐三卻出其不意,又將她右手手腕握住。

崔鈿緊抿著唇,想要掙脫開來,不曾想那徐三的力氣,可比她大上不少,這小娘子只得眼睜睜地瞧著徐三伸出手來,兩指一動,便將那一封金花帖子,從她袖中抽了出來。

徐三手持泥金帖子,擡眼一掃,不由勾起唇角。她只見那金花帖上寫道:捷報貴府徐氏挽瀾高中崇寧九年壽州州試第二名亞元。

州試頭一名叫做解元,而第二名到第十名,全都被稱作亞元。徐三娘滿打滿算,也就覆習了不到三個月,能取得這樣的成績,已然是十分難得。

徐榮桂見得此景,轉悲為喜,捧著那金花帖,自是笑不可支,大喜過望。唐玉藻及貞哥兒雖不識字,但眼見得徐家阿母回嗔作喜,心裏頭猜著了結果,也為徐三娘高興起來。

崔鈿立在檐下,靠著門邊,受這氛圍感染,也不由彎起了唇角來。她挑眉一笑,對著徐三張開手,故意道:“好歹我也是來報喜的,你若是少了我的喜錢,那我可就賴著不走了。”

徐三無奈而笑,這便解下荷包,掏了喜錢。崔鈿接過那幾顆銀錠,掂量了兩下,不經意間,又瞥了一眼徐三的荷囊,只見那石榴形的紫布荷包上頭,繡的正是一枝風荷。

崔鈿擡起眼來,狀似漫不經心地道:“這荷花,是你自己繡的?”

徐三嗯了一聲。崔鈿眨了兩下眼,這便轉了話頭,一邊把玩著手裏的銀錠,一邊低下頭來,緩緩說道:“入冬之後,官家就會下旨,如我所願,將我調任北方。我要是走了,這壽春縣裏,還有哪個能護你周全?州試過後,還要再隔上一年多,才是省試。這一年裏,你又有何打算?要不然,你還是提早上京罷。”

徐三一笑,輕聲道:“怎麽?你想趕我走?我還想跟著你去燕雲十六州,看一看長河落日,漠北風光呢。”

崔鈿定定地看著她,道:“你什麽意思?你要跟我去北邊?”

徐三點了點頭,含笑道:“州試好考,省試可就難了,我說不準,還真要考上幾年,甚至幾十年。你若走了,我在壽春的日子,肯定要難過許多,無論如何,我也得替家人多多著想不是?”

崔鈿不由笑了,隨即望著徐三,緩聲道:“你放心,我還是跟先前一樣。到了年底,你就帶上你家阿母、你弟弟,還有你那個小美人,跟我一塊兒去北方赴任。到了那兒之後,就讓你家阿母,還到我府上做活。一年多以後,你只管去開封應考便是,考上了就留在那兒,等著殿試,沒考上呢,就再回來,給我做幕僚。”

崔鈿說著,愈發高興起來,又與徐三玩笑一番。二人說到最後,崔鈿好似想起來了似的,又對著徐三笑道:

“對了,我為了你,還特意打聽了一番。那秦家大姐兒,也是亞元,但只是第八名而已。至於壽州解元,也出在咱壽春縣,我比照了你二人的成績,你只在兩門上頭輸給了她,一門是詩文,另一門,則是算學。徐老三,接下來這一年裏,你可得下苦功夫了,得好好學學這兩門才是。”

徐三稍一沈吟,又問道:“卻不知這解元乃是何人?”

崔鈿猶豫了一下,隨即道:“正是那賈氏文燕。”

賈文燕。徐三一聽這個名字,不由得蹙起眉來。

先前貞哥兒被賈府下套,差點兒就嫁給了賈府那個傻子,而給賈府當托兒的,正是這位遠道而來,寄人籬下的賈氏文燕。徐三見過她,還給她出過幾道題目,試了試她的才學,當時便覺得這小娘子是個人物,確有高才大學。

如今聽得這賈文燕中了解元,徐三並不意外,但她也暗下決心,誓要在一年之後,奪得三甲,一舉成名,天下皆知。

崔鈿走了之後,徐三換過衣裳,出門上街,走訪兩處集市,買齊重禮,接著便到了羅昀院內。

她卻是有所不知,羅五娘瞧著好似性子極冷,對甚麽事兒都漠不關心,可今日一大早,羅昀便到了縣衙門口,擠在人堆裏頭,等著唱名放榜。直到看見了徐挽瀾三字,羅五娘方才放下心來,歸於家中,等著徐三上門。

徐三說完捷報之後,便將那紅紙金花的帖子,交到了羅昀手裏頭去。而羅五娘,還要裝作是剛剛知道一般,掃了兩眼金花帖,點了點頭,又對她沈聲說道:

“不錯。三個月的工夫,便能中得亞元,你是有本事的。只是你也要記住,兵法有言,兵驕者滅,一敗如水。州試只是個開始,你若想走這條路,那此後數年,就一刻都不得放松!”

徐三連忙稱是,又從那布帛肉脯之下,掏出了兩冊典籍,向羅昀討教起學問來。羅五娘見她不驕不躁,自是欣慰不少,擡起手腕,執起毫筆,為她講解起來。

徐三用心聽著,不經意間擡起眼來,卻忽地瞥見羅五娘的手腕上,正帶著一串烏木佛珠。瞧那串珠的顏色質地,竟和官家先前把玩的那一串,一般無二,毫無差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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