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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勸君滿滿酌金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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勸君滿滿酌金甌(二)

唐小郎一楞,先看了看徐三娘那俏生生的眉眼,再看看她手裏捧著的兩小碗菜,及那揣在懷裏的青白瓷酒壺,看得他忍不住瞇起眼兒,心裏暖融融的,忙不疊站起身來,先將徐三娘手中的東西接了過來,隨即甜甜笑道:“奴就知道,三娘是個疼人兒的。”

他說罷之後,又單手搬起月牙凳,一個勁兒地拿著小凳往徐三娘屁股下擱,同時笑瞇瞇地道:“娘子你趕緊坐下,奴站著吃便行。”

徐挽瀾持著那青白瓷蓮瓣紋的酒壺,笑看著他,緩緩說道:“不必了。你好生坐著吃。我待一會兒就走。”

唐玉藻卻是不肯坐下。他緊緊捧著那小瓷碗,笑吟吟地看著徐三娘,又不動聲色地瞥了兩眼那酒壺,清聲道:“三娘這酒,可也是帶給奴的?”

徐挽瀾揚起眉來,晃了晃那酒壺,隨即笑道:“這你就甭惦記了。你家徐三娘,是個酒量不濟的渾貨,三甌落肚,立馬東倒西歪,不知今夕何夕。咱兩個既要一起回去,總得有一個清醒的不是?因而今日便不準你吃酒了。”

唐玉藻眨了眨那桃花眼兒,稍稍一頓,又追問道:“你喝不得,奴也喝不得,那這酒,哪個能喝得?”

徐挽瀾緩緩垂眸,輕輕一嘆,摩挲著那瓶身上的蓮瓣紋,道:“詩曰:斷送餘生事,惟酒可忘憂。我沒有憂,你也沒有憂,咱們自然不必喝。這酒乃是我跟魏大娘點名要的,頂好的羊羔酒,千裏迢迢,打從開封府運來的。這般好酒,最能忘憂。”

唐玉藻卻是不解,猶疑著還想再問,可徐三娘卻擺了擺手,對他笑道:“你帶著薄紗,在院子裏吃也不方便。我瞧那間廂房空著沒人,你趕緊進去吃罷。”

這做奴仆的,主人有吩咐,那便不得不從。唐玉藻私心裏雖想和她多待會兒,可卻無計奈何,只得邁著小步子,捧著小瓷碗,一步三回頭地進了屋子裏去。便是入了廂房,這小郎君也偏要坐到門口兒,非得拿眼神守著徐挽瀾不可,活似一只撒嬌乞憐的小狐貍一般。

徐挽瀾心底覺得好笑,她手持蓮紋瓷壺,緩緩移步,這就走出了唐玉藻的視線範圍。唐小郎一見,連忙匆匆扒了兩口菜肉,接著擱下瓷碗,放下薄紗,倚到門邊,盯著徐三娘不放。可誰知他這一看,便看見徐挽瀾揣著瓷壺,朝著那韓小犬走了過去,這唐玉藻的心裏,立時便泛起了醋勁兒來。

而徐三娘揣著酒壺,緩緩站到韓小犬跟前,接著眼上眼下,打量了這韓郎君一番,先看那韓小犬垂頭不語,滿面憔悴,接著又看他左拳緊握不開,左臂青筋凸起,最後再看他身前地上,則還有數點殷紅血滴,落於塵埃之中。

方才魏大娘來此罵他時,徐三娘在旁看著,便覺得有幾分蹊蹺。方才那商婦也說了,只等魏大娘回來後,再發落這韓郎君。而看他這赤露在外的上半身,雖說瘡疤滿眼,但卻並沒有甚麽新傷,那麽這血,又是怎麽來的呢?

徐三娘兀自想著,忽地又瞥見他那褲腳處,也沾染了數點血跡,而那血的顏色尚還鮮亮,可見是才染上不久的。徐挽瀾一看,心裏有了計量,接著擡起頭來,看向那守著韓小犬的兩個粗壯娘子,含笑道:

“兩位娘子都同我打過照臉,我便是那給咱家大姐打官司的徐三娘。今兒魏大娘派我過來,令我好好提點規勸這郎君一番。古者貴以德而賤用兵,若能用咱這三寸不爛之舌說動這小子,倒也省得兩位姐姐費恁多力氣了。姐姐們在此看守,實是辛苦,我特地帶了開封府的羊羔酒來,還請阿姐賞我一回臉,嘗上兩小盅。姐姐們放心,必不會誤事。”

徐三娘這些日子常來魏府,因而這魏府上下,便是沒見過她,也聽過她的名頭,更何況這兩個娘子,方才還親眼看見她跟在魏大娘身邊,和魏大娘談笑往來,很是親近。這二人便毫不懷疑,眼見有好酒送來,更是喜不自勝,連忙自廂房拿了幾個酒盞出來。

徐挽瀾挽袖擡手,給這二人滿上酒盞,隨即便聽得其中一個婦人拉著她,蹙眉道:“徐家娘子,你與那廝說話時,可得站得遠些。那廝是個瘋狗,咱家大姐都挨過他兩口,咬得血淋淋的,慘得很。咱家大姐,那是多好的人兒,心疼他,連那‘旱苗喜雨膏’都舍不得給他下。”

這所謂的“旱苗喜雨膏”,即是在這極端女尊男卑的宋朝,應時所需而制出來的一種壯/陽藥膏,亦可稱之為“喜雨膏”。此膏效用十足,塗抹罷了,便燥熱難止,金槍不倒。只是這等藥物,服用多了,肯定會對男子有所損害,小則折壽,大則猝亡。這魏大娘不給他用藥,勉強也算沒做得太絕。

徐挽瀾抿了抿唇,又聽得另一婦人啐道:“我瞧這小子,只當自己還是開封府的公子哥兒呢,多半覺得自己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不日便可東山再起。他也是又傻又蠢,也不想想,咱魏府這麽大,每個門兒都有人把守,哪能讓他逃出去?他還偷了咱家大姐的首飾,多半是要當做盤纏。嘖,不量其力!”

徐挽瀾細細聽著二人所說之語,暗暗記在心間,隨即緩緩起身,含笑道:“兩位姐姐,你二人好生在此吃酒,我還要跟他去說道說道,非要說得他改惡從善,棄暗投明不可。”

這兩個婦人也算有些分寸,不曾跟到徐挽瀾身後去聽她怎麽說道,只遠遠地坐在院中,隔了段距離,時不時瞥上幾眼。而徐三娘持著一個小盞,再帶上那半壺羔兒酒,緩緩走到韓小犬身邊,接著收好裙據,蹲了下來。

她也不看他,只將那空空如也的小盞擱在他前頭,接著緩緩擡袖,為他斟滿小盞,口中溫聲道:“這是打從開封府運來的羊羔酒,這羊羔酒,需得在臘月裏,買上幾十斤羯羊肉,去了骨頭,剁得稀碎,再搭上一擔糯米,慢火細蒸……”

說到這裏,她端起小盞,遞到他唇邊,眉眼含笑,道:“你聞聞,這酒香得很,我從前都沒喝過。要我說,這真是我喝過最好喝的酒了。”

韓小犬卻是合了合眼,怏怏不快,移開了頭,看也不看徐挽瀾,口中嫌惡道:“這也算是好酒?膻腥味兒太重。”

徐挽瀾不急不惱,只佯作嘆氣,隨即道:“唐人有言:身上未曾染名利,口中猶未知膻腥。我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連壽春縣城都沒出過,你覺得膻腥味兒重,我倒覺得賽過瓊漿玉液。你有見識,不妨與我說說,這世間有甚麽酒,能勝過這羊羔美酒?”

韓小犬聞言,眼神陰鷙,瞥她一眼,接著沈默半晌,才低低說道:“宮中有流香酒、薔薇露,皆是禁中禦酒,便連達官貴族,輕易也喝不著。官家賜我喝過一溫碗,我也只喝過那麽一次。單這一次,便令我沒齒難忘。”

徐挽瀾一笑,又巧聲道:“那你幫我算算,我這輩子,能不能喝一回那流香酒及薔薇露?”

韓小犬蹙起眉來,回頭看她。這郎君見她來為那魏大娘當說客,心裏自是忿忿不平,只想著拿那尖酸話兒狠狠刺她一回,可誰知一對上那雙清亮的眼兒,這話到嘴邊,生生轉了方向,只得冷笑道:

“我如何算得準?我若算得準,能淪落到這副田地?祿無常家,福無定門,我能從開封府,跌到這壽春縣,你說不定,也能從壽春縣,攀到那開封府。我如今明白了,人各有命,這都是說不準的事兒。”

徐挽瀾笑了笑,緩聲道:“你說的有理。明天的事兒,誰也拿不準,這天意啊,任他達官顯貴,王侯將相,照樣是參不透看不穿。依我來看……欲知天意好,還得活得長。你說……是還不是?”

韓小犬陰鷙滿眼,微微側頭,斜睨著她,卻是默然不語,而那左手拳頭,則攥得更緊了些。徐挽瀾見狀,又緩緩出言,含笑道:

“你瞧不上羊羔酒,嫌它腥氣重,而這壽春縣裏人,卻是奉之以美酒,你可知這是為何?這是因著壽春縣人沒喝過好的,既然這羊羔酒香氣足,那便是有些膻腥味兒,也能就此忍了。沒見過好的,便能忍差的。當然,這人與人的口味也不盡相同。說不準我嘗了那薔薇露及流香酒,還覺得它們不如羊羔酒好喝呢。甚麽禁中禦酒,或也不過爾爾。”

韓小犬眼神閃爍,薄唇緊抿,手上卻仍是不松。徐挽瀾嘆了口氣,壓低聲音,湊近韓小犬,微微皺眉,凝聲道:“你別當我是個傻的,你那左手裏頭,握的是斷釵罷?趕緊給我交過來。”

方才她見韓小犬左手緊攥不放,便猜他那手裏,多半是藏了甚麽要緊東西,又見地上及他褲腳處均有殷紅新血,便猜這東西乃是一件利器。方才那婦人說了,除非是傻子,才會有逃出去的念頭,而這韓小犬脾氣雖倔,卻斷然不是愚鈍之人。他鬧上這一出,十之有八/九,並不是為了逃奔,而是想借機尋死。

之前那婦人提過,說他去翻那魏大娘的首飾,翻到一半,被抓了個正著,如今看來,他分明是想找來些尋死的東西。又是首飾,又是利器,那便只能是魏大娘的寶釵了。再看他一手便能將那物事握個完全,多半是趁亂將那釵子折斷,藏在手中,伺機而動。等到身邊沒人兒了,又或是入了夜,他便要用這斷釵,尋個了斷。

聽得徐挽瀾說了斷釵二字,韓小犬心上一沈,喉間一動,沈吟片刻,終是緩緩攤開了左手,露出了那染血的斷釵來。徐挽瀾眼明手快,立時將那斷釵收入袖中,隨即又聽得那男人沈沈問道:“你說流香酒不好喝,卻不知是哪裏不好?”

徐挽瀾勾唇一笑,隨即道:“流香酒麽,好處自然是多。一來,它乃是開封府的禁中禦酒,二來,它名頭好聽,盛酒的玉壺多半也很是好看,三來麽,便是物以稀為貴,壽春縣城裏見不著,那它自然算是稀罕物。只是酒是用來幹甚麽的?是用來助興及酣醉的。它若是不能讓我喝得大醉淋漓,大呼快活,那我要它何用?還不如把這禦酒擺在案前看著呢。”

言罷之後,她又端起那盛滿羊羔酒的白瓷小盞,伸袖送到韓小犬唇邊,接著提高聲量,故作冷聲道:“我與你言盡於此,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這羊羔酒,你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韓小犬聞言,知道她突然來這一出,是為了做給那看守的婦人看。這韓郎君沈沈垂眸,薄唇微啟,終是輕抿了一口那所謂羊羔美酒。不知為何,此時喝來,他倒也不覺得難以下咽了,便連那膻腥味兒,仿佛都消泯不聞,惟留杏仁木香之味,縈於齒間,久久不去。

徐挽瀾見他肯喝這酒了,心上不由稍安,隨即壓低聲音,對他笑道:“這釵子雖是斷了,但上頭還鑲著珠玉呢,也能換幾個銀錢,我就拿走了啊。你可莫要作那小人,將此事告與旁人,打翻了我這如意算盤!”

作者有話要說: 既然魏大娘不願意下藥,那就讓韓小犬裝不行吧~

讀者“韶華勝極°”,灌溉營養液+102017-05-18 19:03:34

謝謝韶華妹子的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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