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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才敏明辯超無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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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敏明辯超無倫(二)

隔日東方既白,雞鳴叫罷,徐挽瀾早早起身,這就開始梳洗裹幘。雖說今日要唇槍舌劍,連辯三案,且不知是贏是虧,徐三娘卻仍是意氣自如,從容不迫,悠哉悠哉地坐到了桌邊,享用起了早膳來。

按著這時代的規矩,男人是萬萬不可上桌吃飯的。往常徐阿母不在時,徐挽瀾眼裏可沒這規矩,常常軟硬兼施,逼著弟弟貞哥兒與她同坐同食。只是這貞哥兒,卻著實是個膽兒小的,他素來不敢坐下,往往是立在她邊兒上,小臉兒憋得通紅,急匆匆地吃上兩筷子,這便逃也似的,隨便找個由頭,去做旁的事了。

今日徐阿母在家,貞哥兒便只能在自己房中用膳,且還必須要等到阿姐阿母吃完之後,他才能動筷子。至於唐家小郎這做奴仆的,便更是可憐,天還沒亮就得起身,先忍饑挨餓,炊火燒飯,接著還要服侍徐三娘梳洗盥漱,整整一個早晨,都只能空聞著麥飯豆羹之香,卻是一絲半粟也入不得口。

若是旁的奴仆,多半都是肩勞任怨,可謂是黃牛咬黃連——吃苦耐勞。只是這唐家小郎,早摸準了徐三娘的性子,曉得她外冷而內熱,心軟而意活,故而這唐玉藻,在徐挽瀾面前,向來是有一分的辛苦,便賣弄一分的委屈,接著再以此為餌,鉤來她一分的心軟。

眼瞧著徐三娘要往縣衙去了,唐玉藻趁著徐阿母回房,便借著收拾碗筷的空當兒,近了徐挽瀾的身側,假作無意,笑瞇瞇地道:

“早先便聽人說,娘子替人打起官司來,當真是‘槍刀不見鐵,蜇人不見蠍’。可惜奴出不得門,不然若是能親眼見識一番,那可當真是三生有幸。”

徐挽瀾一聽這話,不由輕笑,先拿巾帕拭了拭嘴,隨即便擡眼看向唐小郎,笑道:“你這鸚鵡學舌都能學錯,原話那是‘槍刀不見鐵,殺人不見血’,分明是明誇暗損,埋汰我黑白不分呢。你這一大清早,趕著我出門之際,還要在這兒暗罵我一通,你這是何居心?”

唐玉藻彎著一雙桃花眼兒,只低頭拿抹布凈著桌子,笑吟吟的,卻是默然不語。徐三娘眼上眼下,掃量著他,見他袖子濕了大半,多半是浣洗抹布時沾上了水,又聽他腹中咕咕作響,可謂是蟬腹龜蛇,饑不可堪。即如唐小郎事先所料,這徐挽瀾,到底還是動了惻怛之心。

她心底暗嘆一聲,隨即佯做隨口一說,道:“你既沒開過眼界,今日我便替你向阿母請情,讓她允你出去。等三樁案子了結,就帶你東游西逛一番。”

唐玉藻喜逐歡容,卻是不敢就此放松。徐三娘是一道關,徐阿母便是又一道卡。若是討了徐阿母的嫌,那他這如意算盤,真是不打也罷。

待到徐阿母打屋裏頭走出來,坐到這凳子上,徐挽瀾把這話兒一說,徐阿母果然是不大高興,皺眉道:“帶他出去作甚?男人合該守在家裏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做奴仆的,便是得了寵,也不能生出那等歪心思來。”

唐小郎聞言,心上一緊。徐三娘卻是不慌不忙,笑了笑,道:“有我看著,他敢生甚麽心思?實在是阿娘你考慮不周,我才要帶他上街一轉。”

徐阿母皺眉不解,嘴一撇,尖聲利氣地反駁道:“我哪裏考慮不周?他能進咱們家的門兒,算不得是我的考慮?”

徐三娘飲了口茶,漫不經心地應道:“你瞧瞧他這衣裳,都是和貞哥兒混著穿的,且不說這衣裳短手短腳,極不合身,就說這主仆兩個穿一身兒衣裳,真是足上首下,冠履倒施,沒半點兒規矩。等旁人來了咱家,把這事兒傳出去,平白汙了貞哥兒的名聲。”

徐阿母一聽,立時沒了脾氣,但她這人,便是知道自己錯了,也是死鴨子嘴硬,絕不服一絲的軟。她只斜睨著低眉順眼的唐小郎,冷哼了一聲,道:“行了行了,知道你能說。趕緊出去賺銀子,攢你自個兒的婚幣彩禮去罷。”

徐三娘立起身來,轉過身去,邊往門口走去,邊負手而笑,道:“得嘞,我這做閨女的,這就給你賺買瓜子兒的錢去。”

走了兩步,她回過頭來,挑眉看向唐小郎,朗聲道:“你還楞著作甚?趕緊歡天喜地迎上來,也不枉我為你費這一番口舌。”

唐玉藻聞言,先是一怔,隨即瞇眼而笑。他連衣裳也顧不得換,當然,也沒得換,這就帶上薄紗遮面,提步跟了上去。

一主一仆到了縣衙,唐玉藻停了步,候於人群之中,徐挽瀾則是大步上前,行走如風,入了堂中。

唐小郎不曾見過這等場面,自是新奇不已。他踮腳舉踵,延頸而望,遙遙見得三班六房,立侍兩旁,好似天師下界,煞神臨凡,威嚴至極。再細細看那一幹吏役,雖都是女子,卻個個生得人高馬大,身軀壯實,更有甚者,面沾假須,須髯如戟,左臂雕青,右腿刺花,這副猙獰面貌,著實令唐小郎望而生畏,被嚇唬得不輕。

他暗暗咂舌,忙又看向徐三娘,卻見這娘子穿著青布衫兒,淡淡釵梳,玉珠墜耳,正笑容可掬,半彎著身子,與一跪在地上的小老頭兒說些什麽。那小老頭鶴發雞皮,瘦骨棱棱,更有沈枷鐵索在身,瞧起來十分可憐,這不是別人,正是那因著一塊墓穴寶地,攤上了這一灘汙泥濁水的蔡家鰥夫。

與徐三娘對打這一樁案子的,自然是穿著紅衫兒,梳著高髻的秦嬌娥。而立在她身側的,即是將蔡家老兒舉告到衙門來的那婦人,因與蔡家鰥夫沾親帶故,姓氏也是一個蔡字。

兩方垂手恭立,只蔡老兒因被收獄,不得不伏首跪在堂前。而今天這一日,兩個冤家對頭,連辯三堂,自是引了不少赴官聽審的閑人,群聚而來,圍到了儀門前頭,便連那向來沒譜兒的崔鈿崔知縣,都不曾姍姍來遲,不多時便行步登堂,坐到了匾下案後來。

崔知縣高高在上,不語而笑,先瞧了瞧傲然而立的秦嬌娥,又看了看低眉帶笑的徐三娘,接著挽袖擡手,大力一拍驚堂木,高聲道:“人既都來齊了,那便也毋需多待。有冤的趕緊報冤,本官今日,便替你吐氣伸冤!”

她此言一罷,秦嬌娥便抱拳上前,先將這案情高聲陳述了一遍,隨即斜睨著徐三娘,負手說道:

“這蔡家老兒,其罪有二。一來,我朝國策有言,男子若非貴籍官籍,斷然不可識字,更不可著書立作。二來,依照國策,這著書立言之人,懷鉛吮墨之時,必須將女子作為書中主角。識字已是大罪,著書更是罪上加罪,足可見這蔡老兒有謀逆不軌之心,當餵以鋸末,吞以泥鰍,再行‘三分’之刑,殺一而儆百。

而我身側的這位蔡娘子,依照國策,屬舉報有功,更算得上是大義滅親,實當獎拔公心,賞一勸眾。蔡老兒早年喪妻,無兒無女,又無營生可作,蔡娘子時常接濟,亦算是十分有心。蔡老兒別無長物,只後山有一塊地,尚能換些銀錢。他伏法之後,依情依理,都該將這後山寶地,獎予蔡娘子之手。”

餵以鋸末,顧名思義,便是把鋸末和水兌到一起,逼著犯人吃下。所謂吞以泥鰍,就是將細小鐵鉤放入魚腹之中,讓犯人吞下。這兩種刑罰加在一起,犯人便會腸胃出血,腹痛難忍。而無論犯人死活不死,都會被處以“三分”之刑。

這所謂“三分”之刑,是開國那位女皇帝創立的刑罰手段,指的是砍成三段,先砍腦袋,再行腰斬。

總的來說,其實這個宋朝的正經律法,也就是徐挽瀾背的那本《宋刑統》,比起前朝,還算是人性化了不少,但是只要涉及到違反國策這重罪,那刑罰就只能用慘無人道四字來形容了。若是哪一個膽敢違抗女尊男卑之制,那他就必要遭到折磨與虐殺。

年過七十的蔡老兒聽過之後,自是汗如雨下,幾乎癱軟坐地。唐玉藻聽得亦是心上發慌,連忙看向那默然不語的徐三娘,卻見徐三娘耷拉著袖子,袖子裏藏著手,手死死提溜了蔡老兒一下,迫得蔡老兒又坐直身子來。

崔鈿聽罷,點了點頭,道:“行了,你這長篇大論,我聽明白了。我現在就幫你,一條接著一條,問問那徐挽瀾,看她有何反駁。”

她笑瞇瞇地看向徐挽瀾,開口道:“徐老三,你憋壞了罷?那你就說說第一條,這識字之罪,你有何辯駁?”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上完課就想回來寫的,結果回來之後都晚上了,苦逼地寫了會兒編程大作業,趕緊開始碼字……這章寫的比較倉促……下章就是女主的見招拆招,接連反駁!!!

感謝忍不住的地雷~~同時還要鳴謝前幾天幫我更新的小郭女士,我一定好好做一個羊毛氈回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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