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會枯爛，浪花去又還，我已經生離慣，卻那知死別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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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慈！你怎麽了？！”關註著這邊的人都在看到呂竹倒下的第一時間撲了過來，但雄霸所站的位置最近，必然是他第一個接下了人。

自己女兒不會武功這是人盡皆知的事，結果偏偏又是這個不會武功的女兒在所有人都無法抵抗劍聖“劍廿三”一式時，強行以羸弱的身軀沖破了禁錮，擋在了自己面前保住了自己的命。

她並沒有真正明悟絕世奇招“傾城之戀”，卻依靠著這些年來辛苦經營下來的一切，破天荒地營造出了與這一絕世奇招殊途同歸的效果，使得元神出竅的巔峰期劍聖都敗在了她的手下。

這種奪天地造化的行為，絕對會對使出這一招的人有所傷害！

仿佛總是要在這時候才明白到血脈相連的羈絆到底有多深，曾經的疼惜和恨怨似乎都成了過眼雲煙，一剎那之間雄霸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必須救活這個他在這世上唯一的孩子！

想明白這一點，雄霸立刻抱著呂竹安慰道：“別怕，阿爹讓文醜醜請了麒麟臂於岳來天下會的，他是個很厲害的神醫，一定可以治好你的……文醜醜！你還傻站在那裏幹什麽，還不快去叫於岳過來！”

說來也奇怪，一向最懂得見風使舵的文醜醜這一次居然沒有在第一時間動作，反而是聶風和步驚雲兩個人最先反應過來，疾速沖入人群尋找出了麒麟臂於岳父女。

然而於岳只是上前搭了搭脈，沒一會就放下了手，隨後沈著臉搖了搖頭。

“你這是什麽意思？！”步驚雲的目光逐漸冷了下來。

這種似曾相識的動作場景……前生之時，呂竹就是自幼體弱多病，他作為她的守衛和陪伴者，就見過了無數次醫者在診斷完之後無奈地搖頭。

“這你都不懂嗎？那就是沒救了啊。”於岳的女兒楚楚紮著長長的鞭子，灰撲撲的衣裳泛著泥土和草木的氣息，膚色亦較之常人更偏黝黑，儼然也是一個如她父親一樣慣常外出的采藥人。

“你別亂說話。”聶風一把抓住了楚楚的手腕。

“哎、哎喲！”楚楚頓時痛得面容扭曲，只好把話題轉到了一個方向，“好好好我不說了，說真話總是沒人願意聽……嘶，看你這麽斯文怎麽出手這麽狠啊……”

“楚楚！”於岳喊了一聲，楚楚這才悻悻地扭著手腕回到了他身後。

這麽一鬧，倒是讓圍在外圍的人們聽清楚了其中的意思：雄霸之女不知道使了什麽法子，硬是靠著這樣的詭異方法打敗了當時近乎無敵的劍聖，保住了那時明顯將會喪命於劍聖之手的親爹。

這麽一場大戰下來，劍聖都已經仙逝，那相比更弱的雄霸之女，自然也沒得幾天好活了。

這樣白頭人送黑頭人的殘忍結局，難怪死裏逃生的雄霸接受不了——這可不就相當於他唯一的孩子，用自己的命換回了他一命？

眾人默契而不動聲色地陸續散開，就連無雙城的人都不忍看向臺階上：他們對雄霸的心情很是覆雜，一方面怨恨他為了霸業而殘害無雙城二百九十六條人命，一方面又敬佩他創辦天下會這些年裏一直頂著武林人士不理解的多年罵名，為那麽多的百姓謀取到了活命的機會……

恰恰是驗證了“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其中真義。

“成王敗寇，我獨孤鳴今日無法對付天下會，自然也不會在天下會此等危難時刻下黑手，我們走！”獨孤鳴最後看了臺階之上一眼，揮手帶走了留在雄霸堂裏最後的一批人。

聞言，沈浸在悲傷裏的雄霸這才擡眼掃了大門一眼，隨後又低頭無比緊張地看向呂竹：“小慈，你應應阿爹，你不會有事的？對吧……”

難得看這段時間一直和呂竹面和心不和的雄霸如此模樣，站在旁邊的風雲二人卻是無法作出任何一種表情來。

他們在之前，還在暗地裏還較著勁，想著今日一戰結束，會好好和呂竹、和對方算一筆賬，卻沒想到，心中最在乎的人竟是根本都熬不到算賬的到來。

“我、我現在……沒事……”呂竹好不容易才提起一點點力氣，氣若游絲地應了一句。

不料，這一句回答反倒是更加刺激到了雄霸。

“秦霜，你告訴我，小慈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雄霸猛地轉過頭，目光陰鷙。

“我……其實我所知道的，也不是很多……”秦霜想了想，便在呂竹有氣無力的微微闔目示意下，說出了自己知道的信息，“大婚被中斷的那日，小師妹過來找我，跟我說，她知道她活不過今年……”

三道無比寒冷的目光落到了秦霜的身上，硬是使從小修煉天霜拳不畏嚴寒的秦霜莫名感到身上一寒。

緩了緩神，秦霜這才繼續在三道寒冷目光的註視裏繼續說了下去：“小師妹說，她出生時就是母親難產，拼死生下她的，天生就體弱，心緒不可輕易激動，就連嫁人，都只能與他人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

“泥菩薩當初預測到，師父十年大運已過，與劍聖的對戰，是一場必死之劫。”

“所以，小師妹唯有借助泥菩薩的偷天換日之舉，讓她來替代師父應這一劫……”

“而我……小師妹說她離去之後，不能再在師父跟前盡孝，因此只能選擇我，借助婚姻，來讓我正式成為天下會的繼承人。”

“我所知道的，就是這麽多了。”秦霜最後總結道。

“偷天換日……好一個偷天換日！”雄霸喃喃數聲，似哭似笑，“所以，這才是你當初‘暗算’我的原因嗎？”

“那麽，文醜醜在暗中助我，也是你的安排了？”

呂竹輕輕地點了一下頭：“對不起，阿爹……”

這麽簡單的一句，卻是聽得從來不以軟弱示人的雄霸老淚縱橫：“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傻啊……”

呂竹的目光慢慢擡起，看向站立在旁的風雲二人這邊。

看得出她眼中那無言的歉意和覆雜情感，步驚雲首先彎下了腰，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別說話了，你還沒好，省點力氣……”

“你想說什麽，我都明白。”步驚雲說著就硬是從旁邊擠了過來，在雄霸那“父愛的凝視”裏強占去了呂竹另一邊身側的位置，聲音柔和低沈地訴說著，“我永遠都不會怪你的。”

呂竹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最後的目光，落在了一言不發地和秦霜一起收拾現場處理情況的聶風身上。

布置了這麽久的一局，終於是差不多完成了。

被送回房間裏的床上躺著養病的時候，呂竹在心裏想。

奪得權利只是一時，想要推行自己的理念，需要的是後繼之人心甘情願的認同、繼承以及發揚。

所以，呂竹在當時如果就是直接奪位的話，也只能將她這些理念置於在這個世界短短一段時間。

而按照劇情來看，雄霸的命特長。

不把雄霸的觀念扭轉過來，接任她的理念的秦霜以後絕對壓不住，那麽她一走之後，天下會的管理絕對又是回覆了從前的樣子。

因此，她這一頓以命相救的操作，最大程度地促進了雄霸對她的愧疚和父愛，以後即使她走了，雄霸基本也不會變改她遺留下來的一切政策了。

天生命短的唯一好處就在於此——這麽一死，就如同曇花一現，在最美麗最璀璨的時候逝去的，從來都會成為人心中曾經擡盡了頭方可看到、但卻又轉瞬即逝的白月光。

而且風雲這兩個等著算前世今生孽緣舊賬的，也沒法再鬧了。

人之將死，真的愛慘了一個人的時候，就只會在最後的時間都依著她順著她。

所以呂竹現在是真真切切地在混吃等死，不過，她不畏懼死亡，身邊的幾個男人卻是十分畏懼她的死亡。

將死未死的她，是這四個人勉強維持表面平衡的一個緩沖點。

“我是不是醜了很多？”喝著藥時，呂竹輕輕地問了一句。

步驚雲餵藥的動作有了微不可見的一絲停頓，最後又被他強大的心理按了回去。

“沒有，你一直都那麽美。”他輕聲地回答道，“而我，會永遠永遠地陪在你身邊。”

“但我不想你現在陪在我身邊。”明顯見他聽得這一句時臉色一變，呂竹趕緊又補充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聽說，女媧補天後遺留下四顆神石，其中一顆，名為冰魄……”呂竹輕聲說著，慢慢開始將劇情收尾，“俠王府曾經得過些許冰魄的碎片，制成了冰魄神珠，保他們的先人屍身千年不朽……”

步驚雲這段時間原本就暗的眼神更暗了些。

“更大部分的冰魄，在南海一座島嶼裏……”呂竹輕輕握住他的手，感覺到他似乎有些極其輕微的顫抖——他在害怕。

害怕她說的這些如同在安排後事的話。

“總會有這麽一天的，你我都明白。”恍惚間，這坦然面對死亡和別離的面容，就和記憶中的重疊了起來。

“我會為你尋到它的。”不需呂竹再多言，步驚雲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的武功雖在他們二人之上，但是此去路途遙遠艱險，我希望你能和阿爹一同前往。”呂竹早就做好了安排。

知道這個消息的雄霸，亦是默認了呂竹的請求：這可能是他為這個可憐可愛的女兒所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更何況，作為父親的，也永遠只希望見到自己的女兒如花開正好的美麗鮮活，而不是希望見到女兒如花落衰敗的時候。

送走了雄霸和步驚雲，來照顧她的人，就換成了沈默了許久的聶風。

秦霜忙於處理幫中事務脫不開身，縱然有心亦無力，只能是每晚臨睡前，抽空過來探望一下——就連這探望也就是夜半來夜半去，許多時候他來到時，呂竹早已經體力不支沈沈睡去，最後也只能拜托留守的聶風在呂竹醒來時給帶句遲來的問候。

“你到底在抗拒什麽？”又一句為他人的問候結束，呂竹打起精神，徑直望向聶風。

“你把他們支開，就是為了現在？”聶風反問道。

“不，我讓他們離開，是因為我知道以他們的性格，不能親眼看到我死在他們面前……”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捂住了嘴，呂竹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不屈地瞪向了這只手的主人。

半晌，他終還是放下了手。

“只有你這樣足夠隱忍，才可以陪我走完這最後一程……”呂竹輕柔卻肯定地說。

呂竹說罷這一句，就看到面前這雙瞳色淺於常人的淺褐色桃花眼，無聲地淌下了一滴眼淚。

“你總是這麽殘忍。”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對不起，風師兄。”呂竹輕輕依偎過去，立刻就被他緊緊抱住。

明明將死之人應該是自己才對。

他那緊緊抱擁的力度，卻仿佛他才是那個抓緊了救命稻草的瀕死之人。

這個下午在秋日夕陽的餘暉裏剖析完一番之後，聶風似乎變回了從前那個溫柔多情的風中之神一般，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她的最後一段時光。

“魚湯有點腥……”難得在吃藥的間隙有了加餐的好機會，呂竹吃到了手藝依然很爛、魚肉都燉爛透了的一盅魚湯，“你煲的吧？”

“你可以不吃。”聶風敲了敲桌子，那桌子上放著一盅藥湯。

“難得我今天精神好一點，當然吃了……唔，太燙了，晾晾。”呂竹看著聶風把魚湯放好，像是突發奇想地提出了一個請求，“我們今天去劍冢再看看螢火蟲吧？”

空氣凝固沈默了好一陣，方才聽到他的一個作為回覆的好字。

心知回光返照的人堅持不了多久，聶風連輪椅都顧不上推了，直接就是抱著她一路奔到了劍冢，運起輕功飛向中央的石柱上。

現在夕陽還未落，即使能看到螢火蟲，也只不過是看到那未被黑夜掩蓋的真相，無法穿越這胡亂飛舞的軀殼，看到那夢境中的熠熠星河。

絮絮叨叨地說著連自己都不知其意思的話，盼望著得到若有所無的回覆，亦依然能感受到，懷裏的人的氣息逐漸微弱。

當冬日的第一朵雪花墜落之時，總有生命亦隨之逝去。

“不是說要和我一起喝著湯，一起看星光，看螢火的嗎？”

“湯涼了。”

失去了火源的魚湯早就淡去了從前熱情的溫度，唯獨只有落下的淚，如初滾燙。

三日後，同樣是一個傍晚，在雄霸悲痛欲絕的呼喊聲和秦霜強忍悲痛的安慰聲裏，聶風靜靜地看著，站在陵墓中的步驚雲放下了墓門。

他最後還是如他所言，永遠都會陪在她的身邊。

“你打算去哪裏？”決定留在天下會主持大局的秦霜問。

“她曾經一直念叨著想去看看這星河徜徉，煙火人間……我大概就代她去看看這世間吧——順著水路而下，或者能去到傳說中天涯海角……”

“順便，再練一下煲魚湯的手藝……”最後，聶風極為輕微地笑了一下。

雲最終都會不顧一切化作如淚的雨墜落人世，而風將會繼續著以往的溫柔，看遍這世間海枯石爛，浪去浪返。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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