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花，鏡中月，誰來渡我風雨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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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呂竹應約來到了荒無人煙的山頂。

“阿郢，約我看流星你都不準備帳篷的嗎？那今晚我們住在哪裏……”呂竹看到阿郢時，默默咽回了還未說完的話。

阿郢從樹下的暗處中走出，看到她自動閉上了嘴的模樣，緩步走近過來，神色也越發的深沈：“你是故意讓我知道真相的是不是？你接近我到底有什麽目的？！”

“你覺得我接近你會有什麽目的？一個連警章和配.槍都沒有的反妖獸特警？”呂竹冷笑道。

“原來你什麽都知道……”阿郢苦笑一聲。

說著他突然掀開外套的一角，抽.出一支特制除妖槍，看著呂竹說道：“不過，你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就算我沒有配.槍，也有的是人願意借給我。”阿郢舉起槍對準了呂竹的方向，臉色表情無比憤怒，但眼裏眸中卻盡是受傷的痛楚。

“你和我在一起，就是因為我的真實身份嗎？！”

這句話，阿郢幾乎是嘶吼著喊出來的。

“我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是個反妖獸特警，跟我想和你在一起這兩件事，有沖突嗎？”呂竹往前走一步，阿郢就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見他如此舉動，呂竹收回了已經擡起的腳，沒有再往他那邊接近，只是望著他的位置，非常誠懇地說道：“我知道，即使我說我是認識你之後才得知你的真實身份，你肯定也不會信的……但請你一定要相信，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

“你也說過，無論我變成什麽樣子，只要我還是我，你都會一樣愛我的。”呂竹盯著他道。

“我答應的是身為人類的阿May，不是一只利用皮相騙人的妖獸。”阿郢神色冰冷地回道。

話音剛落，阿郢的手背就被呂竹幻化出來的紅色光刃劃了一道。

看著他手背上的黑色血痕，呂竹收回光刃，看了一眼他即使受了傷也不忘緊緊握住除妖槍的垂下的手：“你太大意了，始終是沒有多少實戰經驗……”

“況且，你不也是一只妖獸嗎？”呂竹示意阿郢看向他手背上正在慢慢愈合的傷痕。

那黑色的血液和快得可怕的愈合速度，絕對不是正常人類所能擁有。

“我是人！我有人性！”阿郢再次舉起了槍。

“人性？”

“你看看你，為了融入人類，就連感情，都強行壓抑在所謂的‘人性’之下……”呂竹惋惜地搖搖頭。

“我不是妖獸！”阿郢怒吼了一句。

接連而來的巨大刺激令他的精神幾近崩潰，吼出這一句話，阿郢仿佛看到了漫天徹地的都是一片永無止境的紅色。

瞄準了呂竹的心臟處，扣響扳機就是一槍！

看著呂竹那淺杏色的針織衫上湧出一叢血花，莫名的恐慌令阿郢大腦一空，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手中的槍。

僅僅看了一秒，他就決絕地丟下了槍，想要沖過去接住呂竹倒下的身體。

半途，紅色的天地突然恢覆回正常的黑暗夜色。

妖閉空間？！

妖力高強的妖獸根據自身的天賦，創造出的小型幻境空間就是所謂的“妖閉空間”，那麽說不定……

阿郢帶著後怕的目光望向遠處，果然看見了捂住肩膀傷口的呂竹正在怨恨地盯著他。

還好，她沒事……

“幻姬，受死吧！”

阿郢剛剛放下的心，又隨著這聲呼喝和呂竹背後的白色光刃猛地提起。

“小心後面！”

沒時間會去撿被自己丟在原地的除妖槍，阿郢從腰間摸出一把飛鏢用力擲了過去。

與此同時，呂竹也拼著背後被砍一刀的重傷，反手過來一道紅色光刃穿透了襲擊者的胸口。

看到呂竹因為受傷而跌坐在樹下的陰影裏，阿郢撲過去撿起除妖槍，一連三槍，將這個背後偷襲的襲擊者擊斃。

看著襲擊者在死亡後露出原獸形態化為一只皮毛雪白的狐貍之後，阿郢一邊舉著槍警戒，一邊快步挪動，就想要過去查看呂竹的傷勢。

“你也想趁我病要我命嗎？”呂竹一句話喊住了他。

“阿May，你應該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阿郢停下了腳步。

“有什麽好奇怪的，就因為我是妖獸，所以既要被人類追殺，又要被妖獸尋仇，我們內鬥得甚至比你們的追殺還要激烈。”呂竹低下了頭。

“我只想和你們和平共處而已，激進派妖獸容不下我，人類社會也容不下我，就連口口聲聲說愛我一生一世的人，也會對我持槍而向……”

“阿May……”

“我不是你的阿May！”

隨著這句無情的拒絕之語，昔日那張明媚動人卻不失清純的臉終於露出了原本的真正艷色。

“我是妖獸——幻姬。”

凜冽到張揚的眉目，艷麗到極致的容顏，猝不及防地映入眼中，可謂是石破天驚，動魄驚心。

同樣的五官臉型，卻因氣質的不同，造就了不同的氣場和觀感。

加山隊長說過，雌性妖獸最懂得利用美色去迷惑人類，而眼前這位被稱為“幻姬”，定是迷惑幻術裏的佼佼者。

那可不是，自己不就被迷惑得差點連魂魄都丟了麽？

阿郢凝了凝神，握槍的手動了一下，卻再也無法舉起來。

“別裝模作樣了，你下得了手的，剛剛你不是下過一次手了嗎？”呂竹嘲諷地看向他。

“幻姬。”

他第一次開口叫出了她作為妖獸的本名，發現一向憎恨妖獸的自己居然並無一絲厭惡的情感，有些驚詫，亦有些釋然：“我不想傷害你，但我沒得選擇……”

“所以你的選擇就是消滅妖獸。”盡管背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呂竹也是轉頭看了一眼旁邊那個白狐貍妖獸的屍體。

看得出她眼裏流露出來那物傷其類的悲戚之意，阿郢沈默了一會，方才繼續說道：“我小時候一直不明白為什麽我爸爸非要和媽媽在一起，我一直都覺得是他們害得我這樣……”

“但是今晚，我明白了。”

“不過……人類和妖獸絕對沒有好結果，我就是這個活生生的例子！”

“阿郢！”

被呂竹一聲警告驚醒，阿郢大口喘了一口氣，眼中冒出的綠意逐漸淡去。

“隊長為了爸爸，為了我，犧牲了很多很多……我不能再辜負他了。”好一會，喘過氣來的阿郢喃喃道。

一邊是情，一邊是義，自古就是情義兩難全。

“我不會讓你為難的。”呂竹看著他，忽然如往昔一般溫柔地叫了他一聲。

“阿郢。”

伴隨著這句話，她便握住了阿郢持槍的手，將除妖槍的槍口對準自己的心臟。

“不！——————”

哢噠。

在阿郢目眥欲裂的神情中，除妖槍發出一聲沒有子彈的空槍提示聲。

聽到這個聲音，阿郢趕緊把手裏的槍再次丟了出去，整個人幾乎癱軟在地上。

夜越來越深，雲層遮蓋了明月的光輝，使得整個大地更顯黑暗。

“你是愛我的，為什麽不敢面對這個事實呢？”呂竹輕聲道。

那聲音柔和而縹緲，宛如故事裏魅惑人心的海妖之聲。

“跟我走吧，阿郢。”呂竹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阿郢目光茫然地看了她一眼，緩緩擡起手來。

呂竹露出了一個笑容：“你說過，想和喜歡的人組成一個家庭，會做一個好爸爸，讓孩子們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

你不想你以後的孩子也像你一樣，就拿起它！

他有著一半的人類血統都差點壓制不住妖獸血脈的影響，全靠父母和加山老隊長的幫助才能一直保持住人形，倘若再和妖獸結合，生出來的後代必然是妖獸模樣……

就在兩人的手即將握在一起的時候，阿郢的手猛地一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縮了回去。

“對不起，我不能跟你走。”

“你走吧，以後別再在這個都市出現了……”

“我們以後，不要再見了。”

阿郢垂下了頭。

“阿郢……”

“你走啊！”

阿郢拿出了僅剩的另一把飛鏢握在手上，面目猙獰地從面前的呂竹吼道。

明明應該是攻擊的姿態和舉動，表現出來的卻是像一個垂死掙紮的瀕臨絕望者。

“郢國強，希望你不要後悔今晚的選擇。”呂竹站起來冷淡地說了一句，隨即就退回了樹下的陰影後。

不知道她用了什麽手法，轉眼間便遁入了黑色的陰影裏消失無蹤。

雲移月現，月光如銀霜般又一次灑落人間，照出一地清冷。

阿郢死死盯著呂竹消失的地方，難以言喻的痛楚從心臟開始蔓延，遍徹四肢百骸，仿佛瀕死一樣的極端難受感和窒息感令他不由自主地大口大口喘著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動了一下在夜風裏凍得有點僵硬的手臂，無聲地站了起來。

日出前最為黑暗的時分，阿郢抱著一個行李袋，面無表情地回到了家中。

加山早已經在屋裏等候著他。

簡陋的小客廳裏，一盞昏黃的小燈，為裏面的所有東西柔和地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

這麽多年來，兩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家裏都沒有過等候他的一盞小燈。

他畢業工作搬出來租屋自己獨自居住之後，加山也從來沒有來過他家裏。

偏偏是今晚，他所盼望的一切，如此諷刺地實現了。

在加山那殷切的目光裏，阿郢無聲地坐下來，雙手微顫著，把懷裏的行李袋放到了桌上。

加山拉開行李袋仔細查看了一番，確認行李袋裏的那只白狐貍正是一只被除妖槍擊斃的妖獸後，加山神色有些覆雜地站了起來走近過去，輕輕拍了拍阿郢的肩膀以示安慰。

“明天我會向上面申請調你加入行動組，等審批下來之後，你的配.槍估計很快就會給你配好……”

“阿郢，這是你的警章。”

阿郢默然無聲地接過這個從他正式工作開始就一直渴望著拿到手的警章。

“現在科技發展得太快，許多手續不比以前那麽容易糊弄，可能……只能火葬。”加山又道。

阿郢突然擡頭看了他一眼。

被阿郢那了無生氣的眼神刺了一下，加山心裏一突，狠了狠心，改了說法：“我盡量，看看能不能……”

“不用了，按你本來的意思辦吧。”阿郢快速拉上了行李袋的拉鏈，又彎下腰把行李袋緊緊抱在懷裏，起身就往臥室裏走。

關上門之後，阿郢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門外加山老隊長安慰的話還在響起：“我批你幾天病假，你好好休息一下吧，下次我過來……你就要跟我出去了。”

對不起……

阿郢靠在房門上，看著面前那個行李袋，捂住嘴用口型無聲地道了一句歉。

聽著外面那獨屬於老人的沈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阿郢的眼淚，無聲地落了下來。

這一個月的種種，宛如鏡花水月，在今日，顛覆又顛覆，令他二十多年來的認知統統都為之改變。

誰都知道香江與祖國的交接期將至，必然是風雨欲來的時刻……但是他卻沒有盡到身為一名反妖獸特警的責任。

讓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替他操心一切事務，讓曾經愛慕至深的戀人因他而受傷遠走……

郢國強，你就是一個懦夫！

阿郢獨自留在小出租屋裏內心天人交戰時，繁華都市中心的一棟大廈的頂樓，呂竹從陰影裏現身。

“元董事長。”看著利用影子將她帶回來的那個高大背影，呂竹恭敬地喊了一聲。

“對不起，讓您失望了。”呂竹低下頭。

“有加山這個老特警在旁邊守著，你這次計劃的失敗，並不是讓我很意外的事。”高大的背影轉過身來，露出中年人那張剛毅的面容。

倘若有記者在此，定能認出這張霸氣側漏的臉的主人正是經常出現在財經雜志封面的東南亞大財團董事長——元大宗。

“妖獸為了能源短缺而與人類進行戰爭，但戰爭所消耗的能源還要更多——”元大宗看向下方即使接近淩晨依然燈火通明五光十色的都市，無奈地嘆息道：“唯一的方法，就是和平共處。”

“本來，我以為混合了人類和妖獸血統的‘王’是我們與人類溝通的希望，只是令我想不到的是，這個‘王’，並沒有撐起大局的魄力。”元大宗想起被加山教育得反感妖獸的阿郢，惋惜地搖了搖頭。

“自古以來，融合了人類與妖獸血統者，方可以稱之為引導人類世界和妖獸世界的‘王’。他既會是妖王，亦會是人王。”

“身份雖是如此，但‘王’的實力，需要看培養者如何去栽培他。”

“我們好不容易找到的這個‘王’，已經被養廢了。”

“幻姬，必須啟用備用計劃了。”

呂竹擡起頭看向元大宗，有些遲疑：“時間上……還來得及嗎？”

“而且……我試過學習人類的感情，但是我失敗了——因為他們害怕感情，永遠只懂得逃避。”

元大宗走下階梯，認真地看向呂竹：“幻姬，地球剩餘的時間不多了，我們只能相信人類，相信他們會改變。”

“現在我們還有一點時間，我們要和時間鬥快。”

元大宗看著天色的一絲破曉之色，下了決定。

“前往東京的飛機很快就準備好了，你到了那邊之後，我們會在這邊盡量替你爭取時間……“

“造‘王’計劃一旦成功，我將會親自培養他。”

“幻姬，你是我最為信任的心腹，你的妖力比起‘王’當年的生母只強不弱，但願這次的‘王’，能給我們帶來和平。”

“記住，你這次任務的對象，是這個人。”

接過那張標註著名字為“阿龍”的照片，照片中人斯文俊秀的外表與阿郢家中某一張合照中的人一模一樣，而且聯系他同為反妖獸特警的身份……

呂竹定了定神，輕不可聞地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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