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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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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愛上了火車,一路向西,家裏人壓根就錯過去了。

她也不怕,安安穩穩的坐在那裏,自己摸了摸口袋裏面的信,她沒什麽地址,就這個掛號信,黃梅如每次都用這個寫信,按著這個找,她覺得一定能找的到。

按著她的想法,她媽據說是大家嘴巴裏為國家辦大事兒的人,那日子待遇的,肯定好過,越是有能耐的人,就越是有飯吃。

到了青海那邊,要換火車。

她自己拎著包袱,跟著人一起走,旁邊一列車,也是剛到的。

寧宇森看著那背影,覺得像是西愛。

喊了一聲,“西愛——”

結果人家沒回頭,牽著旁邊大人的手,他覺得是認錯人了,西愛這會兒在家裏呢,哪裏能在這大西北呢。

他來這裏是招工來的,一火車的人都是。

西愛聽見了,也聽出來是誰了,沒回頭,等著轉過彎來的時候,才松開人家的手,“認錯人了,以為是我爺爺。”

朱成仁看著這丫頭,笑了笑,“人多雜亂,別丟了才好,這列車上孩子特別多。”

西愛點點頭,自己隨便一轉眼,“我爺爺在那裏,我過去了。”

然後扭頭自己就上車了,繼續下一班列車。

結果上去了,她左右看了看,一列車的孩子,跟拐賣了一樣的。

她心裏就嘀咕,小聲問人家,“你要去哪裏?”

怕自己坐錯車了,第一次自己出門,還是這麽遠,露怯了,心裏也怕。

那小孩自己笑了笑,“找我爸爸去。”

“你爸爸在哪裏?”

“不知道,我們去上學。”

西愛緊緊的拉著自己的包袱,列車員提著籃子,開始發點心,到西愛這邊了,也有一份兒,兩塊綠豆糕。

西愛拿著看了看,從來不曾聽說過,列車上還有發點心的。

端詳了半天,沒有車,用幹凈的手帕子裹起來,放在口袋裏面去了。

這一車廂的孩子,是去羅布泊的,他們的爸爸媽媽在那邊,這些年了,那邊的配套設施相繼建設完成,有了學校,有了醫院,孩子可以去上學了,解決了異地的問題。

西愛湊巧是夾雜進去了,她也不懂。

睜大了眼睛往外面看,黑黑的,然後漸漸的沒有了樹,再後來,她睜大了眼睛,草也沒有了,再也看不到兔子了。

鳥兒也沒有一只了,天空中只有星星,這個空間裏,只有星星。

朱成仁拿著名單點名,一下一下的就過到了西愛,看她旁邊也沒有人,仔細問一句,“孩子,你爺爺呢?”

西愛擡眼,“我騙你的,我自己來的。”

“啊——”

朱成仁吃一驚,這孩子,這麽直白呢,“那你現在告訴我做什麽?”

“因為大概覺得你是個好人吧。”西愛很是深沈的說了一句,一路上給點心吃,給水果吃,她原本驚慌不定的心,伴隨著深深月色,竟然覺得安靜了。

朱成仁看她穿的單薄,自己解下來大衣,“穿著吧,你是到哪裏去,去走親戚嗎?”

西愛肩頭一重,看了眼那黑色的中山裝,帶著一點泛油的味道,自己抖了抖肩膀,打開包袱,“我自己有。”

那新鮮的帶著光澤的皮襖子,穿在了身上,包袱也少了一大半,她帶著來的,是黃梅如當初給她寄回來的。

朱成仁看著那皮色,燉了一下,這皮子,他好像見過的,要問,卻看西愛頭看著外面,“這裏為什麽沒有樹,光禿禿的。”

夜色漆黑,唯有星空魏然,零星點綴,風號卷沙,打在窗戶上霹靂作響。

朱成仁沒有說話,這裏就是沒有任何樹,沒有草,因為這裏,沒有水。

外面風沙漸起,聲響似冰雹打在鐵皮屋子上,車廂都在晃動一般的,緊接著就是孩子此起彼伏的哭聲,中原地區的孩子,哪裏見過這樣的場景呢。

西愛死死的坐在座位上,一只手捏著把手,一只手捏著包袱,朱成仁站在中間,“大家不要怕,不要怕,我們這是跟風沙在做游戲呢,你們看外面,外面的是保衛我們的人。”

他的兩手張開,往前彎曲的伸展著,指了指窗外,有人立著槍,箭簇一樣的在那裏站著,頭上是安全頭盔,腳底是黃沙百裏,五米一崗。

西愛聽著保育員驚呼,“真的有人,真的有人在,那麽多的風沙,怎麽能站的住呢。”

是啊,那麽大的風沙,怎麽能站的住呢?

在黃沙漫天,起風的夜裏,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土地上,到底是怎麽站的住的,又是為什麽站在這裏呢。

她不懂。

一點也不懂,但是她隱約知道,這不是傻。

不是簡單的缺心眼。

她臉貼在窗戶上,一眨不眨的往外看,看著列車駛過的時候,有人敬禮。

看著他們的頭頂,是一頂燈,一頂頭燈,只有那一束光對著列車在致意。

他們的身後,是一根一根的繩子,把每個人連接在一起。

她扭過頭來,問朱成仁,“為什麽用繩子?”

“因為風沙太大了,這樣子人不會被吹走。”

“為什麽站在這裏?”

“因為有他們想做的事情。”

“什麽事情?”

朱成仁沒有說話,他只是沈默的看著車廂外的人,太多的事情了。

講不清,道不明。

摸了摸西愛的頭,“你很聰明,很聰明。”

西愛點點頭,“你不是第一個這麽說的。”

“喜歡讀什麽書?”

西愛就窒息了,她的學業,大概就跟著黃沙百裏一樣,漫無邊際的。

但是又不想要人瞧不起,便大模大樣的,“諸子百家,略懂。”

一邊說,一邊斜斜的眼神,看了朱成仁一眼。

略帶著得意,略帶著聰慧。

朱成仁大笑,西愛也得意的笑。

一笑起來的時候,眼睛都是彎彎的,她平日裏不笑,眼神是高高掛起來的。

可是笑的時候,像是藏起來了一個月亮,跟黃梅如一樣,她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

朱成仁一頓,想起來了,想起來了,他見過這個孩子。

“你媽媽,是黃梅如是不是?”

他在黃梅如辦公桌上看過這個孩子的照片。

這個皮襖子,是當初他們的保衛部出去打獵的時候,皮子黃梅如買回來了,說是給女兒做襖子穿。

雪白雪白的。

沒有一點兒雜質的。

只有尾巴那裏一點兒,掛在了胸前做了個雪球,帶著一點兒黃。

朱成仁是去接孩子們的,他們來自各地,然後在青海那邊匯聚,由他帶到羅布泊附近安頓下來。

等下車了,西愛自己摸了摸臉,兩天的時間,她的臉幹巴了。

黃梅如出來的時候,她衣服都沒換,帶著一股子硝煙的味道,手上還帶著炸藥的粉末,急匆匆的,“什麽事——”

結果就看見西愛了,心砰的一下,不太敢認,但是又覺得像。

直到朱成仁推了西愛一把往前,“怎麽了,自己的女兒認不出來了?”

黃梅如的心啊,又是酸,又是癢的。

蹲下來,“你怎麽來了,是來看我嗎?誰跟你一起來的?”

“我離家出走了,沒地方去,來找你。”

朱成仁原本想見證一下母女想見,基地裏就喜歡這樣的事情,結果差點以為自己耳朵聾了。

離家出走?

他看西愛一眼,覺得自己心口疼。

家裏人不得急死了啊?

黃梅如也麻爪了,吭哧了半天,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西愛看她神色,打量了一下,很有眼力勁兒了,覺得自己沒來錯,她媽跟她想的一樣,比較好欺負。

“我餓了。”

“哦哦,食堂有飯,今兒準備了好吃的呢,你來的剛好。”

朱成仁就趕緊去電話,直接打給街道上去了,“對,孩子在她媽媽這裏,不用擔心,一切都好。”

張德順自己拐杖都拄不拄了,倒在了地上,他的腿疼的受不了,一直走路,坐不下來也睡不著的。

王紅葉自己抹著淚,只捂著臉哭,“沒丟就好,沒丟就好,我以為她走了,再也不回來了,外面吃多少苦啊。”

她知道西愛氣性大,可是礙著婆婆的面子,一直不吭聲。

宋慧萍現在是後悔了,這找到了總歸是喜事一件兒,自己坐了半響,笑了,“這孩子,比我想的有出息。”

從這邊到西北,那麽遠的路,人家楞是去了,去投奔媽媽去了。

不是那種傻孩子,有的傻孩子離家出走什麽也不知道帶,到處亂跑,十之□□不是被人販子帶走了,就是去要飯吃了。

可人家西愛,活蹦亂跳的去找她媽去了。

要不是幹的這破事兒,宋慧萍還得說一句有勇有謀呢。

張建國一頓好氣,走幾圈,“我去接她回來,回來了先打一頓。”

王紅葉就不願意了,“打她作什麽,大姑娘了,要臉兒了,你成年累月不在家,對著她好還來不及呢。”

對著婆婆的那點怨氣,全對著張建國來了,撂臉子了,“而且說句您不高興的話,這孩子,我養大的,要管也是我來管,您插不上手。”

“我去接,你們話甭說。”

掀起來簾子就出去了。

自己打水洗了臉,自己不會去買車票,拉著伸伸,“去幫嬸子去火車站打車票去。”

喜氣洋洋的。

伸伸笑的牙白,松一口氣,答應的響亮,“唉,好了,這就去。”

張建國看了,嘆氣,孩子不是這麽養的,“媽,我咨詢過朋友了,西愛這樣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打算帶她到國外去看看,國外的心理學比較深入研究。”

宋慧萍把嘴裏面的茶葉沫子吐出來,看了張建國一眼,“你去上班吧,不是喊你去上班了。”

閑的你,還心理學,還心理疾病。

她老太太這麽大年紀了,什麽事兒沒見過,當年庚子年八國聯軍進京城的時候,多大的事兒啊。

別在這裏狗長犄角鬧洋事兒了,還國外。

她看張建國才有心理問題,覺得國外的月亮是圓的。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送自己一本書,汪曾祺的一束光陰付苦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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