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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別再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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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依的聲音低沈,有著酒後特有的磁性,讓常蕓不由自主地就沈淪在她的寥寥數語裏。

十幾年前,雲水鄉的巫學院裏有三個女孩,一個是美麗明艷的大家閨秀,一個是溫柔淺笑的小家碧玉,還有一個是淳樸單純的鄉野平民。

她們相交甚篤,形影不離。

訓練很苦、很累,有時候也會受傷,也會氣餒,也會遭到責罰,但她們總是相互扶持,從未言棄。

她們仿佛三朵開在曠野中的花,根莖相連,枝葉緊靠,就連散發的生命之香,也在空中緊緊繚繞。

最小的那個平民女孩曾以為,她們仨會一直這樣下去,一起從巫童變成巫女,一起走出雲水鄉,往更大更遠的地方飛去。

她從未想過,變故會從她而起。

她實在是太瘦小、太羸弱了,那高強度的訓練常常讓她無所適從,就連在深夜裏也會因為身上的病痛而呻吟出聲。漸漸的,她掉隊了,她成為了別人口中的“跟屁蟲”、“窩囊廢”,她睜著朦朧的眼睛,不解地望向那一道道惡意的目光。

她那個時候還小,她從未知道,原來弱,也會礙了他人的眼。

原來,弱,也是一種惡。

她逆來順受,但她的兩個朋友卻不認同她的做法。她們常常氣得跳腳,將她護在身後,對那些面露鄙夷的人們破口大罵。

尤其是那個小小年紀就生得嫵媚動人的大家閨秀,有一次甚至抄了家夥,將那些把瘦小的她撞倒在地的人給打了個落花流水。

嗚嗚,謝謝。她坐在地上,只知道哭和道謝。

你啊你,什麽時候才能爭氣啊!小豆芽!

就是!別做豆芽了,快長成參天大樹吧!

她們將她扶起來,語氣裏有責怪,也有擔憂。

她看著她們灰撲撲的衣服,還有掛彩的臉蛋,心裏一痛,突然推開她們,往後山裏跑去。

從那之後,她早起晚歸,將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修煉之上。背還是有些彎,眼還是有些躲閃,但她緊緊咬住的牙關,洩露了她的心思。

她不願再讓自己的朋友因為她而受累,她不願拖她們的後腿,她不願再做卑微脆弱的豆芽!

也許是老天爺聽見了她內心的呼喚可憐了她,她慢慢地突破了體術一級,二級。她在老師的讚許中走下考驗臺,回眸間,看見的是朋友們欣慰的眼。

可是,後來呢,怎麽一切都變了?

是因為她遇見了貴人,所以先於她們突破了三級嗎?是因為她答應了貴人不會透露他的行蹤,所以對她們的詢問緘口不言嗎?

是她修煉得太快,受到的表揚太多嗎?還是因為她突破藍帶的那一天,老院長突然當著全院巫女的面,說她是可塑之才,有望接下巫學院嗎……

她不懂。

不懂她們看她的眼神為什麽變了;不懂為什麽自己的授帶儀式上,她們再也不恭喜她了;也不懂有一天她制止了欺負新人的巫童,她們路過時,嘴角浮現的竟是一抹冷笑……

是她變了?

是她們變了?

還是,她們三人都變了?

那一天,突然有人侵入了巫學院,欲要行歹毒之事。她不小心遭了那惡人的暗算,節節敗退,被逼入絕境。是那個以前總是對她溫柔笑著的小家碧玉、那個喜歡喚她“小豆芽”的女子沖上前來,一把將她推開,用盡全力和那惡人廝殺搏鬥。

她從未見過那樣的她。

總是盈盈笑著的臉上,有滔天的怒;長劍刺出,搏得氣喘籲籲。她心中泛起疼痛,拖著受傷的身軀也沖了上去,卻被那少女狠狠地斥道:

“小豆芽,別礙事!滾一邊去!”

聞言,她頓時呆立原地。

她有多久沒這樣叫過自己了……她又有多久,沒有這樣把她護在身後,神情裏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嗖!”

那惡人抓住這空檔,暗器一下子出手,射向還擋在她身前的那道小小的身影。

“噠、噠……”

血一滴滴地湧出來。那張五官精致的小臉上,一道長長的傷口漸漸浮現,醜陋、難堪。

她看呆了。

等她清醒的時候,她手中的長劍,已深深地刺入了那惡人的胸膛。

那惡人的臉上勾起一抹諷刺的笑,慢慢地,癱軟在地。

她呆楞地看著滿地的血,手中的劍,然後,擡頭看見了她。

多麽熟悉……而陌生的臉啊。

她動動唇,挪挪腳,想說她沒有想到突然沖上去會給了那惡人偷襲的機會,想走上前去碰碰她臉上的傷,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邁不動步。

她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的那個少女笑了。

她說:

“小豆芽,從此我們,再不相識。”

說完,她的身形似乎矮了矮。

轉頭剎那,她,卻是哭了。

從那天之後,她們三人,終於成了陌生人。再之後,又發生了一些事情,她們慢慢地變成了仇人。再之後,一個留在巫學院裏,一個主動情願去了別的鄉裏,一個被分配到了東邊,從此,天涯一方,分道揚鑣。

多年之後,她站在巫學院的最高點,接受來自老院長的授命時,她的眼前突然想起那年夏天,那三個女孩手拉著手,縮著小小的身子,跪在地上,對天起誓。

“我們三人,今日結為金蘭姐妹,自此吉兇相救,福禍相依,患難相扶!”

她閉上眼睛,感覺到了冰封多年的心,突然隱隱地疼痛。

她多想回到那個夏天,告訴那三個跪在地上面容堅毅的女孩,告訴她們友情啊這東西就是這麽不靠譜的玩意兒,就是這麽脆弱的幻夢,你們別再傻了,別再傻了。

別傻了……

當年稚嫩的話語,卻是日後的傷口。

那麽血淋淋,那麽觸目,驚心。

“從此以後,你是一院之首。對你的學生,你要教之,導之,愛之,惜之。”

老院長對她說道。

她低下頭,輕輕應了一聲。

從此以後,她定會告訴她的學生,沒有所謂真的友誼,也沒有純粹的愛情。

人能完全擁有掌握的,就,只有孤零零的一個自己啊……

說到這裏,容依終於是醉倒在桌上。

酒從壺裏流出來,蜿蜒,滿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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