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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章節合並(17)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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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天裏,洛陽城又下起了新的一場雪。

過了午後,雪一停,姜軟玉就要出門去見一個人。

沒錯,就是前些日子一直不肯應她單獨見面之約的容弘。

跟姜軟玉僵持數日下來,容弘終於忍不住了。

京郊一處,姜軟玉帶著懷安和劫後、餘生三人駕馬前來,她此次出行用的外出看雪景的借口。

既是看雪景,自是郊外一片小樹林裏的雪景尤為迷人。

積雪停滿一棵棵高聳入雲的挺拔松柏,翠綠之上結著累累白色雪球,枝葉間也添了一層素白。

姜軟玉帶著三人緩緩行走在鋪滿白雪的地上,每一腳下去都軟綿綿的,還發出嘎吱的踏雪聲。

四周偶有飛鳥竄起,激落身旁樹椏上的停雪,雪花沫子頓時濺滿一身。

姜軟玉不但不生氣,還因此嘴角染了笑,她擡頭望著正飛入雲霄的飛鳥,很是舒暢地深呼吸一口寒冷卻清新的空氣。

前方端立著一人,正背對著他們而站,商魚和塵鴛垂首候於側。

聽到姜軟玉一行人踩雪而來的響動,容弘緩緩轉過身來,定定地望向姜軟玉。

他今日依然穿著一身墨黑的衣袍,連最外面的披風都是黑色的,與這漫天的雪白形成強烈的黑白分明的顏色對撞。

整個人看著竟有幾分蕭殺冷凝之意。

走近後,雙方互相見禮。

十分熟悉容弘習慣的商魚、塵鴛和劫後、餘生,眨眼間便自覺地退開數步,到容弘和姜軟玉看不到的地方去守著。

可唯獨懷安今日異常地沒有眼力勁,他還在姜軟玉身後跟著。

容弘擡眸朝他看去,思緒正散漫的懷安一見,下意識地就覺得背脊一涼,隨即終是反應過來。

懷安趕緊退身離開,獨留容弘和姜軟玉說話,他邊走心裏卻不由想著,時隔一年多再見容弘,竟發現自己不敢再輕易與其對視了,只覺此番重回洛陽的容弘周身多了一種與過去不太一樣的壓迫氣息,讓人不由心生膽寒。

方才容弘就單單看了他一眼,他就被嚇住了。

懷安想到這裏,不由地瑟縮了下脖子,加快腳下的步伐,尋劫後和餘生他們去。

銀裝素裹的的小樹林一角,姜軟玉雙手捂著一個手爐,眼露譏諷地看著眼前站著的這個風姿卓然矜貴的少年,口氣風涼地開口道:“尚書令大人,您如今是太子殿下跟前的紅人了,這架子可真是大了,當真難請。”

容弘看著她,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

姜軟玉臉上閃過一絲不耐,她突然伸手一把容弘推抵到一排樹前,沈聲道:“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你對我到底是如何打算的,給我個痛快行不行?

“還是你打算繼續跟你的婚約者扶遠翁主再續前緣?”

姜軟玉這一推的力道不輕不重,容弘的後背剛抵在那一派樹幹上,立刻驚落了數團雞血簌簌而下,墜落在兩人身上。

容弘不答,他靠在裹滿雪的樹幹上,伸手抖落肩上的雪屑,緩聲道:“看來就算如今已為人婦,還是改不掉你身上這股紈絝性子。”

“傅子晉不是每月都會留你房中五日麽,都這樣了,還在意我的打算?”容弘看向她,眼神沈靜道。

姜軟玉一楞,她敏銳地瞬間就聞到了一股醋意。

敢情這就是他這些日子讓自己連吃閉門羹的原因?

姜軟玉立刻反問道:“那你跟我在陽城山山腳分開後,為何馬上就跟那個慎芙茹湊到一起了?”

容弘一怔:“你看到了?”

姜軟玉咬牙切齒:“我可是依依不舍、目光深情地對你們一番相送呢。”

容弘失笑。

“可我回洛陽後的這幾日,我也時時看到你與你那位新婚夫君夫妻恩愛,同進同出,相處默契自然呢。”他繼續反唇相譏。

四下倏然靜下來。

片刻,姜軟玉冷笑道:“沒想到你心裏對我的怨氣這麽大,一直不肯見我,就是因為這些事?”

“你也不逞多讓。”

兩人對視幾許,互相發洩出對彼此的一肚子怨氣後,突然皆露出默契的會心一笑。

“那你……你可也氣我嫁了人,沒等你?”姜軟玉眼神試探問道。

“氣又如何?”容弘輕哼一聲。

他傾身,緩緩湊近姜軟玉,鼻子輕嗅了嗅,雙唇在姜軟玉耳邊低聲道:“只是沒想到,你身上帶著我的味道,傅子晉竟也下得去嘴。”

姜軟玉感覺到冷冬空氣裏一道細微的熱氣直撲她的耳邊,她心下一跳,恍然間,突然自覺身為一個已婚婦人,此刻正背著丈夫在偷情的緊張微妙情緒如此深刻。

盡管,她與傅子晉之間的夫妾關系是有名無實。

姜軟玉臉色微紅,雙手一把輕推開容弘,腳下也不自覺後退幾步。

“我身上的梅花香果然出自你的手。”

容弘看著姜軟玉退離他遠些的這個動作,眼睛微瞇起來:“不在你身上留下我的氣息痕跡,你忘了我怎麽辦?”

姜軟玉莫名地心起一絲羞惱:“容弘,你是狗嗎?”

還要專門在他自己的領地上標記一下。

“不過,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姜軟玉曾查過自己身上那股一直去除不得的梅花香到底是怎麽來的。

開始她以為那香氣是衣服上帶的,但後來才發現其實是從她皮膚上散發出來的。

“我說過,香膏子用完的時候,我就回來了。”容弘解答她的疑惑。

姜軟玉恍然大悟。

“雖是留下了我的痕跡,可事實證明,你最終該如何還是如何。”

容弘的目光從她肩上絲毫不見半點融化跡象的雪屑上緩緩移開,停在她的臉上,他一瞬不瞬望向姜軟玉的眼神裏透露著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幽怨和失落。

姜軟玉心裏瞬間劃過一道淡淡的愧意。

沈默了下,她正色解釋道:“我跟他之間什麽都未發生,入傅府前,他允諾過我不會碰我,我若想離去他也不會阻攔,所以我才會……”

姜軟玉正微開微合的雙唇上突然被一根白皙纖細的食指抵住,含在嘴邊的話語聲戛然而止。

“不怪你。”容弘已再次近她身前,他輕嘆一聲,“世間事,本無法完全。”

姜軟玉楞了下,拍掉容弘的手指:“那你呢,你跟慎芙茹又是怎麽回事?”

容弘也認真解釋起來:“她是一路跟在我們後面的,直到那日我與你分開後,她才現身。”

姜軟玉癟嘴:“呵,原來蓄謀已久,這位身份尊貴的翁主對你可真是處心積慮,念念不忘呢。”

“她把淩雲的屍骨送回幽州後,返程中偶然發現我們出逃的蹤跡,這才會一路跟過來。”

姜軟玉微楞:“北平王妃出自安家,他們一家有沒有受株連之禍?”

容弘幽幽道:“我與扶遠翁主的婚事,在二皇子出事前,他便嗅出了一些東西,及時解除這段婚約。”

他的眼中浮起一抹冷意。

“這位偏安一隅,看上去十分安分守己的諸侯王,如今雖被終身禁足於幽州,可對大胤的風吹草動了如指掌,精明著呢。

“這次去拔除安家餘黨,他可是也占了份不大不小的功勞,算是逼著北平王妃母女倆大義滅親了。”

姜軟玉楞住:“莫非慎芙茹是得了他父親的命令跟著你們的?”

容弘諱莫如深:“她沒你聰明,並未沒察覺到這一點。”

姜軟玉眼珠子一轉,從容弘的話語裏又揣摩出其他東西來:“你又在利用她?”

容弘笑看著她,緊了緊身上的墨黑披風,讚許道:“我的阿蓐還是這麽聰明。

“不過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罷了。”

容弘的視線頓了頓,他凝視姜軟玉的眼神裏突然多了抹思索之色。

“一年多沒見,你如今說話的模樣,倒是跟從前有些不一樣了,似是……沈靜了些。”

姜軟玉聞言,心頭突地湧上一陣委屈。

他說得一點都沒錯,她也覺得自己變了,這一年多的時間來,她已經被眼前這個摸不透的男人折磨得越來越像個患得患失的怨婦。

姜軟玉的眼眶迅速泛起一圈紅,襯得她一張白皙明艷的臉愈發動人,卻也楚楚可憐。

容弘見她如此,瞬間明了。

他的眼神微有動容,目光不由柔和幾分,正要伸手把姜軟玉攬入懷中安撫,前方突然飛快駛來一輛馬車。

馬車停穩,傅子晉從車內走了出來。

他風姿俊朗,長身而立於馬車前,正朝他們的方向望過來,臉上的表情是沈郁冷然,絲毫未出乎容弘的意料之外。

容弘眼光微閃。

這是循著味兒趕來的。

他的目光飄向姜軟玉,她現在與自己相對而立,正背對著傅子晉,完全不知道傅子晉已出現。

容弘朝藏身暗處已有些蠢蠢欲動的塵鴛幾人輕搖了下頭,他們立刻重新靜下來,就連想跑過來提醒姜軟玉的懷安也被劫後和餘生緊捂住嘴給拖了下去。

“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就算你不嫁入傅家也能避開那道身死天譴的方法嗎?”容弘突然對姜軟玉道。

姜軟玉點頭。

“我現在可以告訴你那個方法到底是什麽了。”容弘餘光又朝傅子晉看去,邊又道,“附耳過來。”

姜軟玉絲毫未察覺到異樣,她很是聽話地當真將耳朵側到容弘跟前,容弘雙眼勾起一個愉悅的弧度,雙唇也很是配合地湊近姜軟玉的耳邊。

他輕啟雙唇,邊告訴姜軟玉那個答案,邊正眼繼續望向傅子晉的方向,眼神裏帶著□□裸的得意和挑釁。

傅子晉依然站在馬車旁,也正朝他們的方向望來,兩人的目光在白雪皚皚的寒冷空氣中對撞一瞬,驚起火光萬丈。

容弘知道,此刻從傅子晉所站的位置看,他與姜軟玉現下的姿勢定是十分的暧昧。

他心裏不由想到,既然傅子晉是循著味兒追過來的,自己何不讓這味更濃郁些,也能報了傅子晉這些時日加諸在他身上的惡意?

此念一起,容弘頓時抑制不住,他突然頭低得更下去些,泛著冰涼的雙唇直接貼在姜軟玉的耳垂上。

姜軟玉一個激靈,仿佛受了巨大刺激般,猛地一下子從容弘近前彈跳開數步,她匪夷所思,滿臉震驚地看著容弘,雙眼瞪得老大。

她震驚的,並非是容弘剛剛那突然一記的親吻,而是她容弘給她的那個答案。

“你這是要……”

容弘突然比出一個“噓”的動作,他輕揚下巴,點了點姜軟玉身後的方向,道:“你的那位掛名夫君來接你了。”

容弘現在行事肆無忌憚,傅子晉已無需再跟他多言,在姜軟玉發現他後,他只沖她點了下頭,依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姜軟玉與容弘道別,便前去與傅子晉會合,一身墨黑的容弘靜立在白成一片的雪地裏,眼神清冷地看著前方處兩人的一舉一動。

他二人舉手擡舉間的任何一個細微之處,他都不想放過。

他看到傅子晉動作自然且熟稔地從下人手中接過一個帶狐毛的披風,覆蓋在姜軟玉的身上,隨後又命下人將姜軟玉手中已涼掉的手爐換上熱乎的,最後又伸手將姜軟玉親自扶上馬車。

這一系列的動作雖細碎卻流暢到自成一體,不是一日兩日能促成的,唯有在日積月累的時間堆積之下,兩人逐漸培養起來的默契和習慣。

容弘透過這細微一幕,不可自抑地在腦中迅速形成他不在姜軟玉身邊時近一年半的往日歲月裏,傅子晉與她朝夕相處的各種畫面。

傅子晉如何對她好,如何對她溫言細語,如何利用他不在的這個空缺,用潤物細無聲的手段,用習慣這一把利器,來一步步攻占侵入她的心房,從而逐漸取代他,直至徹底將他驅趕出她心中。

這可是比轟轟烈烈你死我活的愛情正綿長有力。

嫉妒和怒火在他身體裏奔騰而至,如熊熊烈焰。

就是這股熟悉的焦灼感覺,這些時日來一直糾纏著他,讓他今日終是忍不住,暫時放下心裏的不滿,出來見姜軟玉的。

因為自從他在接風宴上當眾向傅子晉謀求姜軟玉開始,傅子晉就一直靜默地用這種微妙卻直擊他要害的方式反擊他。

從他第一次聽說傅子晉每個月都要花上五日來陪在姜軟玉身邊,只為幫他遮掩雙身秘密時,他便隱隱察覺出傅子晉的心機。

隨後,傅子晉接二連三,無意或有意地讓容弘不斷看到、聽到關於他和姜軟玉的日常瑣事,更是讓他對自己的判斷確信無疑。

他兩人婚後數月的朝夕相處。

還有這段時日中,自然而然形成的默契和習慣,以及對彼此的熟悉。

這些都是他不曾有的,傅子晉優於他的地方。

殺人誅心!

雖然他們只是掛名夫妻,可容弘還是忍不住去嫉妒傅子晉。

畢竟無論如何,這可是阿蓐人生中無數個第一次中的一個,卻被傅子晉占了先機。

容弘被氣得身形微微有些不穩。

已站回一旁的塵鴛和商魚想要上前攙扶,被容弘拒絕。

他還在想著自己的心事,此刻在心裏無不慶幸,還好阿蓐對他的感情,經住了考驗,並未敗在傅子晉的這些手段之下。

若是她真的敗了……

容弘不敢往下想。

他頭一次產生後怕的感覺,對自己曾經下過的決定猶豫不自信起來。

“主上,您怎麽了?”

塵鴛和商魚不由湊到近前,擔憂地看著此時神情異樣的容弘。

容弘暗流湧動的雙眸對上近前的兩人,他沈著片刻,突然道:“立刻去信渤海侯,讓他聯絡大胤各諸侯舊部。”

這個命令一下,塵鴛和商魚皆是一臉驚色。

“小公子!”

“主上!”

兩人下意識同時驚喚出聲,臉上皆寫滿意外和不解。

容弘嘴角浮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澈然一片的雙眸裏染上一層沈著之色。

他聲音清冷,帶著幾分調侃,卻內透堅定:“去吧,就像她剛才說的,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早晚得給個痛快。”

“是!”

商魚和塵鴛激動興奮的回應聲響徹白茫一片的空寂林間,驚起數只飛鳥。

返回傅府的馬車上,姜軟玉和傅子晉安靜地對坐著,兩人誰都沒未先開口談及方才之事。

姜軟玉雙手在熱和的手爐上摩挲一陣,終是擡頭看向傅子晉,道:“子晉,你讓我走吧。”

傅子晉眼中帶著驚訝之色看向姜軟玉。

姜軟玉繼續說:“我今日言行已是觸犯七出之條,繼續留在傅府,只會敗壞傅家門楣。”

傅子晉靜默半晌,道:“姜伯父跟我說,你找到了不嫁給我也能規避那道天譴的方法,所以你是已經找到了?”

姜軟玉楞住,她沒想到自己跟姜淮說的話,他會轉頭就告訴傅子晉。

“若我猜得沒錯,那個方法與容弘有關吧?”傅子晉又道。

姜軟玉才平覆下來的心情再起波瀾,方才容弘的話語猶在耳邊。

“唯九天龍命,可抵天譴!”

這個能幫她破除身死天譴的方法,說出來搞不好會立刻掉腦袋,她怎麽敢告訴其他人。

姜軟玉心思千轉百回,決定忽略掉傅子晉的這個提問。

她面上故作鎮定,道:“你若擔心我離開會影響傅家的氣運,我看大可不必,依我看,那氣運一說並做不得真,不然為何我進傅家這數月,不見興旺家門,卻反而給你們不停招惹禍端呢?”

姜軟玉說完這話,傅子晉看向她的眼神變得覆雜起來。

“我不能答應你。”片刻後,他回道。

姜軟玉微楞,隨即莫名一笑:“你這是要出爾反爾?”

傅子晉搖頭:“我當時是答應過不會強留你,可是我也說過要等到你安然度過十五歲後,這之前不作數。”

姜軟玉想了想,離她下一個生辰也就只剩幾個月了,便妥協道:“好,一言為定,我下個生辰後,你便放我離開。”

傅子晉點頭,眸色深轉。

姜軟玉和傅子晉在馬車上這段對話,不到一個時辰便傳入了已回到容府的容弘耳朵裏,送信之人是繼續被容弘放在姜軟玉身邊暗中保護她的一名暗衛。

“這話誰讓你來稟的?”容弘問這暗衛道。

“是劫後。”

容弘輕笑:“他倒挺耳尖。”

隔著馬車壁都還能聽得一清二楚。

商魚在一旁插嘴道:“小公子,姜小姐此番跟您還真是有默契。”

容弘和姜軟玉今日在小樹林裏相談分開後,容弘便下了提前興兵造反的決定,而姜軟玉卻緊跟著和傅子晉提出離府。

他們二人這一前一後的,不知情者還以為兩人是商量好的。

容弘聽商魚這話很是受用,面上已生出幾分得意之色。

任他傅子晉再是花費多少精力,耍多深的心機手段,都比不過他和姜軟玉之間與生俱來的心有靈犀。

容弘隨即對那暗衛吩咐道:“把這件事宣揚出去。”

“是!”暗衛領命退下。

這道命令一發出,容弘瞬間覺得這些時日堵在心頭的悶氣消減不少,心緒頓然舒暢。

在容弘的推波助瀾下,姜軟玉請求傅子晉讓她出府一事在洛陽城中很快掀起一陣軒然大波,引諸方嘩然。

容弘剛向傅子晉討要姜軟玉,姜軟玉就來這麽一手,姜淮夫婦和傅藺夫婦被狠狠氣上了一回。

姜軟玉也沒料到自己跟傅子晉馬車上的對話竟會被人聽到,但她也不是蠢人,很快就猜到這件事情被如此快地宣揚出去,多半和當時跟車的劫後和餘生兩人脫不了幹系。

在被姜軟玉叫來近前問話後,傳信給暗衛,然後又讓暗衛去稟給容弘的劫後很坦然地承認了。

“屬下也想主子跟主上能早日走到一起,主子本也心慕主上,是以屬下並未覺得這麽做有什麽錯。”

姜軟玉見他做了虧心事還一副義正言辭的模樣,當即被氣笑了。

“懂什麽叫徐徐圖之嗎?我爹娘不知事情原委,要是被氣死了,你賠我一對爹娘可好?”她冷聲質問劫後道。

劫後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闖了禍,連忙跪在地上求饒,但只得了姜軟玉一句“什麽樣的主子,出什麽樣的屬下。”

這是連帶著將容弘也一起罵了進去。

容弘既已出手,傅子晉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這次他出手,倒讓容弘微露訝異。

傅子晉竟將乾虛道長的首徒清風子道長從道觀裏給請了出來,特地迎入姜府之中。

姜淮夫婦一看傅子晉身邊帶來的人,當即面色大駭。

傅子晉見姜淮夫婦的反應有些怪異,不由心起疑惑,但他還是先讓清風子道長將他對其托付之事做了。

傅子晉對清風子道長投去一個眼神,清風子道長便朝他點了點頭,然後上前一步,一揚拂塵,面容慈善地對姜淮和夏氏微躬身道:“姜大人,姜夫人,舊人覆重逢,好久不見。”

這句“好久不見”,道出昔年往事。

當年就是這位清風子道長,在姜軟玉出生不久,便前去傅府給也還是稚童的傅子晉算了一卦,說兩人是命定夫妻。

而姜軟玉入傅家能旺夫家氣運的說法也出自他之口。

姜淮和夏氏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彼此眼中看出了一抹忐忑和驚惶之色,站在下首處的傅子晉將此一幕看得清楚,心下越發生疑。

姜淮強裝笑意,離座上前將清風子虛扶起身,開口道:“一別多年,清風子道長越發有尊師的風儀了。”

清風子已入不惑之年,一身樸素寬松道袍,發髻束一芙蓉冠,胡須濃密黑長,一柄浮塵執於側,頗有幾分世外高人的閑散氣韻。

他聽了姜淮的客套恭維之辭後,面色不改半分,只擺手謙道:“師父仙體已逝多年,魂魄也歸入三境之外,貧道此生終也只能止於瞻仰之。”

夏氏也上前來,緊張問道:“不知道長此次前來,可是小女的命數又有變動?”

一旁的姜淮聞言,眼光驀地一沈,緊盯清風子。

清風子頓了頓,道:“前幾日傅大人托人前來道觀,詢問姜小姐背負的那道身死天譴一事,這道天譴乃是師父在世時所測,他老人家臨終前曾囑托貧道替代他繼續護姜家小姐身安,此番前來便是為此事。”

清風子說完便看向傅子晉,他口中的傅大人指的就是他。

姜淮和夏氏的臉色變得再度緊張起來。

傅子晉看了他們一眼,走過來解釋道:“我派人告知道長軟玉想要離開傅府,本意是想求問道長若她平安度過十五歲後,那天譴是否便已自動化解,不料卻驚動道長專門跑這一趟。”

清風子搖頭:“此事非同小可,事關姜小姐性命,貧道不來,心下難安。”

一聽這話,姜淮連忙道:“道長請講。”

清風子嘆了口氣:“姜小姐就算安穩度過及笄之年,身死的天譴依然不會消除,所以她一旦與傅大人解除關系,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姜淮和夏氏聽清風子此言,神色大變。

夏氏差點沒站穩,被一旁的姜淮扶住。

“可……可乾虛道長之前不是說小女若是平安度過十五歲便事事無恙了嗎?”姜淮焦急道。

他跟夏氏原本可還打著只要讓姜軟玉平安度過十五歲,之後的日子她怎麽過便隨她去的主意。

如今驟然聽到這話,老兩口只覺天快塌下來了。

“師父所言不差,可姜小姐並未嫁與傅大人為正妻,而是為妾,而且兩人至今都未盡夫妻之實,所以破天譴的結果便有了偏差。”

清風子先前推演策算姜軟玉命數,便已看出身死天譴未能破除的緣由。

“未盡夫妻之實?”姜淮和夏氏一臉吃驚,兩人根本不知此事。

傅子晉面露無奈,只得將他與姜軟玉婚前約好一事告訴給二老,二老聽了,震驚得大張著嘴。

傅子晉此刻卻不由暗自慶幸,說起來,讓姜軟玉為妾之事,最終還是他拍的板,現在看來,卻無形中給姜軟玉決意離去設下了障。

“道長,我有一事不明,還請道長解惑!”側廳一處突然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姜軟玉從一遮幃簾後快步走了出來。

姜軟玉站在清風子道長面前,對其行禮,清風子打量著她,笑道:“想來這位就是姜小姐吧?”

姜軟玉笑著俯身應是。

“不知姜小姐想問貧道何事?”

姜軟玉沈著一二,嚴肅道:“我想問除了乾虛道長說的那個方法以外,可還有其他法子可徹底解除我身上的天譴?”

屋內眾人臉上的表情皆在這一刻凝固住。

唯獨清風子,他眉眼如清風般一直含溫和笑意,與姜軟玉對視片刻後,他回道:“一年數月前,曾有一人奉其主之名,前去道觀問出了與姜小姐方才一樣的問題,貧道給了他答案。”

姜軟玉嘴角微動,她知道清風子說的人是容弘派去的。

“那道長現在給的答案還是與那時候一樣嗎?”姜軟玉隱晦地問道,那個答案太過驚駭,她不能冒險。

清風子微楞,隨即眼露了然之色,他邊捋胡須邊意味深長地笑道:“是。”

姜軟玉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如此就好。

“道長,難道真的有其他解除小女身上天譴的方法?”姜淮剛才聽到兩人對話,震驚問道。

清風子道長點了下頭。

姜淮和夏氏聞言,面露狂喜之色。

姜淮揖手忙道:“請道長告知,若能根除那天譴,我夫妻二人願在有生之年,年歲不斷地為道觀捐香火銀錢,立碑敬拜!”

夏氏也從旁欣喜附和。

清風子卻面露猶色。

姜軟玉幫其開口:“父親,那方法道長可知,我可知,此前去道觀中打探之人亦已知,但除此之外,恐怕是知之者愈少愈好,父親就不要逼問了。”

姜淮皺眉,但他的確從清風子道長的神色裏看出一抹難色,便只好打住。

一旁的傅子晉若有所思。

姜軟玉這時又對清風子道長說道:“實不相瞞,我今日已決意要走那不可言說之僻徑,想來前途定會坎坷艱難,不知道長可有謹言相贈,興許能讓我不那麽辛苦?”

清風子沈思片刻:“姜小姐心中所生之念已堅定,貧道多說無益,倒是有一言想對其他幾位說,這也是我此行來的另一個目的。”

清風子朝姜淮和夏氏揖手鄭重又行一禮:“昔年姜小姐出生不久,姜大人便進山懇請貧道幫您一事,貧道那時想著雖您所求涉捏造虛無之嫌,但總歸是救人一命,乃行善而非作惡,是以貧道那時便應下了。”

清風子說到這裏,姜淮和夏氏已經知道他想講什麽了,兩人臉上又出現方才剛見到清風子時的緊張驚惶神色。

“道長……”姜淮試圖打斷他。

清風子卻繼續道:“這麽些年過去了,我日日閱道法三千六百門,悟師父所留下的真跡遺墨,日自省之,卻逐漸意識到先前此舉實乃大錯特錯,此乃貧道昔年年少狂妄之過。”

清風子看向傅子晉:“貧道這麽些年來,時常為此事心中生結,不想近日剛好有機緣降臨,便決定趕來將此事說開。”

清風子還要再說,姜淮卻突然沈喝道:“清道長,還請莫要再言!”

“禍從口出的道理,不用老夫告訴你吧?”這句話中已隱含要挾。

清風子有些遺憾地看著姜淮,臉上不見一絲懼意,他誠懇問道:“姜大人,若當年我們所言所行真的得當,那為何如今事態卻並不如你我所願,反而適得其反呢?”

“你……”姜淮語結。

“我們當年走出那一步,實則也已逆天,所以才會招致如今這副局面!”清風子這句話讓姜淮的目光徒然變得銳利,一旁的夏氏身形也猛然一顫。

姜淮朝姜軟玉和傅子晉看去一眼,眼中的厲色逐漸消退。

他雖仍未妥協,但臉上表情明顯已示認同清風子所說。

一直沈默的傅子晉終是忍不住問道:“到底是什麽事?”

姜軟玉的視線也極其不解地在清風子和姜淮之間來回打轉。

姜淮顯出幾分頹然之色,他尋近旁一榻隨身而坐,幽幽嘆息道:“這是我與你娘原本打算帶進棺材裏的秘密。”

夏氏開始拿著手帕無聲低泣起來。

“娘!”姜軟玉快步走到夏氏身旁,伸手輕拍她的背,安撫她。

姜淮接下來的話,讓在場唯二不知情的姜軟玉和傅子晉震驚不已。

誰能想到,傅子晉娶姜軟玉能助傅家氣運一事,竟是一個由姜淮夫婦捏造的謊言!

而從旁協助他們以讓這個謊言被傅家確信無疑之人,正是清風子道長。

姜淮夫婦之所以這麽做,不過是為了確保姜軟玉能順利嫁入傅家,來徹底破除她身上背負的那道身死天譴。

哪裏有什麽命定夫妻之說,根本就是子虛烏有之事。

不在現場的容弘自是又很快得知了這一消息,他初聽之下,眼中也有意外之色,但隨即便大笑起來。

笑得幸災樂禍,尤為暢快,且前所未有。

容弘笑傅子晉費盡心機地去搬來清風子這座山,想要阻擋姜軟玉的離開,卻不想到頭來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他也笑自己內心深處其實一直頗為介懷的姜軟玉和傅子晉的命定夫妻一說,不成想竟是假的,這叫他如何能不開心?

在商魚和塵鴛一陣怪異眼神的猛盯後,笑得東倒西歪,衣衫頭發淩亂不堪,罕見地當著屬下的面端肅儀容盡丟的容弘,終於平息下情緒來。

“傅子晉極有可能將此事隱瞞下去,別忘了幫他一把。”容弘對塵鴛下達命令道。

塵鴛了然應是,立刻出門。

容弘仍舊一臉樂呵,眼底的笑意還未完全消退。

一旁的商魚偷瞄他一眼,心道小公子從回洛陽後,這心情可真是起伏不定,前些日子一張臉還整日的陰雲密布,現在又樂不可支。

這心思可真是難猜啊,難猜。

傅子晉確如容弘所料,打算將姜軟玉無法助傅家氣運之事隱瞞下來,但因為容弘的插手,當他滿腹心事剛從姜家趕回傅家時,便被怒氣正盛的傅藺和肖氏叫到書房。

肖氏在書房當著自己兒子的面,態度堅決地要他立刻將姜軟玉攆出府去,口中不停道姜軟玉就是個禍害,連帶著還把撒了巨謊並蒙騙他們數年的姜淮和夏氏一並罵了進去。

傅藺從頭到尾都陰沈著臉,坐在案前不發一言,傅子晉好不容易叫來傅婉之,讓她勸服肖氏離開後,才分出空來跟傅藺說話。

“讓她走吧。”傅藺也跟肖氏是一樣的態度。

傅子晉面色一緊,道:“父親,我對軟玉是真心喜歡,我……”

傅藺擡眸看他,冷嘲一笑:“身為傅家獨嫡子,你確定這是你該說的話?”

傅子晉從傅藺的書房出來後,思緒紛亂異常,他剛要回自己院中,卻想起一事,便不由改道前去姜軟玉所在的院子。

此時天色已暗下,白日裏他與姜軟玉從姜府出來後,兩人是一起回的傅家,在回程的馬車上,兩人從頭到尾都沒說一句話。

傅子晉不知不覺已來到院外,他透過窗紙看著屋內的燈火星點,心頭突然生出一絲慌亂。

這間院子,屋內的這盞燈,到底還能亮多久?

如若有一日,屋內點燈之人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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