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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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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完,又被景威截了去,他洋洋自得地哈哈大笑:“太後娘娘難道還信不過景威嗎?我說帝君陛下可以高枕無憂,他就一定可以安穩享樂!至於咱們的交易籌碼,若是太後娘娘想到什麽想要的,不妨來找景威說說,興許景威還能幫上娘娘點小忙呢。”

說罷,景威飄然而去,只留下沈青潼頹然地坐在“風波亭”中。

坐了不知多久,盡管天氣已經轉暖,沈青潼還是覺得一陣陣的寒意襲來,不知是真因為天氣原因,還是因為方才的那一席話。

沈青潼活動活動因為坐久了而有些僵硬的關節,嘆口氣往亭子外來時的路走去,剛走過那段狹窄的木板路,就看見了來時的轎子還停在原地,那老者依舊面帶微笑地等著她。

“太後娘娘是去養心殿吧,景將軍吩咐小的在這等著,將太後娘娘安好地送過去。”那老者微笑著對沈青潼道,雖然禮數周全,可沈青潼就是覺得他並不同於一般的奴仆。

稍微想了想,沈青潼道:“景管家,景將軍居然讓你來接哀家,這麽大的面子哀家可怎麽受得起啊!”

驀然想起之前在那老者腰間瞥見的玉佩,再聯系上當時他對自己說話的態度,一切就很明了了,這老者在景府絕對地位不低,思來想去,也只有景府管家這個職位,才能養出這麽仗主人勢的奴才。

那老者稍微一楞,替沈青潼撩起簾子的手臂僵了一瞬,不過他很快便反應了過來,扯出一個笑,道:“太後娘娘果然是人中之鳳,小的也沒想過瞞著您,景將軍確實很看重和太後娘娘的這筆交易,希望能完成小姐唯一的心願,因而來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要小的萬分小心。”

完成景家小姐的唯一心願?沈青潼在心裏冷笑,明明就是為了成全這個當爹的一片狼子野心,卻非得擺出個高貴冷艷的姿態,以為自己是多麽高尚的一個人啊!但心裏這麽想著,沈青潼面上卻沒有流露出來,徑直鉆進了轎子裏。連她的目的地是養心殿景威都算到了,果真是只老狐貍無疑!

景管家遣人將沈青潼一路擡到了養心殿門口,直到轎子穩穩地停下了,這才恭謹地喚道“太後娘娘,養心殿已經到了。”

路上,沈青潼坐在轎子裏,一直苦苦思索著該如何向楚覆開這個口,直到景管家喚她,這才驚覺時間過得好快,她還沒有想好怎麽開口,卻已經到了目的地。

打發走了景府的轎子,沈青潼站在當下,深呼吸了好幾口氣,這才有勇氣往養心殿裏走去。

養心殿的將士有一部分出自祁定安麾下,之前楚覆和沈青潼在“醉傾城”會面被人偷襲時,他們也曾跟隨祁定安去樹林裏找人,是見過沈青潼的,因而雖然心裏有著疑問,不知道堂堂一位太後娘娘,怎麽會不帶侍婢就出門,但還是很爽快地向楚覆通報了。

“你先前派了如玥來,自己沒來,現在她剛走,你又來了……這是什麽意思?”楚覆揶揄道,手裏執著那份長奏折,雖然這奏折上的內容讓人看著就來氣,但對於沈青潼能來他還是很高興的,眉梢眼角俱都帶上了笑意,“怎麽,專門挑著這個點兒來蹭飯吃的?剛剛聽說你來了,寡人已經吩咐禦廚立馬去做你愛吃的油酥鴨子,咱們邊吃邊聊。”

沈青潼訕訕地點了頭,面對著楚覆的熱情,她更加惶然而不知道如何開口了。

兩個人圍坐在一張桌子邊吃飯,楚覆本來就冷酷訥言,這會子不說話倒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但沈青潼,平素並不是話少的人,此刻只顧著端著碗猛往嘴裏刨飯,反倒讓氣氛更加凝固了。

擰著眉頭觀察了沈青潼好幾分鐘,楚覆終是忍不住發問了:“芳華宮沒飯吃,你竟餓成這樣?還是心裏藏著什麽事?”

沈青潼一聽他說話,心裏一動,立馬便被嗆到了,不住地咳嗽。

“你的,怎麽還是這般不小心,多大的人了,吃個飯也能被噎著,還是說,真被我猜中了,你心裏有事?”楚覆接過侍婢遞來的水,轉而餵給沈青潼,一邊眉眼上挑看沈青潼。

沈青潼輕輕地拍了拍胸口,好不容易才平覆了心情,覆雜地望著楚覆,但該來的還是會來,鼓起勇氣問他:“如玥送來的那份奏折你看了?”

楚覆無所謂的一笑,將擱在一旁的奏折拿過來,在沈青潼面前揚了揚:“是這個?寡人還以為你在想什麽呢,不就是一份奏折嘛,他們想讓寡人甄選妃子,寡人就得聽他們的?笑話!”

將那份奏折隨意地一甩,借助手勁,奏折就飄到了角落裏,楚覆嘴角彎起一個斜斜的弧度,不滿地嘟囔著:“寡人可不是他們的傀儡,選一個自己不愛的那簡直就是受罪,寡人可不想早死!青潼,你將這個送來,不就是表明站在寡人這一邊嗎?你放心,寡人懂的。”

楚覆怕拍沈青潼的肩,笑容溫暖,有午時的陽光從窗戶外射進來,像是蜜糖般甜蜜,但沈青潼的心卻如墜入了冰寒雪凍的數九嚴冬。

楚覆本以為說完這番情深意切地表白,沈青潼該是歡喜的,至少臉上的表情也不會如現在這樣凝重,一時之間有點搞不清楚狀況,望著她關切地問道:“青潼,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的確是不舒服,不過不是身體,而是心裏。

沈青潼將碗擱在桌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躊躇半晌還是逼不得已要說,她小聲地斷斷續續地問道:“若是哀家的建議與你所想的恰恰相反呢?”

“相反什麽?”楚覆剛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聯系了之前的話,一想卻立馬黑了臉,“你的意思是,你讚成寡人甄選妃子,送來這份奏折不是為了阻止這件事?”

他並沒有大聲咆哮,反而還壓低了聲音,但任是誰都能聽出他這聲音中壓抑的憤怒與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沈青潼用銀筷撥弄著碗裏的飯粒,不知該如何開口,咬咬牙終是說道:“哀家覺得那幫子大臣這回說得倒也沒錯,為楚家開枝散葉,理應是越早越好。況且,你才登基不久,根基還不穩固,這時候若能選個好妃子,她的娘家人也會給予你一定的助力吧。這完全是一石二鳥的好事,你又何樂而不為呢。”

“好……好……”楚覆指著沈青潼的手指都在發抖,氣得連話都說不完整了,“你就那麽想看到寡人挽著別的女人的手?除了穩固寡人的帝位和你的太後之位,你有沒有哪怕偶爾替寡人想一想?你明明知道寡人心中掛念的是誰,竟能狠得下這樣的心……呵,怪不得人家都說,青青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皆不毒,最毒婦人心!寡人今日算是見識了!”

沈青潼訥訥了半晌,想要解釋什麽,卻又發現楚覆所言都是事實,所有的解釋在現實面前顯得那麽蒼白。她多想說,自己其實一點也不在意這個太後之位,也不在乎他是不是帝君,她更在乎的是他安好地活著。她亦知曉他的心中所牽是原來的沈青潼,但那縷香魂已經消散,這個世間再也尋不見,只徒留一具身體和一縷陌生的靈魂罷了。而事到如今,住進身體裏的這縷陌生靈魂,竟真的愛上了他,真是超級爛的冷笑話,連引人發笑都不能,只是想哭。

聽見楚覆說自己毒,沈青潼竟展顏笑了,長長的發絲垂下來,遮了半邊小臉。蒼白的臉色,如天山上的雪蓮,迎著墨色的發絲,閃現出一抹妖冶。

嘴角輕彎,沈青潼朱唇輕啟:“是啊,最毒婦人心吶,帝君陛下現在才曉得嗎?這後宮之中,現在唯哀家掌權,時機成熟,自然是要為帝君陛下甄選妃子的,這事兒您就不用費心了,哀家會將初選出來的秀女資料和畫像呈上來的。”

話是笑著說的,但沈青潼心裏卻在滴血,天知道她咬字的時候有多用力,仿佛是要將這一個個字都咬出血來才罷休。

楚覆一拳砸在飯桌上,將層層疊疊的盤子全都震得跳起來,剛剛端上來的還冒著熱氣的整只油酥鴨,就在他的強力一擊下被震出了盤子,落到了地上,濺起些許的塵土。

“青潼,為什麽非得如此?就算我們之間有難以跨越的距離,但現在這樣不是也很好嗎?為什麽要毀掉明明很好的現在?”楚覆眼裏充溢著血絲,他痛苦地問道,想要求得一個答案。

為什麽要如此?是因為我們不夠強大!

沈青潼定了定神,將臉撇到一邊去不敢看他,生怕自己看到他痛苦的模樣,會忍不住掉下淚來。強壓下心頭的不忍,沈青潼淡淡地答道:“哀家以為,從坐上帝君之位的那天起,你就應該清楚,為皇家開枝散葉也是你的義務之一。”

“寡人何曾想要過這勞什子狗屁帝君之位!是你,是你強塞給寡人的,就算當初命殞寡人那些哥哥弟弟的手上,也好過現在這般天天提心吊膽地生活,好過現在行屍走肉地活著,連感情也要變成交易!青潼,你就不怕寡人恨你嗎?”楚覆兩手緊緊地攥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目露兇光,睚呲欲裂。

前塵往事,沈青潼雖然猜了個大概,但是細節上並不清楚,因而不敢在這個問題上與楚覆多加糾結,只好關切地勸道:“你既不想提心吊膽地活著,那麽便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啊。甄選妃子一事便是個很好的契機,據哀家所知,護國大將軍景將軍的獨女也會名列其中,你若是能選的她,這帝位也就穩固了不少,以後的路也相對好走多了。”

面對沈青潼的殷殷規勸,楚覆更加暴躁,他狠狠地一揮手,將滿桌的飯菜盡數揮落,咬牙切齒地道:“你就真的巴不得見到寡人另結新歡?權力已經讓我們越走越遠了,你……真舍得?”

沈青潼悄悄地擡起衣袖,趁人不註意抹去眼角的一滴淚,而後嘴角噙著笑,轉過頭來攤攤手道:“哀家有什麽舍不得,他日再想起來,這也是為了你好,哀家問心無愧。再過幾年,你且回過頭來看吧,到時候必不會再責怪哀家的。”

“好……”楚覆失笑,譏諷道,“好個問心無愧,有這麽為兒臣著想的太後娘娘,真是寡人八輩子修來的福分呢,既然太後娘娘十分想看到寡人為楚家開枝散葉,寡人自然不能讓太後娘娘失望!”

“好,好,好,這樣就好。”沈青潼心裏十分苦澀,除了說“好”仿佛再也找不到什麽話可以說了,就好像吞下了大把的黃連,一顆顆地在嘴裏咀嚼咽下,而且這些黃連還是她自己餵下的,無論有多苦都得自己一個人打落牙齒和血吞。

事情既然已經講完,這頓飯也被搞得一團糟,沈青潼自然沒有再留下來的必要了,她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就要告辭。

楚覆只是嘴裏哼哼了兩聲,壓根不拿眼瞅她,由得她尷尬地往外走去。

“等等。”沈青潼剛要踏出養心殿飯廳的門,卻又被楚覆叫住了。

楚覆踱步到一個角落裏,將先前扔掉的那份長奏折又撿了起來,一步步緩緩走向沈青潼,步子放得很重,沈青潼甚至都能聽見他那軟布鞋底敲在地面的聲音。

站定在沈青潼面前,楚覆揚起手裏的那份奏折,陰冷著眼眸,一瞬不眨地定定望住沈青潼,伸手一點一點地將那份奏折撕了個粉碎。

沈青潼痛苦地望著他,眼角的淚珠已經快要墜落,卻又被她咬牙忍住,往肚裏回吞。楚覆的動作很慢,擡手揚手之間仿佛是在淩遲沈青潼的屍體,在她的心上鞭打。

“這份奏折,寡人還給你,太後娘娘。”說罷,楚覆狠狠地一擡手,眼眸裏盛滿了不屑,細細碎碎的紙屑在半空中紛飛,紛紛揚揚地飛舞著,煞是好看,仿佛是深秋打著旋飄落的落葉,又似數九寒冬輕盈的雪花。

兩個人面對面站得極近,凝重的面容中間是飄揚的細碎紙屑,硬生生地就仿佛是隔出了兩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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