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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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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唇角的最後一抹笑,沈青潼伸伸懶腰,冷冷地吩咐下去:“哀家要休息了,沒有哀家的命令,誰也不準來打擾!”

而後,“砰”地一聲重重關上了房門。

“梆——”打更的聲音從遠處遙遙傳來,因了距離的阻隔,顯得有些迷蒙。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噗——”屋子裏的燈,熄了。

吹熄了燈,但沈青潼卻沒有上床,呆呆地坐在床榻一側,捂面靜思良久,半晌一聲低低的嘆息從指縫間溜走。

眼看著時間已經不多了,沈青潼也收起了心裏煩亂的思緒,起身開始準備出門前的工作。

先將床上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弄亂,塞了一個枕頭在被子裏,做成被子裏蒙面躺著一個人的樣子。然後沈青潼又將床榻的帷幔放下,遮去了床裏的光景,並且也沒忘了把平日裏常穿的那雙鞋子放在床下。

認命似的從櫃子裏翻出了一件緊身的衣服,因為怕冷,所以在褻衣外又多加了一件貼身的棉夾襖,將腰間的絳帶系好,頭發挽起也用絲帶牢牢地綁住固定在腦後,灰黑色的毛毛大衣披在身上,沈青潼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跺腳悄悄開了門溜走。

因為金牌給了曲藺華,自己身上沒了護身的東西,沈青潼顯得格外小心,仗著自己在芳華宮居住了不短的時間,一路緊趕慢趕,總算是避過了侍衛的看守跑出了芳華宮。

除了芳華宮,揀了條最幽靜的路,沈青潼一步一步離開這個權力中心,直到感覺腿腳已經走斷了,腿肚子處的經脈輕輕跳動,隱隱的酸疼浮上來,終於遠遠地望見了約定的地方。

這時,遠處的更夫敬業地敲了二更。

“太後娘娘還真準時。”一句戲謔從耳畔傳來,堪堪擦過肌膚,輕飄飄的口吻卻讓人皮膚上不由起了一層小顆粒。

一定是離得太近的緣故。一定是這樣的!沈青潼穩了穩自己的心神。

這熟悉的聲音,不用問她也知道是誰了,正是那張紙條的主人,約她來這兒的人,因而她一點也不吃驚,回轉頭甜甜地一笑:“帝君陛下也很早啊,這麽冷的天,不惜以帝君之姿早早地來等哀家,應該表揚一下。”

沈青潼估摸著,照楚覆的脾氣,他恐怕會回道——“誰想來等你了,不過是怕你壞事,所以才來的早些。”

十有八九,她都能猜得中楚覆的反應。可奇怪的是,今天楚覆卻沒那麽小心眼,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跟上,我們走。”

“走?去哪兒?”沈青潼裹了裹身上的大衣,還沒等她問出口,楚覆已經一馬當先地往前走了。

楚覆人高馬大,腿腳也長,步子邁得那叫一個虎虎生風,自然走得快,沈青潼只好連跑帶跳地追趕著,才能不被落下,張大了嘴不停的喘氣,連問個話的時間都沒有。

這該死的楚覆,以為他是誰呢,一言不發地叫她出宮,又一言不發地帶她趕路,她連要去哪兒都不知道!

越走沈青潼越覺得不對勁,路邊的風景眼看著越來越眼熟,好像前不久才來過的樣子,但一時想不起。直到遙遙地能望見故湖,沈青潼終於記起來了,這條正是去往“醉傾城”的路,她曾沿著這條路前往“醉傾城”去帶回舞陽等涉案人等,因為只走過一兩次,所以先前並未想起來。

沈青潼眉峰一皺,瞅著楚覆如山的背影,沈思著他難道是要交代什麽了麽?

不在沈默中死亡,就在沈默中爆發。沈青潼已經嘗過死亡的滋味了,並不想想象的那樣是能夠完全解脫的好,於是毫無意外地選擇了爆發,叉著腰站定在當下,惡狠狠地怒道:“親愛的帝君陛下,你若不說清楚,哀家便不走了!”

楚覆聽了她的話,果真停下轉了身來看她,眨著一雙無辜的眼,委屈無比地道:“不是你想知道真相嗎?寡人這就帶你來看了,很乖吧?”

望著那雙眼,沈青潼簡直要覺得自己是個強搶婦男的山賊女匪了,可他說的話又是那麽欠扁,瞬間點燃了她的怒火,不是炸藥桶旁邊的那支香煙那麽點火星,而是直接將炮筒扔進炸藥桶的那種。

反正自己不莊重不矜持不太後的樣子他都看過了,也就不用再藏著掖著,有怒氣自然就得發!

打定主意,沈青潼便不再壓抑自己的怒火,與他隔著接近一個頭的身高距離遙遙相望,一字一句地怒道:“楚覆,你丫的夠了,玩人也不是這麽玩的!”

楚覆聞言,楞了一下子,只是很短的時間又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又回到了臉上,他走近沈青潼,替她系好因為太過激動而掙開的大衣系帶,將她全身都裹住,只露出半張小小的臉蛋。

兩個人離的很近,夜已深,看不到四周一豆燈火,只有天上的月亮投射下淡淡的清輝,灑在人的臉上,好像是水銀在緩緩淌過,令人看得更加不甚真切。

沈青潼努力地睜大眼睛,也只能看見楚覆那朦朧的臉色,她想,若此時是青天白日,自己大概連他有幾根毛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想完,卻又覺得自己太過無厘頭,自嘲地扯扯嘴角,拉起一個無力的笑。

“你啊,脾氣總是這麽不好。”楚覆輕嘆一句,手掌落在沈青潼瘦削的肩上,明明是清冷的夜裏,但他的手掌卻仿佛是藏著火種,落下的地方隱隱泛起一種燒灼的疼。

沈青潼靜默,不知道該用什麽話來應答。

“可是我寧願我看到的你,永遠這般脾氣不好,因為我知道,只有對著我你才是這個樣子,一回到宮裏你就是那莊重典雅的太後娘娘。我真的很不想回宮裏,一回去什麽都變了,若能一直像現在這樣下去,你不是太後娘娘,只是沈青潼,而我也不是帝君陛下,只是楚覆,那該多好……”

楚覆仿佛是著了魔怔般,自言自語道。

死寂的夜裏,沈青潼能清楚得聽到他的喟嘆:“也罷,當初江山美人的題,是我自己做了選擇,現在也是活該,不值得同情。”

沈青潼微微張了張口,突然很想問問他,江山美人的選擇題他可曾後悔?若是現在重來一次,他還會選擇江山,而犧牲美人嗎?

但到底是啞了言,楚覆的一番話是說給以前的沈青潼聽的,自己不過是白白占了人家的身子,又該以什麽樣的身份去追問呢?

“走吧,你想要的答案,我細細說給你聽。”楚覆牽起她的手,是記憶中熟悉的涼。

時光恍然倒流,回到了他們年少輕狂的曾經,打馬而過的年華,是彼此溫暖的路途,只消一個眼神,便望穿心底,只用一縷笑靨,便從此沈淪,只憑一顆心動,便萬劫不覆。

然而,現在的他們,盡管牽著手,彼此之間卻隔著山隔著水,隔著世間倫理,隔著流言蜚語,再不能剖開一顆心給對方看。

沈青潼啞了言,情緒有些低落,任楚覆牽著她的手往“醉傾城”的方向走去。

但再遠的路途也會有終點,盡管他們已經將腳步放得很慢了,但只覺得之間如逝水,一會兒功夫便到了“醉傾城”門口。

沒等兩人推門,門卻自動打開了,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門後,聲音比之之前有些沙啞,帶了濃濃的鼻音,許是患了傷寒,在天寒地凍的冬季,這是很常見的。

她喚楚覆“主子”。

沈青潼訝異地擡頭,見了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慌忙捂住嘴,防止自己叫出聲來,又轉頭去看楚覆,卻只望見他的側臉,堅毅的線條仿佛是刀刻上去的,一點松動的變化都沒有。

楚覆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並沒有搭理開門的女人,依舊牽著沈青潼進了門。

開門的女人對楚覆的態度,似乎已經見慣不驚了,低眉斂首地將門關上,眼神卻落在沈青潼和楚覆兩人牽在一起的手上,仿佛是被漿糊將眼睛黏在上面了,都忘記了移開。

沈青潼察覺到了這炙熱的目光,好像自己是被人扒光了衣服任人打量,心裏很不爽,作勢就要將楚覆拉住自己的手給甩掉,但不想楚覆卻跟她卯上了一般,死死地抓住她的手就是不松開。

遇強則強,沈青潼也不是吃素的主兒。從門口到座椅那一截短短的路,兩個人就已搏鬥了好幾個回合,但無奈男人天生就比女人力氣大,沈青潼半點便宜都沒討到不說,在撕扯中還把手腕給弄疼了,紅紅的一片。

楚覆咬牙,似乎是在壓抑著怒氣:“你就不能乖一點嘛,就今天一天將就著我都不行嗎?”

“放手!楚覆,你弄痛我了!”沈青潼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回應道,她能感覺門邊那女人探究的目光都快把自己身上給戳出幾個洞來。

沈青潼的皮膚輕薄,是很嫩稍微有點傷痕就很明顯的那種,楚覆快速地低頭掃了一眼,果真看見自己的手掌下,白嫩的肌膚上騰起一片紅色,像是黃昏天邊的火燒雲,看在他眼裏卻有了觸目驚心的意味。

於是,楚覆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了手,揀了張椅子坐下。

沈青潼也依樣學樣,坐在他旁邊,兩人之間隔著張小桌子。

大堂裏的氣氛一時凝結,楚覆望著沈青潼,好像在篤定要她先開口一樣。

沈青潼白了他一眼,問道:“她怎麽會在這?不是應該現在還待在陰牢裏嗎?”

“誰?英娘?”楚覆招手讓門邊的女人過來,挑眉回道。

倚在門邊的女人看得出年紀已經不小了,但還風韻猶存,嘴角略略扯動,強拉出一個牽強的笑,施施然向楚覆的方向走去。

“難為太後娘娘還記得英娘,英娘這廂有禮了。”她說著福了一福。

英娘這話說的並沒有揶揄諷刺的意味,好像僅僅只是表露一個事實而已,沈青潼卻敏感地頓了一頓,挑眼去看。

正巧楚覆也在望著她,兩個人四目相對,灼灼相碰,驚得她轉了頭避開。她向來是與他針鋒相對的,但經過這麽多事,兩個人之間有什麽東西好似在潛移默化中改變了。

楚覆自討了個沒趣,冷冷地說:“今日不過是為著些私事,況且又不在皇宮裏,不用太拘束。”

聞言,英娘卻沒有松一口氣,而是瞟了一眼沈青潼,淡淡地道:“帝君陛下,奴家這地方雖說不太講究,但到底與太後娘娘之間尊卑有別,該有的禮數還是要全的。”

楚覆心中不痛快,聽了英娘的話也只是冷哼了一聲,面無表情地板著張臉,但沈青潼一瞅見他嘴角下拉的弧度便知,他是不高興了,可絞盡腦汁,沈青潼也沒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兒惹到這位喜怒無常的帝王了。

無視那兩人之間的互動,沈青潼索性不再看他,微垂著頭,悶悶地問:“你把我叫來到底要說什麽,別磨磨蹭蹭了。”

楚覆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的冷笑:“哼,太後娘娘的時間寶貴,耗費在這裏難怪會心疼呢。”

似是沒聽見楚覆的挖苦揶揄,沈青潼默言不答,手指互相絞著玩,就是不擡頭看他。

楚覆拿她沒辦法,透過高懸的天窗,瞅見月亮的影子,算著時間也不早了,就算是為著她的不耐而生氣也只得作罷,先揀了正事兒說是要緊。

“唉……咱們今兒坐這兒的原因你不是已經很清楚了麽?聽說太後娘娘身前,最近有個很得寵的年青人,他還挺聰明的,很多事情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太後娘娘,也統統都信了吧?”楚覆說的很隱晦,但沈青潼不是傻子,又怎會聽不懂呢。

他口中那個“很得寵的年青人”,指的就是曲藺華吧,想來曲藺華拿著太後專屬的令牌去找他時,便被盯上了。

本以為會緊張,但話一旦攤開了來說,思緒開動在腦海中糾結流轉,反而感受不到緊張這種情緒了。

沈青潼向後靠,將背抵在椅背上,衣服穿得挺厚,所以感覺不到木頭椅背的涼意,她淡淡地瞄了一眼楚覆,嘴角揚起一個譏諷的角度:“喲,看不出帝君陛下原來這麽掛念著哀家啊,真不知道是哀家之幸還是哀。不過,哀家手底下的人,還犯不著讓帝君去擔心,他聰明也好得寵也好,自是與高高在上的帝君無關,煩請帝君陛下多關心關心民意,少攙和別人的事!”

一句“別人”,一句“哀家”,處處表現出的都是疏離和推拒,讓他火氣騰地就冒了起來,眉頭深深地擰成了“川”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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