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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是溫和的,堅定的,充滿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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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路坐在綠化區外的長椅上,胸口依然劇烈起伏著,沒能得到徹底發洩的怒氣郁積在胸口,撐得他心臟生疼。

他手肘支在膝蓋上,把臉埋在掌心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徐老師守在他旁邊,他不知道沈路為什麽突然這麽大的反應,但沈路一向老成持重,做事也穩妥,他會這樣,必然不是毫無理由的。

於澤從綠化區的另一邊走了,渾身狼狽,走前恨恨回頭看了一眼沈路的方向,不甘心地抹了抹嘴角滲出的血。

良久,沈路才緩過來,一聲不吭地起身就走,小徐老師下意識叫住他:“哎——”

沈路聲音幹澀:“沒事。”

頓了頓,又補了一句:“跟你沒關系。”

上輩子高三的時候,沈路連來學校都很少,更加不認識幾個老師,不確定學校有沒有小徐老師這號人,但是他確定學校裏是沒有於澤這號人的。

原因很簡單,當時的學校,根本沒有開設心理咨詢室。

這輩子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差錯,於澤竟然來到了這裏。

沈路躲在餛飩店門口,手裏摩挲著一根煙擰眉沈思。

於澤為什麽會在無人幹涉的情況下,與從前的軌跡產生這麽大的差異?

還是說,既然他和宋君白能回來,邢玉巖能回來,那是不是這個人也藏著某些超現實的秘密。

沈路被冷風一吹,心裏陣陣發冷,越想越不放心,又把那支皺巴巴的煙塞回包裏那個已經舊得掉色的蘇煙盒子裏,轉身騎車,往宋君白家趕。

那煙還是第一天見宋君白的時候從她手裏搶過來的,沈路不抽煙,但也舍不得扔,這盒煙在他包裏放了兩年多,每次心煩意亂的時候就拿出來聞聞,這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宋君白家的小院子裏還亮著燈,透過鏤空的鐵藝柵欄,可以看見宋君白坐在窗前的剪影,她坐得很直,左手習慣性支著額角,右手拿著筆寫寫畫畫。

宋君白是好些老師眼裏的天才學生,因為她從來都不需要老師操心,甚至有些知識點偏狹的難題,老師還需要和她討論最好的解法。

但只有真正朝夕相處的人才知道,宋君白不是什麽天才,她只是一個比任何人都要有韌勁的普通女生。

她沒有像許多刻苦的學生一樣無時無刻不在表演自己的刻苦,但她卻擁有別人遠遠比不上的專註力和鉆研精神,她可以為了一道難題全神貫註地演算數個小時,並且從多個角度來把難題拆解分析,剝去難題花裏胡哨的皮肉,只留下清晰的脈絡和骨骼。

正如她的理想那樣,她或許天生就該手執手術刀,用她一貫的專註冷靜去割開皮肉,直達病竈。

但是這樣的宋君白,曾經被於澤毀了。

沈路不知道從前他沒參與的那些日夜裏,宋君白經受著怎樣的磨難,他更不知道,經歷過了那樣的曾經,如今的宋君白為什麽依然可以雲淡風輕、昂首挺胸地繼續往前走。

——就像從來沒有受過傷那樣往前走。

不是痛苦的、堅忍的、帶著仇恨的。

而是溫和的、堅定的、充滿希望的。

宋君白曾經說謝謝他,在許多時候,是他的存在,才給了宋君白勇氣。

可沈路卻覺得,即便沒有自己,宋君白也能走得很好,因為她比他見過的任何人都要堅韌和勇敢。

她不需要別人救贖,她自己就能把自己從泥濘裏拔出來,洗幹凈,漂漂亮亮地往前走。

沈路眼眶發酸,把自己小心地隱在陰影中,不想讓宋君白發現。

他貪戀的目光隔著窗描摹她的眉眼,一寸又一寸。

他就這樣看了一個小時,直到被冷風吹得渾身冰涼。

但他的心是滾燙的。

這一回,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他都不會再讓於澤靠近宋君白一步。

轉眼周一,早上是英語早讀,沈路借著課本的遮掩補物理作業,旁邊周曉已經打瞌睡打得小雞啄米。

小徐老師卻突然急匆匆地走進教室,跟在講臺上備課的英語老師打了個招呼,就把沈路叫了出去。

“剛才幼托班老師給我打電話,說來了一對夫妻,自稱沈晴的父母,要給沈晴請假,幼托班老師沒見過他們,不敢讓他們帶孩子走,先給我打了電話,快走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怎麽回事。”

因為沈路要上課,不能隨時隨地接電話,小孩子事情又很多,所以幼托班還留了老紀的電話作為緊急聯系人,但老紀在校外,也不能隨時聯系到沈路。

恰好幼托班老師和小徐老師也認識,所以去年開始,如果遇到必須找沈路的情況,那邊老師就會直接打給小徐老師。

沈路一聽這話臉色就變了。

又是一件超出前世軌跡之外的事情。

——應該是他的父母找回來了。

上輩子,沈路高中畢業之後,輾轉到省城打工的時候,才意外和這對不像話的父母重逢,在那之前,他可是從來沒記得這對夫妻良心發現回過一趟老家,給故去的兩位老人磕過一個頭。

相比於師生,徐立對待沈路的態度更接近於同齡的朋友,但因著於澤的事,徐立多少有些尷尬,畢竟性向問題,在這個不夠開放的年代,還是很令人難以啟齒的。

“是……是你爸媽嗎?”他還是猶豫著問道。

沈路眉頭緊皺,點了點頭:“應該是。”

“那……他們是想要回沈晴?”

沈路冷笑一聲。

一個不到五歲的小瘸子,對他們來說就是純粹的拖累,怎麽可能良心發現回來要求撫養沈晴呢?

他可太了解那對夫妻了,多半主意還是打在他身上。

上輩子的他一無所有,這對夫妻搭上了邢家的門路,都能把他賣個好價錢,這輩子,他可比那值錢多了。

不說別的,只一個,他去年年底滿了十八周歲。

宋家父母按照約定,把“繡色”百分之五的股權轉讓到了他的名下。

如今的“繡色”,經過近兩年的發展,又趕上了互聯網的大潮,早已不是當初長繡集團隨手點化的小打小鬧,幾天前宋君白的爸媽剛邀請沈路參加了第一季度的慶功宴,慶祝繡色第一季度銷售額破了三千萬,這個成績當然不能和其他家喻戶曉的服裝品牌相比,但是要知道,繡色本身垂直性很強,針對的客戶群體也非常精準,就是熱愛國風和潮流的年輕人,這個數據基本可以表明,繡色已經把這一塊兒的市場幾乎壟斷。

就連長繡集團也開始重視這一塊,追加了投資,開始在更多的一二線城市建設概念館和門店,以引導新的審美潮流,開辟更大的市場。

幼托班離得不遠,出了學校騎自行車也就五分鐘的路程,沈路和徐立到的時候,幼托班老師還在拖拖拉拉應付那倆人,企圖拖延時間。

見到人終於來了,幼托班老師松了口氣,她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只是因為喜歡小孩子才學了幼師,根本就不擅長跟家長打交道。

“小徐老師,沈同學,你們終於來了,這兩位說他們是——”

坐在沙發上的男人暴躁地拍了拍玻璃茶幾:“我是沈晴的親生父親!”

沈路一路上都陰著臉,此刻見到這兩人,反倒有種塵埃落定的放松點。

如果是這個時空真實的沈路,此刻或許還會有心情波動,會怨恨,會憤怒,會情緒激動質問他們為什麽這麽多年都不回來見自己和爺爺奶奶一面。

但對如今的沈路來說,也就在兩年多前,他還時不時能在邢家見到這兩位卑躬屈膝的猥瑣身影。

說什麽憤怒怨恨,那都是還有期待,沈路對他們是沒有期待的,只有麻木。

不是所有人都配做父母。

沈路臉色平靜地坐在父母對面,隔著茶幾註視著他們。

徐立體力不好,騎車騎快了,又生氣,臉色微微發紅。

幼托班老師給他們倒了兩杯水。

徐立憋著氣道了謝,沈路看了一眼,卻問:“有開水嗎?”

幼托班老師點了點頭,又給他換了杯開水。

“呵,好大的架子,真是翅膀硬了,連老子都不認識了嗎?”

沈父又拍了拍桌子,瞪視著沈路。但沈路卻從他的眼神裏看到了一絲猶疑。

這很正常,沈父志大才疏,本事沒有,卻很享受父權那一套。

從前沈路質問他,反抗他,他都是很樂於去展示自己作為父親的權威,不論是斥責還是動手,那都是父權的絕對體現。

在他的預想中,剛剛成年的沈路,應該是沖動而無知的,或許會有些叛逆,會揪著他多年不回家的事質問他,而到時候,他可以用自己的武力和威嚴來震懾他,拿捏他。

不過是個剛成年毛都沒長齊的小崽子而已,而他正值壯年,正是老子教育兒子的好時機。

但沈路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平靜地看著他們,目光從沈父的臉上,移到沈母的臉上。

而後淡淡地笑了一下。

“認識,”沈路淡淡道,“也就七八年,我沒那麽健忘。”

“認識就好。”沈父哼笑一聲。

沈母的表演倒是真情實感地多,她眼睛通紅,嘴唇發抖:“小路,你別怪你爸爸,我們這些年,過得也不太好,前兩年還做生意虧了錢欠了債,怕拖累你們被債主盯上,如今我們……”

“你跟他說那麽多做什麽?他做的事還不夠丟人的?別忘了我們回來是為了什麽!”沈父厲聲呵斥道。

“我們——”沈母欲言又止,低下頭抹眼淚。

“為了什麽?”沈路往後一靠,譏笑道,“老宅?鎮上的房子?爺爺奶奶的遺產?”

他嗤笑一聲:“還是——繡色的股份?”

沈父狠狠一拍茶幾:“我們是為了沈晴!為了不讓你帶壞沈晴!”

“哦對,”沈路坐直,“你們說我做了丟人的事,說說,什麽事?”

沈父一指旁邊徐立:“你還有臉問?你搞同性戀還不夠丟人的嗎?你這是變態!”

徐立目瞪口呆,失手把杯子打翻在茶幾上。

沈路看了一眼茶幾,又看了看自己還沒喝的一杯開水。

慢吞吞道:“這茶幾應該不便宜,但我賠得起。”

不等有人應聲,他兩手一掀,“哐當”一聲巨響,玻璃茶幾連帶著一杯滾燙的開水,直接掀到了沈父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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