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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謝謝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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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君白的十一假期也沒閑著,第一件事就是帶著爺爺奶奶來省城體檢,檢查結果不出意料,爺爺的頸側動脈超聲顯示有斑塊,這大概就是後來中風癱瘓的隱患,奶奶胸部發現了蠶豆大的乳腺腫塊,還沒有明顯癥狀。

相比於宋父宋母的擔憂,宋君白卻是松了一口氣。

一家人商議之後,決定把爺爺奶奶暫時留在省城醫治調養,宋母則陪著宋君白回小鎮老家住一段時間。

對於父親企業的困局,宋君白一時半會還沒有想到好的解決方法,她試探地問了兩句,但意料之中,宋父並不願意讓女兒知道自己的困境,更不認為十六歲的女兒能給自己的困局提供什麽實質性的幫助。

這是 2006 年,中國網民已經突破了 1 億,這一年,淘寶網成為了亞洲最大的購物網站。

但宋父做的是傳統的手工刺繡織品生意,依賴於南方城市厚重溫雅的人文底蘊而生存,從工廠到門店,無不是宋父宋母二人親自層層把關。

手工刺繡織品走的是中高端的路子,客戶群體大多是中老年,這些老一輩的南方人喜歡舊時的氣韻,認準一家裁縫鋪往往一穿就是幾十年。

宋母娘家便是裁縫鋪,趕上了改革開放,小小的裁縫鋪在宋父宋母的手裏得以發揚光大,但在發展十多年之後,自然而然地走到了時代的瓶頸期。

網絡發展,新興商業模式飛快擴張,湧入大城市的年輕人越來越多,他們以更快的節奏,更廣闊的視野,在飛快地改變著這個城市的生活方式,原有的商業模式被沖擊得搖搖欲墜。

客戶群體青黃不接,年輕人消費能力有限,消費觀點也和老一輩人不一樣,比起上千塊帶著濃郁傳統風格的刺繡類服飾,他們更願意用幾十上百的廉價漂亮衣服填充衣櫃,或者偶爾攢上幾個月的工資,咬咬牙買一件大家耳熟能詳的國際大牌單品來犒賞一下自己的努力。

“爸,我這次想把電腦帶回去,但老家好像還沒裝網線,學校裏機房平時不讓用,挺不方便的。”

“嗯,你帶回去,讓你媽給你裝網,畢竟你從小就喜歡,爸也不攔著,但是高中了,高考畢竟不考電腦,你自己控制時間。”宋父並沒有意識到宋君白話裏有話,只是隨口答應道。

“嗯,沒電腦挺不方便的,現在網購也很平常了,我覺得——”宋君白咬了咬唇,她其實想提醒父親關註一下互聯網的模式,再過幾年,哪怕是國際大牌,也都紛紛折腰,選擇入駐網絡店鋪,尤其是天貓成立之後,線上線下更是密不可分,線下體驗,線上下單再平常不過。

但宋父顯然不這麽想,擺了擺手道:“網絡上的東西我是搞不懂了,你媽之前也網購了一些衣服,那個質量差的……總之你好好學習,不要沈迷上網。”

宋君白抿了抿唇,應了一聲,沒有再繼續說。

其實她也只是這麽一提,宋父的織品品牌,哪怕是搬到線上,也沒有太大的優勢,並不是破局之道,而更大的危機在於,宋父很快就會意識到房地產市場的巨大潛力,相比於不熟悉的互聯網,他更願意相信自己熟悉的傳統行業,他摩拳擦掌把房地產行業當做了自己翻身的唯一機會,卻沒想到等到的是隱藏在這個城市深處的陰影。

他和他的織品品牌,都被陰影無情地吞噬了。

想要避開這條絕路,只有兩個方向,一是找到織品品牌的破局之道,二是讓宋父主動放棄房地產這塊肥肉。

無論哪一條,對十六歲的宋君白來說,都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好在還有至少一年的時間。

宋君白沒有低落太久,趁著最後兩天,決定去辦另一件事。

讀大學的時候,她曾經遇到過一位恩師,在她經濟最困難的時候給過她很大的幫助和鼓勵。恩師夫婦二人琴瑟和諧數十年,唯一的遺憾就是因為身體原因,沒有能夠要上孩子。

之後宋君白因為種種原因,沒有能夠遵從恩師的心願繼續深造,深感無顏面對,幾年都沒回去看望兩人,後來她在工作上小有成就,才鼓足勇氣去看望二老,二老不僅沒有責怪她,反而心疼得要命,當知道她在努力攢錢還婆家的巨額彩禮錢的時候,二老差點決定賣房幫她。

她當然不可能接受這樣的恩惠,好說歹說才打消了他們的念頭,之後又偶然得知,在她不在的這幾年裏,兩人曾經遇到過一個很合緣的孩子,領養手續到了最後一步,卻沒想到被親生父母接走了。

她看過恩師兩口子和那孩子的合照,那孩子十歲出頭,瘦骨伶仃的,眼睛又大又黑,看著鏡頭的時候眼神很冷,但看著師母的時候,卻是滿眼濡慕。

是個好孩子,就是命太苦了,恩師說,這孩子先前遇到的領養家庭都不是什麽好人,有家暴的,有領養小孩就為了伺候自家小孩的,見這孩子脾氣又倔又獨,最後便都選擇了退養。

宋母有做公益的習慣,年年會給孤兒院和老人院捐贈,宋君白便尋了個借口拉上宋母去了記憶中恩師提過的孤兒院。

宋母和王院長聊捐贈明細的時候,宋君白便自己一個人在園中四處走動。

孤兒院的孩子們和普通的小孩不同,他們早早地知道了討好成年人,以此來獲得更好的生活和更多的資源,外人在時,他們往往能表現出超越同齡人的懂事和聰慧,而他們真實的性格和心性,或許只有朝夕相處的同伴才知曉一二。

宋君白的年紀太小了,並不在這些孩子們討好的目標之中,她一路走過去,這些小孩子幾乎沒人搭理她。

園子裏有一個小花園,夏天月季開得正盛,宋君白走近了才發現月季叢中還站著個和月季差不多高的小孩。

月季周身都是長而尖利的木刺,小孩很明顯不是自己走進去的,這會兒正怯怯地縮起手,努力不讓木刺紮到自己,但這明顯無濟於事,小孩不知道是累了還是怎麽,站不太穩的樣子,左搖右晃的,脖子上已經被劃出了幾道粉色的傷口,臉上也有一道,略深一些,已經滲出了血珠。

小孩大大的眼睛裏蓄滿了淚水,卻沒掉下來,見到宋君白也沒吭聲,只是扁了扁嘴。

宋君白周圍看了一圈,沒看到別人,沒顧上月季的木刺,三兩下撥開一條路,伸手叉著小孩腋下,直接拎了出來。

小孩楞楞地由著她把自己拎出來,好像呆住了,好半晌,他大眼珠子轉了一下,才委委屈屈開口:“哥。”

宋君白:?

這小孩怎麽回事?

她把小孩放到地上,自己也不知道說什麽。

上輩子她倒是生了個小孩,但在那相處的短短十來天裏,她憐愛那個柔軟稚嫩的小生命,但同時又痛恨著他。

矛盾的情感在她的靈魂裏狼奔豕突,找不到突破口,她不是個溫柔的媽媽,但又實在狠不下心做出更多更偏激的事情。

失眠的夜裏,她時常看著小孩的睡顏發呆,一看就是幾個小時,有時候看著看著,眼淚便會忍不住流下來,她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麽哭,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空蕩蕩的心裏其實並沒有那麽強烈的愛和恨,有的是巨大的茫然和空洞。

旁邊傳來沈重的腳步聲,宋君白扭過頭才發現,原來小孩是在叫別人。

而好巧不巧,這個別人,自己還真認識。

沈路連續跑了幾天,孤兒院派出所鑒定中心走了好幾遍,手續還沒跑下來,最大的問題在於沈路未成年,而他又無法提供父母的信息。

沈路沒看小孩,先是震驚地看了一眼宋君白,然後目光一下子落在了宋君白的手背上。

為了把小孩抱出花叢,她被木刺劃出了幾道傷口。

“你、你等一會兒。”

沈路一句話沒顧上說,自己先跑了,於是又留下宋君白和小孩大眼瞪小眼。

“謝謝大姐姐。”到底還是小孩的社交能力更勝一籌,打破了尷尬的沈默。

宋君白面無表情:“哦。”

小孩茫然了一下,睜著大眼睛,咬了咬嘴唇,然後慢吞吞道:“大姐姐,你應該說不用謝。”

宋君白:……

旁邊插過來蠻橫的一句:“她憑什麽要說不用謝?你謝謝她不是應該的嗎?”

沈路蹙著眉,臉色還是一如既往地兇。

小孩往後縮了縮,宋君白這才發現,他一條腿是跛的。

宋君白罕見地心生愧意,搜腸刮肚想找句話來安慰一下小孩,還沒來得及開口,沈路已經往前一步擋在了她和小孩中間。

“伸手。”沈路粗著嗓子。

宋君白疑惑伸手,沈路盯著她皓白的掌心,眉頭皺得更深:“手背。”

翻過手去,手背上深淺不一的傷口露出來。

其實都不重,最深的也就出了一點血。

沈路手裏拿著一瓶碘伏,和一袋棉簽,用棉簽蘸著碘伏給她手背上塗得黃黃的一片。

塗完又從褲兜裏拿出創可貼來,隔空比劃了一下,沒上手:“你自己貼一下行不行?”

“不用,手背上貼不住,就一點點傷口,一會兒就好了。”宋君白拒絕了。

沈路皺著眉不說話,盯了她一會兒,最後敗下陣來,把創可貼揣進兜裏,又讓宋君白伸出另一只手。

碘伏抹在手背上,風一吹涼涼的,宋君白盯著被塗黃的手背沒忍住,嘴角彎了彎。

沈路粗聲粗氣:“你笑什麽?”

旁邊一只小手扯了扯沈路的衣擺,宋君白低頭一看,是那小孩。

小孩的小短手指頭指了指自己的臉蛋:“哥,我疼。”

沈路又瞪他一眼:“就這一點點傷口,疼什麽疼,忍著。”

抹完宋君白兩只手,沈路用剩下的棉簽胡亂給小孩臉上抹了抹,粉白的腮幫子被抹得黃黃的一大片,最後又糊上了一個創可貼,貼得很敷衍,見中間翹起來了,沈路二話不說又撕了一枚。

於是小孩黃著臉蛋頂著一個 X 笑了。

“謝謝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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