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宮。

最內裏那間大殿的王座之上，此時正坐著一個人，此人打扮十分與眾不同，他有一頭黑紅色的頭發，穿著一件寬大的黑紅色金邊花紋古袍。

他的面容原本精致而幹凈，然而此刻，因為眉眼中充滿的邪氣，於是整體反而顯得極其妖異可怕。

此時，這個人正十分隨意地躺在王座上，他一只手扶著額頭，一邊回想自己二十幾年成長的過往，以及，他的現在。

想著，最後他的頭開始隱約作痛，於是那暴戾因子再次從他的頭腦中滋生，而正巧這時，殿外跑入一個妖。

一個茶杯裹挾這殺人之力沖向那個妖，那妖沒有準備，奮力側身躲避，然而那茶杯還是打中了他的肩膀，這妖的手臂一下子斷裂開來，在空中散出一朵血花。

妖並未因為此而立刻死掉，他的額頭滲出一片一片的冷汗，不知是疼的，還是嚇的。

妖捂著肩膀，跪在地上，在王座上人第二擊之前，迅速為自己求饒：“大人饒命，之前殺掉焦尋大人的那個剪刀妖怪被捉住了。”

說完，這妖在地上抖成了篩子，他知道，如果大人再來一擊，自己必然小命不保。

不過，他說的事情確實救了他一命。

因為王座上的那人輕輕轉了轉頭，看向他，臉上露出一個嗜血的笑：“哦？那就帶上來吧。”

看見大人的這個笑容，這個妖在心裏為剪刀妖捏了一把汗，這十天裏，大人只要這樣笑，就一定會有人死得很慘。

看在剪刀妖為自己擋下了死亡的份上，他可以為她默哀一秒鐘。

被曾有過幾面之緣的妖押上曾經來過的大殿，顧簡並不害怕，她只是很難過。

冥宮變了，還變了很多。

而最大最顯眼的變化，就是它的顏色，曾經的冥宮一片黑暗，現在的冥宮，黑中雜了紅。

黑紅，就和焦尋送入阿謹身體中的黑紅妖力一個顏色，一種氣息。

顧簡被帶入大殿，在她還沒有看清上首的人時，就被推倒在地上。

“你就是那個殺了我哥的剪刀妖？”上首的人開口，顧簡聽見他的聲音，這聲音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同樣的音色，卻是陌生的語氣，陌生的言語。

顧簡終於擡起頭，終於看見了好久不見的葉謹令。

她才想起，她蘇醒後認識葉謹令的時間也才不過幾個月，然而在她知道他就是爺爺轉世之後，也有好幾月不曾見到他了。

她一直很想念他。

但是現在的他，變了，變了。

雖然是一樣的臉，但是神情動作氣質中都無一點爺爺或者阿謹的影子，顧簡很難受，她低下頭，但是卻似乎平靜地回答：“對，我就是殺了焦尋的剪刀妖。”

“我……”

顧簡正打算開始展現自己的辯解以及懇求，想要至少目前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再想辦法留在葉謹令的身邊。

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葉謹令卻發出一陣大笑，笑著笑著，拍著掌，終於說：“殺得好！殺得好！”

葉謹令的反應不僅讓顧簡呆了，甚至讓殿內所有的妖都沒有想到。

唯有葉謹令，踱著步子來到顧簡身前，他的手中拿著不知道那來的一支樹枝，他就用那樹枝挑起顧簡的下巴，道：“真是個美人，還是個會殺人的美人。”

葉謹令就這樣，居高臨下地看著顧簡，而顧簡仰著頭，回看這張熟悉的臉，她的眼睛裏，不自覺地就蓄滿了許多故事。

這樣的顧簡，讓葉謹令從本來的狂放邪祟一下子似乎也陷入了某種沈靜的氛圍。

他臉上的笑消失了，很深地看了看顧簡之後，又不知為何像是厭惡般撇開手，樹枝被扔開，自己也離她遠遠的。

顧簡也回過神，她沒有喪失理智，她知道自己現在面對的並不是阿謹，她正命懸一線，她頓一會兒，開口：“我是否可以問，為何說我殺得好？”

“呵！”他輕笑一聲，走到了王座之上，然後語氣似冰般接著說：“這你不用知道。”

語氣的忽然變化讓殿內所有的妖再次打起寒戰來。

只是十天，他們就已經見識了這位大人的陰晴不定和兇狠殘暴了，沒到此時，他們都會盡力地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只為了自己不成為大人的出氣筒。

然而，殿內的顧簡顯然還不清楚這一點，所有妖聽見她在說：“你知道你現在在用的身體是我朋友的嗎？”

原本已經打算坐下的葉謹令在聽見顧簡這話之後，瞬間起身，一下子來到了顧簡身前，這次，他的聲音更加滲人。

“所以你是，很不滿意？”

隨著他的話，有帶著冰刺般的黑紅色風暴在二人身邊卷起，整座大殿內的氣氛都變得凝重而又可怕。

殿內所有的妖怪都忍不住想要逃跑，然而卻不能，他們只能極力做小伏低，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不是，如果你不打算殺我的話，請問我可以跟著你嗎？”

顧簡和葉謹令就待在風暴中央，她大膽地直視他的眼睛，目光中的堅定似乎能凝得出實質來。

“殺你。”葉謹令又輕笑一聲，似乎自己也忽然意識到了點點奇怪：“真是有趣，我現在竟然真的不想殺你。”

“所以……”顧簡想乘勝追擊，但是被打斷。

“但是我為什麽要讓你跟著我呢？”葉謹令像是自言自語般地問，沒等顧簡回答他就立刻自己答起來：“特意等著你壯大，讓你想辦法殺了我，然後找回你的朋友嗎？”

“不是。”顧簡再答，但這次是撒謊了：“我之前想要殺掉焦尋確實是為了救出我的朋友，因為我喜歡我那個朋友，非常喜歡，是比生命還要重的喜歡。”

“但是你已經覆活了，我現在已經知道，我那朋友不可能再回來。但是我也發現，我喜歡的，應該是這一身皮囊，你可以帶給我，和我之前朋友一樣的感覺。”

“所以我想留在你身邊，不是為了救回那個朋友，而是為了我自己。”

顧簡的一席話，確實是鬼扯，但是卻似乎戳中了葉謹令的笑點，他再次大笑起來，一邊笑還一邊打量。

或許是過了一刻鐘，顧簡整個人都快要木了的時候，她總算是聽見他止住了。

他說：“你這話，真是沒說服力呢？”

那確實也是，顧簡心說她也知道，但是顯然啊，她看出來，他挺吃這一套的。

顧簡沒有答話，葉謹令不僅沒有生氣，反而繼續說：“既然你說我能帶給你和你朋友同樣的感覺。那不如，我們就試試呢？”

說著，他接近她，四周的風暴瞬間散盡，他將顧簡單手圈在懷裏，接著，只一眨眼的功夫，顧簡就發現他們來到了一個巨大的房間，而她就被扔在那房間中央的那張大床上。

他欺身過來時，顧簡才有點慌了，她開始推拒，然而因為力量上的懸殊，她不使用妖力的推拒在對方看來就像是撓癢癢一般，全然沒有任何威脅力。

顧簡感受到對方呼吸的溫熱氣息打在自己脖頸上，這讓她忽而想起拍賣會那一夜，如果說顧簡對那一夜的感受是有點難為情，有點不好意思，那麽今天，她是很害怕。

因為他，不是阿謹。

顧簡不能使妖力，因為她知道如果真正惹怒對方，自己只會立刻死掉，自己死掉就代表希望的終結，她知道不能那樣。

身上的他輕輕挑開顧簡的衣襟，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正想親吻，卻忽然察覺她眸中的淺淺淚意與害怕。

他停下他的動作，並不起開，但是譏諷地開口：“呵，你在害怕？”

“果然是在騙人。”

“沒有。我沒有騙你。”顧簡眸中的淚意越來越多，然而卻依舊嘴硬：“我還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對於未知的事情，我向來會害怕。”

這句話，似乎又取悅了他，他又笑出聲來，甚至，他還將頭埋在顧簡的耳邊笑。

過一會兒，他才說：“你真有趣。”

顧簡說：“我沒撒謊。”

“嗯，好，你沒撒謊。”他就像哄小孩子似的，跟著顧簡的話來說：“那麽，你和這具身體做過什麽呢？牽手？有過嗎？”

牽手，顧簡想起葉謹令和自己好幾次的十指相扣，她點點頭：“嗯。”

“那麽擁抱呢？也有過嗎？”

擁抱，自然也有過，阿謹的擁抱，是溫涼舒適的。顧簡再次點點頭。

“所以親吻呢？這個有過嗎？”

這是屬於初見時候的記憶，那時候，她還完全不曾接觸過這些關於男女之情的東西，但是她記得，她和阿謹的初見，有一個吻。

她當然還是點點頭，並且她開始想，他下一個是要問什麽。

然而他卻並不再問了，顧簡聽見他低低笑一聲，然後一張臉就在她眼前放大，接著，她的唇上就有了一個溫熱的觸感。

顧簡瞪大眼睛，卻被他用手將眼睛遮住而不得不閉上。

她感到自己的腦海一瞬間空白了，然而空白之前想的正是阿謹嘴唇的觸感從來不是溫熱，所以他真的不是他了。

然而他在哪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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