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寧錦非常詫異的是，厲南偃竟然沒有撒謊，他真的會包餃子，而且還包得非常小巧秀氣！與他的外表氣質截然不同，實在是令人意外。

厲南偃的手指細長有力，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短短的。寧錦能看見他拇指和虎口上薄薄的繭子，位置與她夢中厲南偃使用雙刺的習慣正好吻合，這是長期練？習的結果。這樣的一雙手，寧錦看見的第一眼會聯想到的是力量和速度。

可是現在，這雙手正靈巧地拿著小號搟面杖，熟練地一只手扶著劑子，一只手旋轉搟面杖，一秒鐘就搟出來一個圓潤豐厚的餃子皮。

寧錦回想了一下小姑娘記憶中包餃子的手法，先是慢動作地包了一個花邊麥穗形狀的餃子，很快她的動作就流暢起來。

厲南偃把餃子皮搟完，也開始動手包餃子。他用竹片將餃子餡填在餃子皮中央，然後將餃子皮對折，雙手合攏，大拇指和食指貼著餃子皮邊緣用力捏緊，最後還會小心地把餃子邊緣捏出一圈小花邊。

高粱桿篦子上，餃子大軍壁壘分明，排列整齊。大半是麥穗形狀的，小半是花邊模樣的。

“看不出來啊。”寧錦端詳著篦子上的花邊餃子，還真的沒有松散開的，技術過關。

厲南偃一直沒有什麽表情的臉上多了一絲笑意，似乎回想起了什麽，眼神也溫暖了幾分。

寧錦饒有興味地看了他幾眼：“那你應該也會下餃子了？”

厲南偃看她坐在矮小的木頭椅子上那種姿勢，竟仿佛有幾分坐在什麽寶座上的派頭，明明個頭小小的，眼神也隔著劉海看不太清，可是就是有一種她在俯視自己的感覺。他越發覺得，這個女同學身上有很多謎團了。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是她之前的懦弱畏怯顯然都只是一種偽裝。

不過，厲南偃並不喜歡打聽別人的秘密，就像不喜歡別人來窺探他的生活一樣。所以厲南偃根本沒有繼續想下去，而是站起身來，端著篦子放在了竈臺上。

點水三次，餃子鼓了起來，白生生胖乎乎地漂在水面上。

厲南偃盛餃子，寧錦則在一邊調好了蘸料。

白醋裝在塑料桶裏，小磨香油裝在洗幹凈的輸液玻璃瓶子裏，被橡膠蓋子反扣得緊緊的。蒜泥是厲南偃弄好的。從他自發自覺的舉動來看，他對做餃子的流程比對其他食物要熟悉多了，多半是他的親人在的時候，經常會包餃子吃，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寧錦在心中想著，手中的動作卻如同行雲流水，舉手投足都有一種特殊的韻味。

這並不是她刻意做作，而是在仙景大世界數十年養成的習慣。老祖告訴她，身懷氣運之寶，要努力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合道”，這樣能夠讓氣運之寶和她的神魂更加契合，發揮出更大的作用。

而“合道”雖然是一個很虛無縹緲、無法言傳只能意會的要求，卻並不要求任何資質與靈根，只要心中有所領悟，就直接能夠有所進益。倒是正適合寧錦。

為了明白什麽是“道”，如何才算是“合道”，寧錦下了很多功夫，閱讀了各種典籍，直到她開始行走世間，見識了各種風景險阻，才有所領悟——自然，內合於心，外合於天地，中間則合乎身體的呼吸動作。

雖然她還是說不太清楚，但是卻隱隱感覺到了什麽。那次她回到洞玄宗，見到老祖，剛剛行禮起身，老祖就撫須而笑，對著她連連點頭。

就算是來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寧錦的言行舉動仍舊按照自己的習慣，不曾改變。只是厲南偃之前不曾把註意力分到她身上而已。

厲南偃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盯著，把寧錦調蘸料的動作從頭看到了尾。等到寧錦把碗放到桌上，他才微微皺了皺眉，端著兩碗餃子走了過來。

吃飯的時候，誰也不說話。

寧錦吃了十五個胖餃子，胃部的反饋讓她臉上帶笑：“幾點了？”

“六點。”

“我去學校了。”

“好。”

六點鐘的村子已經熱鬧了起來，有村民看見寧錦從厲家的方向走過來，看著她的眼神十分古怪。

寧錦姿勢閑逸，不急不慢地從他面前走過。直到她拐了彎，才感覺到那種直盯盯的眼神從背後消失。

她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其實心中感覺很是膩味。

六點二十早自習預備鈴，這個時侯正是學生們來學校的高峰期，通向三中門口的各條道路上都是中學生們匆忙的身影。

寧錦走進教室，立刻就被劉佳佳逼上來：“寧錦！你知不知道你把李慧敏害死了！”

劉佳佳比寧錦高半個頭，體型微胖，膚色發黑，眼圈更黑，看起來昨天晚上沒有睡好。兩年來，寧錦一直被她和李慧敏玩弄於股掌之中，任意捏扁揉圓。憑著對寧錦的操控，她和李慧敏幾乎每個月都能從杜姍姍手中拿到三五塊錢，足夠她們買文具和零食了。

這次杜姍姍讓她們把寧錦騙到小樹林裏跟向飛宇表白，然後讓嚴建軍抓個正著，“保證把她開除”，杜珊珊說。杜姍姍給了她們兩個每人三塊錢，事成之後再給她們一人五塊。

誰想到，昨晚寧錦竟然把這一切都推到了李慧敏的身上！

當時劉佳佳就在人群中，她聽見了李慧敏喊自己的名字，讓自己出來作證，卻根本不敢答應。她可不是傻瓜，寧錦只要把一切揭開，她也逃不脫被處理的下場。

但是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劉佳佳和李慧敏住在同一個屋子裏。因為她們倆一個村，而李慧敏家沒有多餘的床，兩個人睡的是劉家的大床。

李慧敏回去看見劉佳佳，差點沒有跟她打一架。劉佳佳又是哄又是騙，才安撫了李慧敏。可是李慧敏一想到要叫家長，就十分恐懼，一邊罵寧錦，一邊哀哭，鬧了大半夜。劉佳佳自己心虛，也沒辦法阻止，一晚上都沒睡好。

天一亮，劉佳佳就逃跑一樣出了院子，來到了學校。

現在看見了寧錦，劉佳佳心中的怨恨和擔憂全都湧了上來。她要弄清楚，寧錦昨天晚上的做法，是因為臨時害怕，還是存心報覆。如果是前者就好，她們還能彌補回來，如果是後者就麻煩了……

“給我錢。”寧錦對劉佳佳一臉的怒色毫不在意，只是淡淡對她攤開手。

“什麽錢？”劉佳佳以為寧錦會分辯或者翻臉罵她們，卻沒想到她會是這種回答。

“杜姍姍給你們的錢。”

劉佳佳嚇得一下子退了一步，原來寧錦什麽都知道了！難怪她昨晚會這麽做！

“你說什麽？我可不欠你的錢！”劉佳佳矢口否認，也沒有勇氣繼續面對寧錦，匆忙返回了自己的座位，拿出書本舉到自己面前，擋住了寧錦看向自己的視線。

寧錦無聲而笑。

把所有從杜姍姍那裏得到的錢吐出來，然後誠心向她道歉，得到她的認可，才是劉佳佳目前最明智的選擇。可惜劉佳佳根本不知道。

再次看了看劉佳佳額頭已經黑了一半的氣色，寧錦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拿出書本開始覆習。

班主任來了，她站在講臺上俯視教室，點了幾個班幹部和男生：“去把這學期的教材搬過來。”

班長是一個長相老氣的男生，名叫胡俊生。他帶著學生們擡著用尼龍草繩子綁著的教材回到了教室，把教材堆放在講臺前，解開繩子，按照老師給的名單一個個叫學生上來領書。

幾個班幹部一人負責一門教材，學生上來了，從他們面前一一走過，一人拿一本給學生，領全了就由胡俊生在名單上學生的名字後打上一個勾。

班主任背著手站在一邊，目光冷漠地掃過寧錦：“沒有交學費的沒有教材。”

寧錦沒有表情地和她對視了一眼。

額頭氣色暗弱，一縷泛著黑沈的粉色夾雜在黯淡的雲氣中，分外顯眼。

班主任的目光掃過李慧敏的座位：“李慧敏呢？怎麽現在還沒來？”

不少學生都目睹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大家互相看著，誰也不吭聲。班主任感覺到了異常，臉色拉了下來：“怎麽回事？”

“胡俊生！”

被點名的班長胡俊生只能從講臺上下來，走到班主任面前：“華老師，那個，李慧敏，教導主任，讓她叫家長……”

班主任的臉色更黑了，能讓教導主任開口叫家長的事情，多半都會影響到她的考評和獎金：“李慧敏幹什麽了？”

“聽說，她昨天晚上，跟向飛宇，表白，被教導主任當場抓住了。”胡俊生吭哧吭哧地說。

一個調皮的男生突然叫了一聲：“她還抱著向飛宇不放呢！”

教室裏響起了一片偷笑聲。

在這個年紀的農村孩子心中，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太有趣了，帶著某種讓他們說不出來的色彩。

班主任狠狠地瞪了那幾個學生幾眼：“有什麽好笑的！小小年紀不想著好好學習，天天腦子都裝著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能有什麽出息！”

小胖子男生突然舉手。

班主任看了他一眼：“滕家歡，說。”

“報告老師，昨天晚上是寧錦陪著李慧敏一起去找向飛宇表白的！”小胖子滕家歡就是上次想要伸腿絆倒寧錦，卻因為自己凳子散架撞到關鍵部位的那個男生。他一邊告狀，還一邊用得意的眼神看著寧錦。

寧錦對他勾唇一笑。

真的，總是有些人不明白，欠了別人的債要還錢，欠了她的債，要還的可往往都是他們負擔不起的東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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