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這次“死難者”的選定，剛才還像是思考者雕像群的學生瞬間覆活，膽子大點的還回頭望向最後一排，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

同桌的女生捅了捅寧錦，她才醒了過來。

寧錦迎著數學老師銳利的目光站起身：“我不會。”教室裏安靜得仿佛能聽見數學老師憤怒之火嗶啵燃燒的聲音，幾乎所有學生都被這個帶著點嘶啞的女聲中那種坦然淡定震驚了。

餵，我們和你說相同答案的時候，可全都是縮著脖子低著頭小聲如蚊蚋心虛不敢言的樣子，記得你以前也是同樣，為什麽今天你就能這麽理直氣壯？沒看見數學老師的臉已經迅速升溫漲紅了嗎？你這是對師道尊嚴的挑釁你知道嗎？

幾乎所有人都回過頭來，用驚訝的目光看著寧錦。

只有厲南偃依舊靠在墻上，眼皮子都沒擡，不知道在想什麽。

果然，數學老師啪的一聲把手中的課本拍在了講桌上，厲聲訓斥：“不會做很光榮嗎？上學期考了58分也很光榮是不是？寒假作業根本就沒做幾道，更加光榮對不對？這裏是學校，你家人把你送來是讓你好好學習知識的，不是讓你來浪費時間和金錢，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

“我教了這麽多學生，還就沒見過你這種……”數學老師忍了忍，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詞又咽了下去，指著門外喊，“出去，給我到外面站著，好好反省！”

……

寧錦站在走廊下，周圍的景物好熟悉，和小姑娘腦海中的記憶一模一樣。她仰著頭看藍天白雲，對凡人的脆弱敏感有了新的認知。

她只是誠實地給出了自己的回答，老師就能氣成那個樣子，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曾祖父教導她，要學會面對自己的缺陷和不足，然後才能找到揚長避短的方法，成就自己的人生。

寧錦從小就出生在修者雲集的洞玄宗，父母都是資質出眾的修者，但是她卻天生沒有靈根無法修煉。然而幸運的是，寧錦與老祖未曾踏上修煉之途時的俗家凡人愛妻容貌像了個九成。

老祖出關，看見八歲的寧錦，卡在修煉瓶頸數百年的道心莫名悸動，突然有所領悟，而後成功破境，再進一步，成了整個仙景大世界的最強者。為此，老祖對寧錦另眼相看，專門耗費了三年時間，用了無數珍稀材料，為她煉制了能夠鎮壓氣運的至寶，與她的神魂綁定，並將她帶在身邊教導。

老祖告訴寧錦，沒有靈根不能修煉並不是最悲慘的事情，最悲慘的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不知道該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強大並不僅僅在於力量，還在於心靈。力量也不僅僅是武力，還有智慧和思想。

他能夠給寧錦氣運之寶護身，但是寧錦卻不能因此而驕矜不前。氣數命運是時刻變化的，天道莫測，命運無常，唯有強者永恒。

想起了老祖，寧錦望著空中的眼角禁不住有些濕潤。若不是老祖悉心教導，她怎麽可能以一個沒有靈根的凡人之身，在仙景大世界這樣的地方立下赫赫聲名？後來，只要她一出門，各門各派的天之驕子們、驕傲自矜的散修翹楚們，全都和顏悅色地前來拜訪，願意與她結伴而行，不敢對她有一點輕視。

為什麽？因為跟著寧錦能趨吉避兇，收獲滿滿！因為凡是對寧錦有惡意，想著她不過是一介凡人，就打算欺負她搶掠她的人，不管修為多高、背景多深，全都淒慘收場！

這樣的局面，固然有氣運之寶的作用，也有寧錦自己用心學習研究各種知識，從中推動運作的因素。

而她現在成了一個真正的凡人，沒有了老祖，沒有了宗門，只剩下神魂中的氣運之寶，就更加要步步踏實，小心前行。

寧錦是真心實意想要從幼年期學堂中好好了解這個陌生的世界，學會能讓自己立足的知識和本領的。

只是之前小姑娘的學習成績太差，她也不能一下子就改變這個事實啊。所以老師問她的時候，她也很坦然地承認這個事實——我現在不會，以後一定都學會！誰知道，老師就生氣了呢？

唉……

其實小姑娘也不是從小成績就差，實際上在小學的時候，小姑娘在她們村裏還總是考第一名，還有過兩次全鄉前三名的好成績呢。

不過，在小學畢業前夕，小姑娘的父親被一輛拉煤的大卡車壓死了，母親況玉美帶著賠償款丟下了小姑娘跑路。小姑娘被本來就不喜歡她的奶奶帶回家裏，過著天天非打即罵的生活，像是整個家庭的小丫環一樣被人使喚幹活，學習成績就一落千丈。

要不是村長跟小姑娘的父親寧愛國關系不錯，看不下去說了兩次，小姑娘連初中都上不了。而每次交學費那天，就是小姑娘人生中最痛苦的日子。她要忍著嘲諷辱罵，卑躬屈膝，直到奶奶滿意了才能拿著學費跑去學校交錢。

剛過了一年，小姑娘的奶奶病死了，叔叔和姑姑讓況玉美來把小姑娘接走，況玉美不同意，說小姑娘姓寧，就是寧家的人，她已經跟寧家沒關系了，讓寧家人不要來破壞自己的生活。

況玉美和杜大偉算是青梅竹馬，成長過程中互生情意。可是兩家條件都不好，雙方父母彼此都看不上對方的家境，於是不約而同棒打鴛鴦。況玉美嫁給了寧愛國，村裏唯一的初中畢業生，村小學的教師。杜大偉娶了鄰村會計的女兒。

誰知道兩個人先後喪偶，不知道怎麽就舊情覆燃，不顧雙方家人的反對，私奔去了南方。第二年回來，兩個人已經結了婚，帶著從南方倒回來的衣服，在周圍的鄉村裏趕集擺攤，賺了不少錢。

況玉美恨不得把兩個人曾經的婚姻經歷都用刀子從心上挖去，怎麽會想要看見她那段婚姻證明的小姑娘出現在他們兩個的家庭中？

寧家人早就看著況玉美掙錢眼紅，說況玉美拿了寧愛國的賠償款去給杜大偉做生意，現在杜大偉夫妻的家產本來就應該有寧家的份兒。

他們讓況玉美給錢養活女兒，況玉美不給。小姑娘就被叔叔和姑姑帶到況玉美住的城關小區門口丟下，脖子上掛著牌子，寫著“我是況玉美的女兒”幾個大字，可是讓況玉美狠狠丟了一回臉。

況玉美本來就不喜歡這個女兒，現在更是非常厭惡。但是考慮到輿論，她不得不捏著鼻子把小姑娘帶回了家，小姑娘在這個家裏的地位可想而知。

比小姑娘大一歲的杜姍姍一次次欺負她，況玉美卻視若無睹，使得杜姍姍變本加厲，小姑娘只能一個人躲在狹窄的儲物室改成的臥室裏偷偷哭泣，一邊哭一邊在被窩裏小聲叫著爸爸。

在小姑娘的記憶裏，這十幾年的人生中，唯一曾經給過她愛和溫暖的，也就只有已經去世的父親寧愛國了。

寧錦翻看著小姑娘的記憶，哪怕是早知道小姑娘的經歷，仍是禁不住唏噓不已。

就在寧錦靠著走廊柱子心中感慨的時候，背後的教室門打開，有人走了出來。

寧錦一回頭，看見的就是厲南偃勾著短袖外套向著教室東面走去的背影。

她偷偷翹起了嘴角，這位估計也是被數學教師趕出來了。小姑娘和厲南偃，是三（二）班被趕出教室罰站次數最多的兩個差生。

不過，他這是往哪兒去？寧錦看著厲南偃走到走廊盡頭下了臺階，不禁好奇地跟了過去。

三（二）班教室在最東邊，距離學校東邊的圍墻只有兩米多。因為這邊和後面教師辦公生活區壘了墻隔開，所以形成了一個狹窄的半封閉通道，平時很少有人來。

寧錦看見厲南偃伸長手臂將短袖套在身上，然後向後退了兩步，一個助跑，一只腳在圍墻上用力一踏，整個人就躥了起來，一把抓住了圍墻上方，利落地翻身騎在了圍墻上。

厲南偃看見了在走廊盡頭伸著頭窺探的寧錦，並沒有說話，而是舉起一根手指對著她警告地點了點，然後就翻身消失在了圍墻外。

寧大小姐左右看了看，大家都在上課，周圍沒有一點兒動靜。她跳下臺階，學著剛才厲南偃的動作，助跑，踏墻，抓墻頭……前兩個她都能做好，可是後面那個動作，她現在的身體真是個頭太小，根本夠不著墻頭……

寧錦很不甘心。她雖然不是修者，可是也曾經學過一些劍術體術，不可能連一個凡人少年都比不過吧？

一墻之隔的厲南偃剛要離開，就聽見了隔壁的動靜。他挑了挑濃黑的劍眉，輕手輕腳地爬上了樹，居高臨下地向墻內看去。

結果就看見瘦瘦小小一身寬大破舊校服的寧錦，像是一只不服輸的小動物一樣，對著墻壁一遍遍地助跑跳躍，可是每次都在最後伸手抓墻頭的環節失敗，無奈地落下地面……

厲南偃面無表情地看了好久，直到下課鈴響起，寧錦垂著頭離開，他才揪了一片葉子叼在嘴裏，跳下了樹。

他怎麽從來沒發現，這個蔫噠噠的女生還有這麽，呃，活潑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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