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給他道歉了？”

方緒點了點頭。

“不是，你為什麽給他道歉啊，又不是你做的。”池遙氣不打一處來，“你一道歉，這不就等於承認這件事是你做的了嗎？”

方緒心裏閃過片刻空白，啞然：“……不道歉能怎麽辦。”

“不是，我看你平時也沒這麽慫啊，怎麽這一回突然就看不清了呢。”池遙納罕道，“不能道歉，你不是說你沒做什麽嗎？沒做錯就不能道歉。”

“那現在怎麽辦？”方緒在心裏嘆了個氣，她覺得自己除了道歉，什麽都做不了。

“找他理論，怎麽說這樣欺負一個女生也應該給個說法吧。”池遙拉住她的手，拽著她往裏走，“我們先把紙條拿回來。”

徐讓的位置，自從那件事後，就一直空著，昨天晚上買的奶茶也靜靜地放到現在，早已變涼，甚至經過一晚上的蒸發，透明的塑料杯壁上，沾著一層水珠，也不知道變質沒有……

池遙拉著她走進來，一把抽走了方緒壓在奶茶下面的字條，折好放進她的口袋：“不能道歉，又不是你做的。”

池遙看見她不吭聲，語氣越發堅定：“知道沒？”

“知道……”

“讓開。”

方緒頭頂驟然傳來低沈的聲音，腳邊碰著放書的紙箱也傳來些微的震動，無論從海拔，還是位置，都彰顯了身後人的身份。

方緒驀然擡頭，整個脊背僵直，一動不動地和池遙對視著，同時看見了對方臉上難以言說的表情。

方才被池遙煽動起來的那一點骨氣瞬間蕩然無存，她“慌不擇路”忙從口袋裏把那張紙條拿出來壓在他椅子上，低聲飛快說了句：“對不起。”跑走了。

她是在池遙的座位上待到上課才回來的。

整節課，整個上午，方緒都沒有擡起頭過，也不敢再像再拿筆戳他，陪他講悄悄話，或者像以前一樣提醒他，老師來了……

跟她一樣改變的還有徐讓，他現在已經不趴桌、不走神、也不開小差了，原本懶散地把椅子靠在方緒的桌前的小習慣也沒有了……

方緒低著頭，眸光深深地看著椅子和桌子間的間隙，和別的桌子椅子沒什麽不同，它不遠也不近，是一個舒適的距離，但就是這樣舒適的距離，讓方緒的心越來越沈，一個手指就能跨越的距離，一個眼神就能到達的位置，忽然好像變得遙不可及。

直到她在垃圾桶裏看到那杯過了期的奶茶和紙條，她才真正敢確定，確實是已經黃粱一夢，溝壑深深。

至於徐讓額頭上的傷，和身上的衣架痕，她是聽別人說起的，據說劃了一個刀口深，整個後背都是痕跡……

至於是不是真的，方緒不敢想，一個是他不問，一個是她默認，至於真相是什麽已經不重要了，她面對不了渾身是傷的他。

也不知道是誰以前還說不怕看到打群架。

那個看起來雖然懶懶散散，但是善良溫柔的少年已經不在了。

時間流水而逝，雨過飛快，有的時候滴滴答答地過得很慢，有時候嘩啦啦地匆匆溜走。

方緒想徐讓的時間變多了，從以前的無話不談，到現在看著他的後腦勺就能發呆一節課，她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她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她卻並不增怨，只是在日覆一日地看，不看，想，不想中折磨自己在此之後的很長一段歲月裏，方緒才恍惚明白，她所有的糾結，所有的惶惶不安，沈澱成了一種叫做喜歡的東西……

都說向喜歡的人表白被拒絕很傷，那被喜歡的人親手潑了奶茶呢？

方緒沒想過，因為在那以後，她借著段考調換座位的機會，離開了徐讓的後桌。

而也是從那以後，方緒才知道，讓她難過的事情還有這麽多……

E城一高，是E城僅有的一所初高中直升學校，沒有中考，不用會考，初三下學期的尾聲，就已經進入到了高中課程的學習之中。

課本很多，內容也變難了，英語課本上詞匯表的長度，忽然變成了初中的兩倍還要多。語數英，物化生，政史地的課本夾著厚厚的練習冊，在桌上疊起了一個新的高度，新的“書平線”又埋沒了一大群人頭。

今天要英語聽寫，但方緒給忘了，原本很平靜閑適在食堂吃著早餐的他，匆匆忙忙撂下半碗米線，心急火燎地上教室。

“方緒真他媽絕，抄個答案都能被她說半天，是啊，就她牛逼，以為自己是課代表就無敵，誰他媽稀罕寫那兩行作業。”

“哐啷”一聲，應該是書本撞進書洞的聲音，聽得方緒頭皮一陣發麻，在拐角那裏，忽然不敢進來。

這兩個聲音她很熟悉，是坐在她前面的兩個女生。

“想在老師面前表現好唄，你不見那以滅絕師太出名的老戴都天天誇她，壓榨我們換功績唄。”

“愛他娘誰寫誰寫，反正這作業我是不寫了。”

“你看她前兩天評那個優秀班幹，誰想舉手？我偷偷看了周圍一圈，那表情，明擺著沒人願意，要不是老戴忽然在後面起頭，說她要選方緒，誰搭理她啊，也就是哄她玩。”

其中過一個女孩冷笑一聲：“看她那個自以為是的樣子，煩死了，真想抽她一耳瓜子。”

……

後面的，方緒沒有再聽了，或者說聽不下去。

她跑進洗手間的時候，整個人都是蒙的，她沒想過這樣的話會用在她身上，也沒想過這樣的話是出自兩個平時對著她溫柔而笑的兩個女生嘴裏。

她，居然這麽讓人不滿嗎？

方緒怔怔地看著洗手間的墻，幹耗了半個小時，直到聽到預備鈴響，她才出來，擰開水龍頭，掬了一抔水洗臉，水從指尖流了下來，嘩啦啦地淌在水池上，立馬又隨波逐流的溜走了。

她望著水流走，不知道裏面夾著自己多少眼淚。

兩分鐘後，她神色如常地回了教室，從後門進去的時候，老師已經在了，她禮貌地點頭示意，坐了下來。

她並不擔心會被人看出來哭過，因為她是那種哭過之後一點都看不出來的體質，只有她自己能夠感覺得到眼睛有點累，僅此而已。

第四節自習課，方緒抱著數學卷子從辦公室回來，第一次沒找同學幫忙發，自己陌陌地發了半節課。在路過教室側角堆放的那疊老師叫收上來的數學答案之後，猶豫了一會兒，輕輕敲了敲黑板：“那個，剛剛老師說了，以後數學作業寫完了，可以跟我說一聲，然後把自己的答案拿回去對照……”

全班的人擡頭看著她，她淺淺地笑了一下，又看他們低下頭，或在那裏竊竊私語。

下課鈴剛想一會兒，不少同學就拿作業本過來了，她掃過一眼，飛速回憶了成績單，發現這些同學的數學成績都是挺好的，她沒多說什麽，讓他們自己去拿了答案。

發完之後，方緒支著頭，在那裏出神，怎麽和老師說呢？她第一次自作主張，很費心思地編借口，自己鬥爭接連pass掉了好幾個後，覺得要不就不說了吧，老師也不一定檢查，到時候再說吧，到時就說每個人學習都有自己的方法……

“誒，你說她會給我們答案嗎？”

“她自己說的給啊，而且又不是她說的，是謝老頭說的，她就是個課代表，說是寫完作業就給，她憑什麽不給啊，要是不行咱找老師說理去。”

“那你去試試。”

方緒下課的時候埋著頭寫卷子，不清不楚地聽見旁邊的人說話，筆速漸緩。

“班長……”

方緒停筆看她：“你說。”

“你看一下我這個作業，我可以拿答案去訂正嗎？”對方問起來局促又小心。

方緒隨手翻了一下作業，她自己做過，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作業基本就是亂填的，她深吸了一口氣，辨不清情緒地開口：“每個人有自己的學習方法，如果你想的話，我覺得可以。”

對方尷尬地收回手，看著她道：“真的？”

回應她的是方緒的點頭。

快期末的時候，班裏進行了一次大掃除，方緒打掃時，經過了那個堆放作業的側角，那裏原本有厚厚的一沓數學答案，現在只剩下一點兩指的距離了。

方緒看了兩眼，收回了目光。

作者有話要說：

五一快樂，旅途遂安！

（今天五一，早點更（/ω＼））

謝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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