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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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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安南大學雖非清北那樣頂尖,但對學生的包容開放卻是數一數二的。

隨處可見穿著時尚的男男女女,穿著喇叭褲的男孩,身著健美褲露臍裝的女孩,他們捧著書,在清晨的湖邊大聲朗讀。

宿渺忽然心潮澎湃起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動什麽,像是翻山越嶺幾十公裏的人突然看見水源、村莊,又像在暗夜裏踽踽獨行,終於窺得一絲光亮,內心的喜悅噴薄而出。

她想要放聲大喊,想要高聲尖叫,仿佛這樣,就能將過去徹底從身體的某個角落釋放出來。

“啊,真好!”見四下無人,宿渺昂著頭張開雙臂,快活地朝前面跑了幾步,“快點啊,我們不是還得先去辦公樓嗎?”

韓勒雙手抄在褲兜裏,慢悠悠地。

宿渺可算懂了什麽叫皇帝不急太監急了。

她嘟著嘴,急得原地跺腳,見韓勒還是慢騰騰的,她蹬蹬蹬跑回去拽著他一塊走:“你再這樣,我就一個人去上課了。”

就算她只是旁聽生,對夫子也該存有敬意,絕對不能遲到。

韓勒聽到她說這話,輕哂道:“小丫頭你急什麽?還有四十多分鐘才到八點呢,這會兒估計教室門都沒開,咱們去這麽早也是在外頭等著,不如放慢腳步,欣賞一下學校風景。”

宿渺昨天糾結到大半夜,最後還是選了自己稍微擅長的國畫。

她不樂意韓勒喊自己小丫頭,小姑娘,總覺得差著輩分,韓勒卻故意曲解她的意思,說道:“結婚才幾天你就開始嫌我老了,宿小喵你這心變得忒快了點。”

宿渺:……

就很無語,她翻了個白眼。

韓勒:“嘖,你很不屑啊?小姑娘,老男人才懂疼媳婦呢,你瞧,這幾天我伺候你伺候得多舒坦,還讓你騎我頭上撒野了。”

後半句他加重語調,說得意味深長。

宿渺小臉刷地一下紅了,美目瀲灩,狠狠瞪他。

韓勒這個臭不要臉的大流氓!!

她嘴巴開合,終於憋出一句:“誰說我現在才嫌你,明明是以前就嫌你老。”

用最慫的姿態說最狠的話。

說完,朝他做了鬼臉拔腿就跑。

可惜腿長跟跑得快並沒有必然聯系。

才跑十米遠就被韓勒逮住了,“跑啊,細胳膊細腿我看你能跑到哪兒去,要不是現在在外頭,信不信我立馬把你給辦了。”

韓勒一邊說,一邊半摟著她往三人合抱的巨榕下走,作勢要親她。

宿渺大腦空白了幾秒。

心裏一慌,生怕他無法無天當真冒著隨時被人看見的風險親她,反手抱住他的腰立馬認慫:“我錯了,哥哥!”

“真的,您一點也不老,老話說男大七笑嘻嘻,咱們就是世上最般配的人兒!我是小姑娘,你一個人的小姑娘,你想怎麽喊就怎麽喊。”

她一口氣說完,眸光凝視著韓勒。

長長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樣撲閃撲閃的,可愛到讓人想咬她兩口。

韓勒喉結動了動,迅速移開視線,目光落在湖中枯敗的荷葉上,等著情緒平息下來。

他其實就是嚇唬嚇唬她,他又不是色|欲熏心的人,哪會那麽沒分寸。

但看她雙眸浮上水霧,像受到驚訝的小兔子,一動不敢動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惡趣味很難不上頭。

韓勒幹咳兩聲,清了清嗓子:“小騙子,走了。”

見他想要亂來的心思被打消了,宿渺立馬變臉。

什麽撒嬌小甜甜那是不存在的,精致的下巴微微擡起,像女王在招呼她最忠誠的侍衛:“那你快帶路啊,走了這麽久,怎麽藝術學院辦公室還沒到啊?”

韓勒:“繞過湖,再走幾百米就到了。”

安南大學占地面積非常大,地勢有高有低,藝術學院跟別的學院不在一個分區,在整個大學最高處,繞湖後還得爬兩百多石階梯。四周花草茂盛,種著許多稀奇古怪的木科植物,本院學生平日的寫生采風完全可以在學校內完成。

到了辦公樓,兩人找到國畫專業的辦公室。

“溫爺爺,我們來了。”

宿渺下意識揚起笑,跟著韓勒喊人:“溫爺爺。”

擡眼間,她就楞了一下,眼前的老爺子好眼熟啊,但一時半會又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還是溫山提醒了她:“黑炮三平五,想起來了嗎?”

宿渺恍然,詫異道:“是您!”

黃桷樹下下象棋的老爺子,宿渺抿嘴微笑。

溫山笑著點頭:“是我。”

他是平反回來後認識的韓勒外公覃堅,覃老頭喜歡種花,剛好他也是,兩人經常探討養花小竅門,從覃老頭嘴裏聽說了不少關於外孫韓勒的事。

說他聰明,學什麽都快,對長輩也孝順,可惜父母緣太淺,性子又倔不知變通,不懂妥協,十五歲就負氣下鄉,高考恢覆也沒見他回來。

一直拖到八二年才回城。

溫山以為覃老頭嘴裏的小少年長大後是個氣宇深沈、陰鷙頹唐的青年,沒想到真正的,二十四歲的韓勒是這個樣子。

目光堅毅、身姿挺拔、神色輕松、陽光倜儻。

更讓他驚奇的是,眼前這對小夫妻初次見面的場景,他竟親眼見證了。

委實有緣。

“沒想到伍校長讚不絕口的外孫媳婦竟是你這丫頭,來,說說看你那幅《松鶴圖》跟誰學的,那筆觸畫法不常見啊。”

這話說輕了,實則構圖、造型跟目前流出來的松鶴題材相關都不大一樣,很難將它劃分到任何一個流派,又見宿渺年輕,便默認她曾跟在哪位隱姓埋名的大師身邊學過。

宿渺心裏咯噔了一下,正為難著要用什麽說辭呢。

就聽韓勒無意間給自己解圍了:“如何不常見,前陣子到廣州辦事時見過一幅相似的,但畫畫之人似乎不怎麽出名。對了,溫爺爺,我們想要一份山水班的課程表。”

老教授一聽山水畫,立馬被轉移了註意力。

“山水好,我也覺得你在山水畫上很有靈氣。”

宿渺聞言,松了口氣。

她偷覷韓勒的側臉,竟有些拿不準他是有心還是無意。

隨即又覺得自己在犯傻。

韓勒又不知道她的秘密,怎麽會是有意替她描補呢,肯定是巧合。

溫山拉開抽屜,從幾張表格裏找到山水班的課程表,遞給宿渺:“喏,今天早上是宋人山水臨摹,在A03號教室,筆墨紙硯都帶了嗎?”

宿渺懵逼臉,無辜地搖了搖頭。

家裏有一套,但她今天又緊張又興奮,忘了。

韓勒眉心微皺,但很快又舒展開:“溫爺爺,附近哪裏可以買到嗎,我去買。”

若是買不到,他跑回家取。

溫山擺擺手,從身後櫃子裏找出一套:“這些質量普通,但勝在便宜,專門給家境貧困的學生準備的,你先用著。”

國內開展美術專業的大學不多。

自七七年恢覆高考到現在,美術生都只考專業,不考文化成績。看似門檻低,實則有閑錢學畫的人很少,一些有天分的孩子因買不起繪畫工具而放棄了。

像山水班這一屆新生只有十三人,其中三四個底子不錯、稍微出眾點,別的在溫山眼裏,跟剛學畫的孩子沒區別。

唯有一個叫顧小珍的女孩子,是因天分高破例入學。

宿渺欣然接過,模樣乖巧道:“謝謝溫爺爺。”

溫山又道:“下樓後,順著右手邊石子路走差不多三百多米,有一棟造型別致、墻上滿是塗鴉的樓,那裏就是A棟,三號教室就在一樓左側。”

宿渺兩人順著溫老爺子的指示,很快到了教室。

此時教室門開了。

韓勒抱著筆墨率先一步進門,宿渺跟在他身後,進去才發現,這個教室非常空曠,三列條形木桌擺得整整齊齊,除了配套的方凳,就沒別的了。

一個瘦弱的女生站在最角落的那張桌子前,背對著他們。

聽到他們進門的腳步聲,擦拭桌面的動作微微停頓,但沒有回頭。

顯得有些孤僻。

宿渺看看她,又看看前面空著的位置,無措地看向韓勒,韓勒沒領悟到她的困惑,回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宿渺想了想,照直朝角落的女生走去。

“你好,請問哪個座位是空著沒人坐的呢?”

聲音嬌嬌軟軟的,很陌生。顧小珍站直身體,回過頭,闖入眼簾的是一對陌生的男女,相貌出眾。

女的眉眼彎彎,笑得很甜,男的沒什麽表情,抱著筆墨紙硯站在她身後半步遠。

“……同學?”

顧小珍回過神,意識到自己看漂亮姑娘看呆了,不自在地低下頭,手指往旁邊指了指:“這裏沒人坐。”

宿渺臉上笑容愈發燦爛:“謝謝你。”

她按照自己慣用的擺放習慣,先讓韓勒把毛氈鋪在桌上,筆洗擺在右上方,硯臺在筆洗下面,筆簾放筆置於硯臺右側。

再小心翼翼將宣紙放在正中間。

這番動作行雲流水,看得顧小珍楞了楞,她遲疑片刻問道:“你……會不會走錯教室了,今天在這裏上課的是山水班一年級。”

宿渺側首,嘴角含笑:“沒有錯,我就是來山水班聽課的。”

顧小珍:“……聽?”

宿渺大大方方,指著垂在胸前的旁聽證,毫不避諱道:“對,我是旁聽生。”

顧小珍又擡眸看了看韓勒,沒說話,但宿渺看懂了她眼中的疑問,拉著韓勒介紹道:“這是我丈夫,我第一天來聽課心裏很緊張,他便陪我來了。”

聽到這話,顧小珍神色跟著輕松起來。

原來,這麽好看的人也會緊張不安呢。

她露出一個友善羞怯的笑容,磕磕巴巴道:“我第一天到學校時也好緊張,習慣就好了。以後你如果有不明白的就問我,我,我告訴你。”

宿渺眸光微亮,點頭應道:“好。”

兩個女孩年紀差不多大,迅速建立起友誼。

宿渺這會兒徹底不緊張了,便忍不住過河拆橋,湊到韓勒耳畔:“要不,你忙你的去吧。我認得路,下課後就自己回家。”

韓勒挑眉,似笑非笑:“確定不會哭鼻子?”

宿渺表情堅定:“不會啦,我本來也沒哭。”

韓勒默了片刻,又問了一遍:“真不用我陪?”宿渺點頭:“我沒問題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一會兒人就會越來越多。

如果他們知道她上學還得丈夫陪著,肯定會在背後笑話她。

不過,這也怪不著別人,確實很奇怪不是嗎?還顯得她特別沒用。

許是旁邊有陌生人,宿渺久違的自尊心突然之間冒了出來。

韓勒眸色認真,看著她好一會兒,點點頭:“行,下午的課結束後我來接你。”

宿渺點頭如搗蒜:“嗯嗯。”

在顧小珍看不到的視角,她手指輕輕勾了勾韓勒的無名指,軟聲道:“我等你啊。”

勾得韓勒心裏也軟乎乎的,徹底拿這小撒嬌鬼沒轍:“知道了。”

顧小珍沒好意思看兩人在做什麽,耳朵卻聽得真切,有些好奇,又不好意思偷看,便將註意力都放在書上。

等韓勒離開,她才擡頭,沖宿渺友好地笑了笑。

她個子瘦瘦小小的,臉頰沒什麽肉,襯得眼睛特別大,瞳孔也很大,眼珠烏黑清澈,怯怯的,試探地看著她。

像怕生人的小貓咪,勇敢伸出jiojio,宿渺差點被自己的腦補逗笑。

她也笑瞇瞇地看著對方:“我叫宿渺,你呢?”

“我,我叫顧小珍。”

宿渺:“你好,顧小珍。”

她伸手,顧小珍楞了楞,這是她來到安南大學後,第一次被人以平等的目光註視著。

顧小珍眼眶泛熱,猶豫著伸出手跟宿渺握了一下:“……你好。”

宿渺不知道握個手也能把人弄哭,瞬間慌了。

“顧小珍,你怎麽了啊?”

顧小珍搖頭,將眼裏淚花逼了回去:“沒事,你,我們現在算是朋友了嗎?”

那雙黝黑的瞳仁緊張的看著宿渺,牙齒用力咬著下唇。

她的衣服一看就好貴的樣子,人長得又那麽美,又那麽溫柔。萬一她知道自己當過乞丐,四處撿垃圾換錢,會不會嫌她……?

想到這兒,顧小珍自己先退縮了:“沒關系,我——”

“當然,我們當然是朋友。”

宿渺被她弄得滿頭霧水,但她有個毛病,吃軟不吃硬。

一瞧見別人哭唧唧,那些不該出現的心軟就會跑出來作祟,就像對車夏荷,對陳蕓蕓……她嘴上不認,其實心裏對別的女子總會寬容幾分。

甚至對瘋了一樣挑釁自己的宿安,宿渺依然很克制,頂多小小反擊,並未真正露出獠牙。

“既然是朋友了,那一會兒你的書借我看看唄?”

這話純屬沒話找話。

但顧小珍卻很受用。

她驚喜地望著宿渺,特別仗義的把書本遞給宿渺:“……給你。”

“洪教授說,今天上午要開始臨摹範寬的《溪山行旅圖》,我已經記得差不多了,書給你吧。”

宿渺震驚得張大嘴巴。

翻到她說的那一頁。

巍峨屹立的大山,一瀉千裏的飛瀑,溪水淙淙,山路上的驢隊行旅,典型的北國景色。作畫之人筆力冷峻,極有風骨,即使看不到真跡,也能透過紙張感受到那股強烈的雄壯逼人的氣勢。

這樣一幅臨摹難度不低的畫作,顧小珍竟說記住了……

莫非,她的新朋友在繪畫一途天賦很高?

小孤僻突然變身天才,宿渺震驚得可以生吞下一只鵝:“你真厲害呀。”

顧小珍被老師們誇過許多次,但這是第一次有同齡人誇她,偏黑的臉蛋上暈出兩團酡紅,靦腆道:“……還,還好,不厲害的,我只是記性好一點點。”

宿渺覺得她太謙虛了,又誇了好幾句,驚嘆之意溢於言表。

兩人你誇我,我誇你,一團和樂。

忽然就有人煞風景,身側傳來冷冷的嗤笑:“只會一板一眼覆制臨摹別人的畫作,算什麽天才,連顏料都買不起的人,還指望她在國畫這條路繼續鉆研?”

聲音很年輕,是個男同學。

說完這話,他低頭看宿渺,眼底閃過驚艷,似是好意地勸道:“你是新來的同學吧,你可能不知道顧小珍是誰,她呀,跟她爺爺在街上討飯撿破爛,溫院長好心才讓她跟大家坐在一塊學畫,你跟她聊天,不覺得臟嗎?”

宿渺臉上的笑倏地收斂。

回頭看顧小珍,就見她窘得滿臉通紅,手緊緊揪著桌角,眼神無助,卻又像是習慣了這種場景,有些自暴自棄。

宿渺蹙眉,目光不善地瞪向一臉得意的男生:“你的臉真大,像平原緬邈,山河浩蕩。撿垃圾養活自己怎麽了,哪裏臟了?不偷不搶自食其力,你以此嘲諷她人是覺得自己很高尚嗎?眼睛不瞎的人都會選擇跟顧小珍同學做朋友,你心才臟。”

顧小珍抓著桌角的手松開,嘴唇蠕動,話卻哽在喉嚨裏。

男生被宿渺的話噎得久久沒回過神,尤其是那句“心才臟”,讓他又尷尬,又惱怒。

他的視線不經意間落在宿渺面前的那套工具上,立刻像是抓到了某種把柄,冷哼了一聲。

“原來是打腫臉充胖子,難怪能跟顧小珍說說笑笑。”

說罷,擺出一副“看破你”的高傲姿態,雄赳赳氣昂昂走到最右側第二排坐下。

宿渺翻了個白眼,沒理會。

扭頭繼續跟顧小珍聊天,這才知道那個比長舌婦還能搬弄是非的男同學叫祁子實。

而接下來十分鐘,她見證了何謂小心眼,何謂長舌男。

祁子實就跟鄉下的三姑六婆似的,在教室裏躥來躥去,四處跟其他人宣揚宿渺跟小乞丐做朋友,隨後又故意說些似是而非的話,讓人懷疑宿渺是不是跟顧小珍一樣走破格錄取的路子進來的。

否則怎麽會在開學一個月後才來上課。

坐在宿渺前桌的女同學回頭看了她好幾次,終於忍不住了,小聲問道:“為什麽晚了一個月你還可以來上課啊?”

宿渺指了指脖子上掛著的旁聽證。

女同學臉上稍稍錯愕,寫滿了不可置信:“還能這樣嗎?為什麽以前沒聽人說。”

宿渺聳肩:“不知道。”

她猜原因有二:一是其他人不關註這方面的消息,二是旁聽既不參加考試,也沒有畢業證。

功利地說,除了本人,沒有人能證明你學到什麽,學了多少。旁聽經歷在社會上不具任何競爭力,與其將精力時間浪費在這上面,不如找份踏踏實實的工作。

女同學看了看低著頭不語的顧小珍。

臉上閃過糾結。

訕笑著問宿渺:“你喜歡畫畫嗎,以前學過嗎?你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國畫專業需要有基礎才跟得上,不然還不如旁聽別的專業課有用。”

宿渺:“小時學過一點點。”

女同學“哦”了一聲,還想說什麽,就聽顧小珍小聲提醒:“洪教授進來了。”

她面色一正,立刻轉過身去,背脊挺得直直的。

洪教授原名洪琰,四十左右,是個不茍言笑的人,她不論對著誰永遠都板著臉,因此有學生用《倚天屠龍記》裏的滅絕師太代指她。

宿渺沒看小說,不知道金庸的武俠小說有多麽火。

只聽顧小珍的描述,便想要立馬買上一本拜讀拜讀。

她聽得咂舌,小聲吐槽:“這麽可怕啊?”

顧小珍點頭,示意宿渺別說話了,她一點也不希望新朋友被洪教授罰站。

洪琰一進教室,立馬察覺到今天多了一個人,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目光在宿渺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挪開,讓大家翻到《溪山行旅圖》那一頁,寥寥幾句將這幅畫的結構、特點講清楚後,便讓所有人動手臨摹。

這個臨摹並非讓人將整張畫都臨下來,而是擇定局部學習。

實際上,對新生而言,一個學期能臨2~3幅完整的畫作已經算達到學習目標了。

洪琰安排完今天的任務,便開始觀察學生的線條。

幾個基礎較好的學生熟練地開始局部和粗筆練習,有幾人還在看著圖揣摩,揣摩原作筆法和墨法,比如這處的筆是幹還是濕,運筆大概是怎樣的,是粗還是細,似是無從下手。

洪琰搖搖頭,沒出聲指點,最後繞到宿渺身旁。

原本只是隨意一瞥。

正常人都不會對旁聽生抱有期待。

沒想到這位同學是個異類,她持筆穩健,不到四十分鐘,山巒峭壁初顯。

且她已經形成濃厚的個人色彩,山體凹凸,線條鋒利,似是寶劍出鞘,其間雜樹從生,露於樹顛的亭臺樓閣雖只有幾筆,但顯得精致流暢。

洪琰看在眼裏,沒有出聲,繼續走到顧小珍身後。

顧小珍速度不算快,進度比新同學慢了約有三分之一。但仔細瞧,她的每一筆都與書上別無二致,巖體的向背紋及質感,在輪廓和內側加皴筆時沿邊留出少許空白,皆跟原作一模一樣。

她眼前無畫,但心中有。

洪琰心中大喜,怪道院長據理力爭,替她要了名額。

顧小珍確實值得栽培。

這種超出常人的記憶力和覆原能力,若是在古字畫修覆領域,一定能有所建樹。可惜的是,顧小珍文化程度不夠,文物修覆專業可能不願意接收她。

洪琰不知不覺看了大半節課,而顧小珍沈浸在自己的世界,絲毫沒察覺到身後有人。

等到上午最後一堂課,洪琰開始點評大家的臨摹成果。

祁子實聽到洪教授說自己的作品匠氣有餘,筆墨基礎薄弱,畫面氣息松散時,臉色青一塊紅一塊,有些下不來臺。

但他不敢質疑洪琰,便提議洪琰先點評宿渺和顧小珍的。

嘴上倒是說得挺動聽,互相學習。

實際上,他就是想看她們出醜,這樣就不會有人記得洪教授點評他不行。

在他看來,顧小珍前幾次表現亮眼無非是因為課程難度低,臨摹花草誰都可以做到,她並不是最特殊的那一個,而宿渺呢,單看她中途插班,連襯手的毛筆都沒準備,更不像擅長畫畫的人。

他一提議,其他人也跟著附和。

山水班總共就十三個人,除了顧小珍獨來獨往,剩下十二人自動分成三、四個小團體。他們大部分家境都不錯,這讓他們在面對顧小珍時有著強烈的優越感。

當顧小珍頻頻被老師表揚,而他們引以為傲的專業能力在短時間內被一個從未學過畫畫的人超越時,不知是誰透漏了顧小珍入學的“內幕”。

有不理智的人開始用顧小珍的過去攻訐她,仿佛貶低她、讓所有人知道她乞討撿垃圾,就能抹滅掉他們在顧小珍這裏感受到的挫敗。

他們多多少少都有過孤立顧小珍的行為,聽到祁子實的話,自然認同。

洪琰是非常純粹的人。

她在專業上十分嚴厲,對學生的小心思卻不太了解。

見打擊都想先看宿渺和顧小珍的,也沒多想,便走到最後一排。

將兩幅畫擺在一張桌上,講解它們的優劣。

整個過程除了洪琰的聲音,其他人大氣沒敢出,皆目不轉睛地看著兩幅風格迥異卻同樣奪人眼球的畫。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

同樣百分的卷面,考九十八的總會覺得自己並不比考一百分的人差多少,或許還會想,是自己的粗心大意才丟了分。

殊不知有些人考一百分,是因為總分只有一百。

換套更難的考題,她同樣能考滿分,而前一個考九十八的或許只能考六十。

就像祁子實,就像在場其他人,真見到顧小珍三個小時百分百覆原的局部圖時,他們才不得不放下偏見,承認溫院長說得對,顧小珍確實是天才。

而他們迫切想在宿渺那兒找到自信的想法也註定迎來失敗。

宿渺的臨摹還原度不如顧小珍高,但她的畫風格明顯,草木皆像註入了自己的情感和靈魂,顯得格外生動。

換句話說,他們還只是初學者。

這個旁聽生已經跳過臨摹階段,形成了自己的風格,讓她揮毫創作一幅沒有任何難度。

就連洪琰都好奇她為何沒參加招生考試,而只是旁聽。

宿渺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先前不知道,我文化成績不太好。”

“畫得很不錯,看得出來,教你畫畫的人功力很深,我認為你並不需要浪費時間繼續學習,我教不了你什麽。”

洪琰這樣說。

顧小珍聽到洪教授給宿渺如此高的評價,她比宿渺更加高興,眼睛晶亮晶亮。

宿渺被誇依然很謙虛:“學海無涯,我很高興跟著老師學習。”

洪琰看著她,似乎在判斷她的話是真是假,半晌後,她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有宿渺和顧小珍的作品在前,其他人便顯得黯然失色。

原本勉強入眼的只覺得處處有問題。

眾人心情覆雜,自信全無,還不能怪宿渺和顧小珍,罪魁禍首祁子實當即迎來了一個又一個白眼。

作者有話要說:顧小珍是真正的天才~

女鵝也沒有不優秀,但她跟天才沒關系,她的“優秀”建立在勤奮的基礎上,雖然最初學習的目的只是為了博好名聲,在婚姻市場增添籌碼,但她確實是個勤快的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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