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莉這個澡洗得時間很長, 長到達米安都不忍心繼續等下去了。

但, 他明白有些話必須及時說開, 否則以哈莉的性格，她會自己一個人憋著, 自我折磨，直到憋出病來。

達米安靠在蝙蝠電腦的操作臺前，低頭沈思著。不知過了多久, 他終於聽到水聲停止, 在漫長的穿衣時間後, 哈莉才挪著小碎步, 彎著腰，雙臂在胸前抱著, 不情不願地走過來。

他看了看自己，明白了。

他拉來椅子坐下, 視覺上的身高差縮小後, 他看到女孩兒的表情明顯輕松了一些。

達米安靜靜地等著，哈莉緩慢地走到據他一臂遠的地方, 就停下不動了。

這讓他禁不住深深地嘆氣, 不是因為哈莉, 是因為無力感。

可哈莉卻因為這聲嘆息抖了抖。

“噓——我不是在怪你。”達米安趕快開口, 他向前傾身, 想把哈莉拉過來, 但忽然意識到，任何肢體上的接觸和安撫, 在此時的特殊情況下可能反而會起到相反的作用。

他只能再次退回到安全的距離，“……你需要我做些什麽？”他輕聲問。“換個發型？還是減掉一些肌肉？”

“身高上，我真的沒有辦法，”達米安搖頭，低語道：“他……的身高也的確也是我最終的高度。”

這個兩人都心照不宣的人稱代詞——“他”……哈莉當然明白指的是誰。

她擡頭，驚訝地問：“你……知道了？”

“我猜的。”達米安苦笑，“雖然不如父親，但我也算得上是一個偵探。”

“我很抱歉，哈莉，”他煩躁地將手指插入額前的發絲，“我不知道現在痛恨母親還有沒有用……如果有任何我能替你分擔的，你只要告訴我，我就會去做。”

“不，該道歉的是我，”哈莉抹了一把不知何時滾落的眼淚，“我太、太軟弱了……”

“你不能這麽想，怎麽可能是你的錯呢。”達米安強調著，“這和是否堅強沒有任何關系。這種經歷……很多受害者都無法輕易走出來。你是無辜的，任何有一定理智的人都不會怪你。”

他想抱住她、安慰她，但他懷疑現在任何親密的肢體接觸都只會讓她緊張。所以，他只能握緊拳頭，壓抑著，無能地看著自己的女孩兒哭。

他唯一能做的，也只剩下遞紙巾了。

“你們發型本來就不太一樣……”哈莉擦了擦臉，忍住了眼淚，“我也不想讓你單單為了我而去變瘦，你每寸的肌肉都是為了戰鬥而打造的，如果……你就為了這件小事，在戰鬥中因為肌肉力量減弱而受傷，我永遠都不會原諒我自己。請千萬不要這麽做。”

“我、我會去看心理醫生。”哈莉說。

“不，我也不想你為了我……”達米安堅決搖頭，“這不是病……”

“你覺得，這是我的錯嗎？”他輕聲問。

“當然不是！”哈莉忙不疊地否認。

“我向你保證，我不會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同樣的，你也不要自責好嗎？”

哈莉猶豫著，點了點頭。

“關於夜巡，你想讓父親換下我嗎？”

然而，達米安穿蝙蝠裝時恰恰會讓哈莉感到難得的輕松，因為那個標志和形象，代表著安全。

所以她搖搖頭，“開學前沒剩幾次夜巡了，不需要，我保證不會影響我們的工作。”

“好的，夜巡時候，你我只是羅賓和蝙蝠俠。我也保證不會因為這件事對你有任何區別對待，”達米安說：“至於我們之間的關系，就按你的節奏來。沒關系，我可以等。”

然後他低頭，藏起苦笑，“想想開心的事——你馬上就要開學了，至少有半年時間不用再面對我。”

哈莉抿抿嘴，她不想對達米安撒謊，但她的確在期盼著開學……這種想法還是第一次。

“好了，去睡吧，做個好夢。”達米安起身，原本只是想表示一下關懷，他輕輕淺淺地吻在了女孩兒的臉頰上，不帶任何□□。

他總覺得馬上徹底斷絕一切肢體接觸，會不會顯得太冷冰冰了？一個臉頰上的吻，很普通很中立。

可哈莉卻因為他的這個動作……要吐了。

她沖到洞穴裏的盥洗室，吐得昏天黑地。

達米安靠在盥洗室在門外，無力地盯著蝙蝠洞上方的鐘乳石，眼神並沒有聚焦。

他聽到哈莉掙紮著打開水龍頭，想用水流掩蓋她持續不斷的反胃聲。

現在需要記在腦中的禁忌行為又多了一條——除了不能把她抱起來，不能碰她的脖子外，連親臉頰也不能做了。

他有種沖動，想現在就飛去刺客聯盟總部，把克隆體折磨一頓，拷問他當年到底都對哈莉做了什麽。

***************

第二天晚餐時，連布魯斯和阿福都看出了兩個孩子的不對勁。

一個偵探，一個間諜，怎麽會錯過女孩兒時不時忽然緊繃的肩頸姿態呢？而這些緊繃恰巧都發生在達米安靠近或者經過的時候。

布魯斯自認為足夠了解自己的兒子，但他也沒見過達米安什麽時候露出過如此沮喪、如此無能為力的神態——他總是驕傲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任何人，甚至超人都入不了他的眼。

等用完餐的哈莉離開幾分鐘後，布魯斯才轉向煩躁的兒子。

“要解釋一下嗎？”

達米安嘆氣，看了看正在給父親倒水，裝作沒在聽，實際上絕對已經豎起耳朵的阿福。

“我要19歲了，”他老老實實地說：“當年那個克隆體也19。很不幸，我果然和他長得一模一樣。”情況已經不能更糟了，父親和阿福知道了又能怎樣？

“所以，對哈莉來說，和我在一起，就意味著她每天都要面對當年差點兒性侵她的那個人。”達米安放棄了早已吃不下的蔬菜沙拉，“也許在此之前，哈莉還能分清我們兩個——身高和身材上還有細微的差異。但現在……她只有在我穿上蝙蝠俠制服，和我一起夜巡的時候才最輕松。”達米安無奈地說。

他這次碰上了無形的強大敵人，第一個讓他都一籌莫展的敵人——誰能打敗一段記憶和陰影呢？

連父親都不能。他一輩子都在和8歲時那件小巷裏的慘案做著鬥爭，甚至成為蝙蝠俠，都不能徹底治愈他。

記憶是一個沒有實體的終極敵人，讓你無計可施，無處下手。你只能寄希望於時間的神秘力量，但時間的效果是雙面的，一方面可能淡化這份痛苦；抑或，讓一切變得更糟。

阿福拿著蘇打水瓶，已經在桌邊站定許久了，布魯斯明白，阿福也一定在自責，就像他自己現在正在做的一樣——發生在孩子身上的任何不幸，像阿福一樣負責任的家長，所感受到的痛苦一定是雙倍甚至三倍的。

布魯斯理解哈莉的反應，這是人之常情。就像達米安當年死亡後，當他看到，在那個高大的兇手脖頸之上的臉，居然是自己兒子的……他就忽然下不去手了。哪怕你明知道你眼睛所看到的東西有欺騙意義、是假的，但有些感受，是理智所無法控制的。

“我不知道怎麽辦了，”達米安捂住臉，“等過兩年，也許等我再長大一些，哈莉就能再次分清我和那個克隆體了吧。”

“也許，萊斯利能介紹一個專業的心理醫生……”布魯斯說。

達米安馬上反對，“不要給她找心理醫生，這不是病！”

“並不是只有‘心理疾病’才需要去看心理醫生。”布魯斯耐心地說：“去向心理醫生求助，是為了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更好，讓整個人更完善，不代表有病。”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布魯斯明白，自己在這個問題上根本算不上一個好榜樣，他就從來不願意主動和心理醫生聊。很難得，阿福這次居然沒有委婉地諷刺他……這也能從側面看出，阿福現在有多痛苦……

“如果任其發展下去，這個心結也許會影響她未來的生活和幸福。”布魯斯說：“讓哈莉去看心理醫生，並不是為了你，達米安。”

達米安沈默著低頭思考了一會兒。

“看她的意願。”他最後說：“只有當她主動向你們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你們再去找心理醫生，不要建議她……以哈莉的性格，只要你們建議，她就會去做的，哪怕她實際上心裏並不願意。她會覺得是她給你們添麻煩了。”

布魯斯擡頭，看了看阿福，得到他的點頭後，才答應了達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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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米安現在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掌握和哈莉相處的合適距離了。

就像現在，他坐在駕駛座上，看著不遠處車站內正在親吻話別的家長和學生，他應該……以什麽身份、什麽姿態和副駕駛座上沈默的哈莉告別？

女孩兒的圍巾松了，他都不敢伸手去替她系上。

作者有話要說：

*北京要熱死人了……

*對心理醫生，雖然我沒去看過，個人感覺，還是要有個正確的心態吧，不能避諱。我高中有個同學，當時學習考試的壓力太大，他媽媽帶他看了心理醫生。據他本人說，改善還挺明顯的。

*第二更24點前出，艱難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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