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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關(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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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有些是送給了魏氏族人,偌大的魏府在一月之後,少了近兩百的奴仆,這讓往日喧鬧景象不在,在冬日的寒風之中,哪怕快要過年了,這昔日九大家首頭之一的魏府也沒因此增添幾分喜氣,反有幾分雕零之感。

那素日來往魏府的門客士儒,也不再像往日那樣頻於上門。

此時魏府的前院由魏瑾榮主持,他是個三天兩頭不在府中的,便是有人來拜訪,也會被門人道他出門去了,無人接待,這些人也就自不像前些日子那般頻於上門,坐下吃喝誇誇其談。

這時國師善悟也不再出沒於德宏書院,而京中蕭家開道,另建“應天”書院,其門匾乃當今聖上親手題成。

德宏書院因前次書院死了幾人本就壞了名聲,這時書院又有人領頭帶走了一批學子,雖有魏景仲領院中名儒挽留,但書院中人在這年年末少了一半。

來年開春,德宏沒落,應天如日中天。

這時,京中格局大變,蕭,時兩家取代魏,賴兩家,與祝家並列三大家之首。

這年開春,天氣回暖,但魏家卻蕭瑟無比,賴雲煙聽聞魏崔氏跟魏景仲大哭陪罪,卻讓魏景仲令仆人擡走送到家庵靜養後,就知魏崔氏今生是扶助崔家無門了。

她這時哭得再大聲,也不過是魏景仲想起崔家的下場罷了。

在過年期間,魏瑾泓下了族中各家,等德宏開春入學無人後,魏氏族子紛紛入了德宏,年齡大的有四十有餘,小的不過三四歲之齡。

此次魏氏族子前入德宏就學,讓天下學院變成了魏氏學府。

而魏家這一頭要承擔這些學子所有的花費開銷,魏瑾泓前來跟賴雲煙商量了一下,就說要是別人說起,讓她承認這錢財泰半出自她處。

但事實上賴雲煙一個銅板都沒出過。

魏瑾泓此舉讓魏世朝對著他這父親都刮目相看了起來,覺得他爹為他娘博了這麽個好名聲,就是把他娘最喜愛的茶壺都搬到他書房中去,他娘都會不好意思去討要回來。

現今的魏瑾泓比之以前要顯得平易近人了許多,便是魏世朝帶回來的同窗,他要是在家中碰上了,都會跟小學子們正兒八經地談話。

魏世朝的同窗也是族人,不料未來族長竟是如此寬大仁德,回去之後當是對父母讚不絕口,那平素仰望魏瑾泓的族人自也會提了小禮過來拜見,多謝他指點之恩。

如此往來,魏家沒落,但魏瑾泓卻在族人中的聲望顯得厚重起來,誰人都知只要是族中有潛能之人,無論老小,家底淺薄,都能得他的盡心指導,而他也會盡力扶助。

這時,遠遠也有那族人得訊千裏迢迢投奔而來,其中有能工巧匠,還有各方具有異能之人,都受了族長召令前來相助族子。

賴雲煙知道魏瑾榮這些年受魏瑾泓之意在為魏家選取有材之人,但沒料魏瑾泓這次與他配合得這麽無衣無縫不說,反倒出色至極,並且整個人的氣息都變了,把骨子裏的持貴抹去,變成了真正平易近人的溫和,而其威信卻深烙於了族人心中,這可真是讓她詫異不已。

她是真沒料到魏瑾泓能下這麽大的狠心,並且,真把韜光養晦執行得這麽徹底。

魏家要是這麽穩穩地厚積下去,等到真正爆發那日,可真是不得了了。

☆、106

不久,魏母就不行了,她想回老院子住,但這次沒有人再答應她了。

吉婆子死了,給了棺木下葬,就再無其它了。

魏崔氏又想見賴雲煙一面,賴雲煙本不答應,但這事求到了春管家婆娘的面前,因她之前也是魏母的丫環。

這事春管家的也沒過來求她,只是這風聲還是由賴雲煙的丫環傳到了她的耳裏。

平日,春管家的也沒少給她們許方便,這次她們就且當還上一回。

丫環這麽想的,賴雲煙支持得很,於是就去了。

為人處事就得這樣,人給了你方便,你能給別人方便時也得還才行,莫要欠人的。

“賴氏給母親請安。”等丫環通報後,賴雲煙進了屋子,給魏崔氏請了安。

她來之前魏瑾泓來過人,說是把魏崔氏身邊的那兩個老人都換下去了,現在整屋子裏的這六七個丫環,都是新人,一手由蒼松調過來的新人。

傷不著她。

床上的人良久無聲,賴雲煙擡了眼,看向了床上那枯瘦的老婦人。

好一會,那用眼睛悲涼地看著賴雲煙的魏崔氏朝她開了口,吃力地道,“你過來。”

賴雲煙輕福一禮,走了過去坐在了旁邊的凳子上。

“你們出去。”她又道。

丫環們沒動。

“出去罷。”賴雲煙淡說了一句。

丫環們福禮,相繼走了出去。

魏崔氏閉眼,眼角邊流下了一串淚。

賴雲煙沒有動,溫和地看著她。

“現下全是你的了。”

“娘這說是的是什麽話,”賴雲煙搖搖頭,平靜說道,“說起來,媳婦過的好日子還沒你的多,現在看起來這府裏聽我話的人多,但說明白了,是聽魏家的,聽大公子的,什麽全是我的?娘就是這麽想這府裏是一個女人的,這才落了這處。”

夫君,兒子都不要她了,她還是不明白,要怪到別人身上去。

“你……”魏崔氏深吸了口氣,半會才吐氣道,“你就不怕把老身氣死,於你名聲……”

“娘親不妨試試,看是不是於我名聲有損。”賴雲煙淡淡地道,“到時,你可要遲些下地府才好,親眼看著你兒子怎樣把一切掩得幹幹凈凈,看讓不讓他那個糊塗娘禍害他兒子娘親的名聲。”

“賴雲煙。”魏崔氏笑了一下,眼睛裏卻又掉出了眼淚,“你這個狠毒的女人,把你娶進門,才是我一生為魏府做的最大的撼事。”

賴雲煙聽到這話忍不住嘆了口氣,想了想,還是覺得魏崔氏來找她說事的,她不妨把話給這個到如今也還是不忘糊塗的老夫人把話說明白,“你知道大公子當初為何非要娶我進門?”

她看著魏崔氏的眼,平平淡淡地說,“還不是為了您,您這麽貪婪無度,要是娶個沒家底的進來,不知會被您嫌棄成什麽樣,他想娶個有點家底的讓你歡喜,哪想您吶,歡喜到想把媳婦的嫁妝都想攬到手。”

“您看您,多幸福,到現在還有口氣躺在床上說我的不是,你看我,”賴雲煙上下掃了自己一眼,“明知你們一府是什麽東西,明知你大兒子是什麽德性,卻還是得困在這裏,背著你們一府的罪過在這裏熬命,熬日子,您說,比起您,我多慘。”

魏崔氏真是好日子過多了,都不知道真正的不幸是什麽樣子。

“你死了,你兒子還得為你守孝,崔家再落魄,你兒子也不會讓他們全餓死,”賴雲煙朝魏崔氏搖頭嘆道,“女人好命成您這樣,您還想如何?”

這外面不知多少比她慘的女人呢,下場比她差的更是比比皆是,要是換到別家,就魏崔氏這種的,早一碗藥強灌下去了。

“你……”魏崔氏說完這個字猛喘了起來。

“我若真是個壞心的,也不會跟你說這些話,”賴雲煙拍拍她的背,幫她順過了氣,與她淡道,“我說的這些話,不是為了氣你,你要是覺得難聽,就跟以前每次一樣,別放在心上就是。”

她語氣平淡,眼睛平靜,魏崔氏看著她近在眼前的臉,好一會都忘了說話。

最終,她閉上了眼,呵呵笑了兩聲,臉上老淚縱橫。

“你說我還算是個好下場的?”魏崔氏說到這怪道,“那你的下場?”

“我,老了的時候麽?”賴雲煙問。

魏崔氏睜眼點頭。

“應該也不會壞到哪裏去,等你兒子死了,我的日子就要真正好過了,也用不了多少年了。”賴雲煙淡淡地說。

“你什麽意思?”魏崔氏突然伸出手,死死地抓緊了賴雲煙的手腕,還劃傷了賴雲煙的皮膚。

賴雲煙迅速重推了她兩下。

“說。”魏崔氏厲聲道。

賴雲煙幹脆起身,大力掙脫掉了她的手,快步出了門去。

話盡如此,她不欠魏崔氏的,魏崔氏也沒欠她的了。

恩怨全了,下輩子她們還是不要再碰上的好。

**

魏母去逝那晚,魏瑾泓過去了,是看著她斷了氣的。

管家來報了訊,賴雲煙穿孝服過去,這時魏崔氏正擡到靈床上,魏瑾泓在看到一臉平靜的她時,眼睛猛縮了縮。

賴雲煙想,大概魏崔氏是真的死不瞑目了。

到底是個當母親的,知道兒子這命不長,會死得不安心。

她確實也是個狠毒的,也希望這舉讓魏瑾泓斷了對她最好的那點念想。

前世她插手,在他父親的死上推波助瀾了一次,這一世,她捅破了紙讓他娘死不瞑目,這種仇,不會讓魏瑾泓還想跟她再進一步。

他太拖拉,就由她把他通往她的路全斷了,還她安靜。

至於他想得到慰藉溫存,找別的女人去,少來擾她的平靜日子。

她所求不多,只想過點順心暢意的日子。

“娘……”魏世朝忐忑地看了賴雲煙一眼,眼睛裏全是擔擾。

賴雲煙走到他身邊,摸了摸他的頭發,朝他輕輕點了頭,就走到了魏瑾泓的身邊跪下。

這一夜守夜過後,一直沒與賴雲煙說話的魏瑾泓回了頭,聲音暗啞,但還是平靜的,“靜觀園太遠,你回修青院休息。”

說完,掉頭就去跟管家吩咐事了,留下賴雲煙皺著眉頭立在原地。

“娘……”剛聽魏瑾泓的話扶了祖父回去的魏世朝又回了。

賴雲煙伸出手,整了整他頭上戴的孝帽,“靈堂布好了?要去停柩了吧?”

“嗯。”

“去吧。”賴雲煙溫和地道,“跟著你爹做就是,不懂的,問賴絕他們。”

“我知道的。”魏世朝這時掉了淚,哀求地看向賴雲煙,“爹爹心裏不舒服,你這幾日對他好點,好不好?”

賴雲煙頓了好一會,朝兒子點了下頭,眉頭輕斂了起來。

魏瑾泓不應該再靠近她。

**

賴雲煙回修青院只休息了一會,就去了靈堂,這是祝慧真和魏家二嬸夏氏也在,正在抹眼淚。

一看到她,夏氏就拉了她的手,哭道,“怎地去得這般突然,我都未見她最後一眼。”

魏景軾帶著她一直住在書院山上的宅院,從不輕易來府,這妯娌感情也一般,魏崔氏死了夏氏有多傷心不盡然,但突然熟悉了這麽久的人去世了,悲傷還是有一些的。

更何況,夏氏也是個善性子,只記好不記壞,這時大概想起的全是崔氏的好了吧。

賴雲煙扶了她,拿帕擦了眼邊的淚,輕聲用衰弱的聲音泣道,“嬸母,我……”

“嫂嫂剛去哪了?”祝慧真在旁突然問了這一句。

這時她們已進了靈堂,賴雲煙先無聲響,等把夏氏扶著跪了下地,她也跟著跪下後,才朝祝慧真輕道,“身子不好,差些要昏了過去,我夫君讓我回去歇上一口氣再來,弟妹若是覺得不妥,去與他質問就好。”

說罷,也不管祝慧真的反應,垂頭哭了起來。

這時靈堂門邊跪不少丫環在跪哭,賴雲煙心中一片疲憊,哭不出太多眼淚出來不算,聽著這些哭聲腦袋也是如被針截般疼。

等上午過後,族中不少內著聞訊過來幫忙,哭喪的更是多得整個靈堂都擠滿了人,賴雲煙被擠在最前面,差點被這滿屋子的悲哭聲給鬧昏過去。

見她臉色不對,夏氏先是拿冰帕子擦了她的額頭,又拿溫帕子擦了她的臉,在她耳邊輕聲哄她道,“再忍忍啊,乖囡囡。”

賴雲煙這些年與她感情好,暗中送了夏氏不少東西,又幫扶了她娘家不少事情,夏氏全記著,這時撫慰起她來聲音有說不出的柔。

“唉。”賴雲煙應著,忙著拿過冬雨手中浸了消腫水的帕子擦眼。

沾了一上午的辣椒水,現下眼睛都腫得睜不開了,刺疼難忍,難受得很。

冬雨她們也使了法子,叫了其它家的嬸子們過來,隔開了祝慧真,賴雲煙這一角全是與她私下關系好的嬸子媳婦。

算來,經此一次,從朝她靠過來,對她面善的人中,大概也讓人看出來她私下在魏家動了多少手腳了。

夜間賴雲煙昏倒被扶了回去,剛靠在床頭把補湯一口氣喝下去,魏瑾泓就匆匆大步進了內屋,坐在她的榻邊就與她道,“明日要帶世朝去報喪,家中內務需你與二嬸她們管上幾天。”

“這……”

“就這幾天。”魏瑾泓說罷,身子一晃靠在了榻靠背上,伸手掩嘴咳嗽了幾聲,又拿帕把痰掩去,才擡目與她道,“來往之人太多,內務我暫且管不過來。”

賴雲煙沒吭聲。

“以後往返賴家,隨你的意。”

他這話後,賴雲煙點了頭。

看她點了頭,魏瑾泓起身朝她作得一揖,就又大步離開了。

“小姐。”冬雨這時進來叫了她一聲,在她耳邊輕道,“小公子陪大公子來的,剛站在門口……”

說到這,冬雨擦了眼邊掉下的淚。

“怎地了?”賴雲煙楞然。

“他一直在哭,”冬雨哽咽道,“奴婢急了說了他兩句,說這有什麽好哭的……”

看著這時說到泣不成聲的冬雨,賴雲煙伸手揉揉額,站起了身,對她道,“擦了吧,隨我去辦事。”

☆、107

魏瑾泓從外報喪回來,聽春暉來說,夫人已請族中的幾位嬸夫人管事了,後堂的接待,茶水,廚房裏的雜務這些,都已有了具體的管事的。

春暉再說,魏瑾泓也就不聽了,帶著世朝去正堂見請來祭拜的族叔。

她多少能耐,他心中有數,這次許了她來往賴家,她得了好處,才願出手。

若不然,她就會跟過去的這十來年一樣,慢慢等著魏家被蛆穿,屋梁全倒。

在等待別人滅亡這點,她的耐心向來好得出奇。

世朝,世朝,世世朝朝,如若不是世朝,誰知她背後的棋要怎麽走,世朝的出生,讓他們都有了生路,她為了兒子必須對他手下留情,而他在毀她與留她之間,斷然選擇了後者。

只是這結果還是不能如他的意,她的心確實是他捂不熱的了。

她的冷酷堅決還是跟過去一樣,並不因他們之間多了個孩子有真正的改變。

晚上守靈堂,要連著三夜,孩子跟他跑了一天,已是疲憊不堪,魏瑾泓輕瞥過她看向兒子的眼睛,把在犯瞌睡的孩兒抱在了懷裏。

“爹。”

“睡吧。”魏瑾泓拍了拍他的背。

“娘。”他朝她看去。

她朝他淺淺地一笑。

世朝這才閉上眼,靠在了他的胸前。

魏瑾泓低頭看他一眼,隨即擡頭看著堂上的靈牌,心中無波無緒。

前世的遺憾成了空,連遺憾都不是了。

他跟他娘母子兩場,世事牽連中還是沒得來善果,只能當是緣分盡了。

半夜,他再向她看去時,見她垂眼看著地上,身上一片靜謐。

兩世,在他與她之間還是留下了無法磨去的痕跡,她的心已經硬得誰也無法改變,連她自己都怕是不允許自己懦弱,而他還是跟上世一樣,以為只要早知前世,他定能挽回一切。

她已成形,而他過了而立之年,卻還要從頭改變。

而她用態度很明確地告訴他,他怎麽改都無礙,但與她無關。

世朝知他難受,求她對他好點。

想來心中也有些好過,孩兒再對他有所忌諱,也還是記掛著他。

不像他的娘賴氏,最會挖他心肝,每次出手,必要打得他心口悶疼得不能喘氣。

**

雖說喪事要辦三月,但前面的半個月熬過去後,就無需夜夜都要守靈堂了,賴雲煙這次把幾位適合幫著魏瑾泓的嬸子留了下來管家,她以修養病體之名搬回了靜觀園。

說來,這半來個月,她只是讓魏家的族人去管魏家事,她還是把魏瑾泓讓她幫魏府的事情擋了回去。

而她也隱約覺出了不對,魏瑾泓教世朝的方式與前面不太相符,而世朝也被元辰帝召去了幾次,按她多方打探出來的消息,魏瑾泓是想讓子承父業了。

黃閣老來了信,信中也說魏瑾泓不比當年了,他也須小心行事了,讓她也小心點。

賴雲煙也承認,魏瑾泓確實不比當年了,這金蟬脫殼,李代桃僵這手玩得她都嘆服。

她問世朝是怎麽想的,世朝說父親的皇上說的話,有些對,有些不對,他還要再想想。

江鎮遠這時已回京,賴雲煙聽聞他已進了德宏教書那日,差點被口裏含著的果核咳死。

半晌咳過氣來後,她又怔怔坐了半晌,當真是無話可說了。

這月過後,她回了趟賴家,在賴府住了一日,回府的路上又遇過那座老茶樓,聽聞樓上那有些熟悉的琴聲後,心中再次有恍如隔世之感。

回府一進靜觀園,剛沐浴出來,就聽丫環說他來了。

賴雲煙請了他進來,進來後,魏瑾泓朝她道,“國師這兩日邀我們喝幾杯他炒起來的清茶,你可有閑暇?”

“這時?”

“嗯。”

“好。”賴雲煙朝他點了頭。

**

這次他們去的是善悟的靜修之地青山寺。

和尚較之前賴雲煙看到他時又瘦了點,但皮膚光潔,看起來確有仙人之姿。

在這滿京都的名俊雅士中,這人確是有上上之姿了。

“選秀之事已推至兩年後,皇上說這事還是等太後孝期過後一年再談。”一坐下,善悟就朝魏瑾泓說這話。

賴雲煙眉毛微揚,看向了不像凡塵中人卻盡說凡塵話的禿驢。

“夫人有話且說。”善悟微微一笑。

“為何還要推後兩年?”賴雲煙隨了他的話往下講。

“孝期未滿。”

“那為何先前要選秀。”

“太妃好意。”

“太妃應比誰都知皇上的孝心。”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國師好會說話。”賴雲煙覺得無論說什麽,這明顯不怕進地獄的禿驢都有那鬼扯的話在等著她。

“瑾泓之意呢?”善悟淡然一向,看向了靜默不語的友人。

“蕭家辦了應天書院,蕭家的腳可以緩上一緩了。”要是再往宮中送人,哪怕再看在太妃的面上,皇上也是忍不住了吧。

送走一個廢太子,他是萬萬不會想再來一個蕭家覷瑜他的皇權,利用他拿他當血刃。

皇上雖是用了外族之力踏上皇位,但蕭家要是因此權傾朝野,皇上哪只是一千個不喜,多大的不喜都會有之。

可蕭家現下如日中天,眼前猖狂之前漸起……

“瑾泓明見。”善悟轉著朝賴雲煙道,“夫人之意呢?”

賴雲煙眨眨眼,“妾身聽不懂你們說什麽。”

善悟聽了哈哈大笑出聲,念了好幾句“阿彌陀佛”,才正容與他們道,“蕭家不會這麽輕易放過魏賴兩府,瑾泓私下所做之事是領了皇上的旨意的,還有皇上現下之意,是想讓你兄長之子入東宮,伴太子讀書。”

賴雲煙聽著,那本在眨著的眼睫毛就這麽突兀地停了下來,眼睛直直地往善悟看去。

善悟了然地看著她,“你們賴家與任家,不是一直都往宮裏送銀錢嗎?這次,就看你們自己之意了,該送往何處,送到什麽人手裏,你們兩家好好想想。”

賴雲煙想也不想,偏頭就往身邊的魏瑾泓看去。

魏瑾泓對上她的眼神,沒有閃躲,只是微微一楞,過了一會,他看向善悟,淡道,“這是皇上之意?”

“是,昨日說的。”善悟坦然地看著摯友。

“嗯。”魏瑾泓垂下眼輕頷了下首,把身邊女人面前那杯涼了的茶倒了,重給她添了一盞,才朝看著他舉動的善悟說,“這事讓他們兄妹再商量商量罷,賴家長子體弱,次子年幼還未行走,可……”

“不能緩,最多十日得有決定。”善悟打斷了魏瑾泓的話,又轉頭看向賴雲煙,“這次來見你之前,我蔔了三卦,三卦皆言你我有生死之恨。”

“大師……”賴雲煙僵硬且冰冷地扯了下嘴角,“怕是缺德事做多了,才會蔔了這種卦象。”

“是然。”善悟垂頭,又念了幾句佛號。

看著還能微笑的和尚,賴雲煙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你們這些人……”

這些手握濤天權勢,明知會下地獄也不會改其行的人……

她話僅於此,就重重閉上了眼,善悟在此時又再輕念了一句佛號。

他們念那千秋萬代,這婦人啊,念的卻是眼前人的七情六欲,生死悲喜。

誰對誰不對,自有後來人評這功過。

這眼前當下,便是佛祖,也是說不清的。

**

回去的馬車內,賴雲煙累得連人都坐不穩,她軟弱無力地靠在馬車上,隨著馬兒的腳步,她的身子也隨之輕微地抖動著,就像一具抽了骨頭的屍體。

魏瑾泓看了幾眼,猛地把她拉了起來,把身上的厚麾解下,塞到了她的身後,又緊掐住了她的手,與她冰冷道,“坐直了。”

她不是一直為兄為舅,還為兒,這時候倒下了,像什麽樣!

“你們算計了我什麽?”賴雲煙渾身無力,這時從喉嚨擠出酸澀的話,都像是要了她的命。

“這不是你應該知道的。”魏瑾泓淡淡地說。

“但我回來了。”

“我也是。”並且他還以為,他可以與她一切重來。

“那善悟?”賴雲煙朝他看去。

“不是。”魏瑾泓抿緊了嘴,“他不是,他只是得了他師傅的手卷,了他前後三世的因果。”

“我們回來是為了什麽?”

魏瑾泓看她的話已經帶有抖音,他重重一拉,把她拉到了懷裏,語氣淡淡地道,“你只要知道不是為了我們自己回來的就是。”

“我……”

“噓……”魏瑾泓止了她的話,“閉上眼。”

賴雲煙閉了眼,好一會,她睜開眼,眼睛內恢覆了平靜,“這國家,皇上是定要變上一變了?”

除了他,還有誰有這麽堅決的行動力,還有誰能給得了魏瑾泓這麽大的底氣。

“你知道就好。”她推他,魏瑾泓便放開了她,他松開手,虛弱無力地垂著,閉眼疲倦地道,“我們一直是臣民,再大,大不過這頭上的皇,大不過這頭頂上的天。”

☆、108

“那關我什麽事?”她可不會自戀到以為她是他們要變上一變的關鍵,非得她也跟著重來一世,而很顯然她於此也並不有益。

“上世,我們的命運是連在一起的,自你為我擋刀後,我回來了你就回來了。”魏瑾泓說完這句後,還笑了笑。

只是臉上無一點笑意。

賴雲煙良久都沒有說話,一路無言。

“擋錯了?”下車時她問。

“擋錯了。”魏瑾泓面無表情地答,一步下車,扶了她下來。

他們本可以恩愛一世,而不是糾纏兩世。

“不再問了?”魏瑾泓掃了她一眼。

賴雲煙搖了頭,有些事知道得多並不是什麽好事,好奇心會讓她更添重負。

她寧肯不明不白。

但她還是錯了,兒子不該生下來,他太無辜。

在一群站在權利巔峰,而聯手想幹點什麽樣的人中,他不可能不受其影響。

天知道以後的世朝會做什麽事。

**

賴雲煙回來後,其間只見過賴震嚴一次,其餘時間一直在睡。

這天睡醒,發現世朝就在身邊,她不禁笑了,“什麽時候來的?”

“剛來。”魏世朝向母親微笑了一下,扶了她靠在床頭躺著。

賴雲煙打了個哈欠,接過丫環手中的茶杯漱了一下口,與他笑道,“娘這幾天缺覺得很,老想睡,你來要是有事,讓冬雨她們叫醒我就好。”

“嗯。”魏世朝微笑,他伸手把母親耳邊的頭發替她放到耳後,嘴裏也輕柔說道,“你多睡也好,氣色好多了,很好看。”

“是麽?”賴雲煙不禁摸了摸臉,轉頭叫冬雨,“快拿銀鏡過來讓我瞧上一瞧。”

冬雨笑著道了聲是,拿了銀鏡過來,賴雲煙一打量,覺得自己氣色確實也不錯,鏡子一移走後,她就與魏世朝笑著道,“說來也又快要過年了?”

“是。”

“你都快十二了。”賴雲煙不由嘆道。

“是呢。”魏世朝把鞋脫了,盤腿坐在床邊,眼睛帶笑看著他那想跟他說點什麽的娘親。

“今年你替娘去江南給外舅公拜年如何?”賴雲煙微笑著問。

“今年怕是去不成了,”魏世朝拉了母親的手放在手裏,過了一會道,“先生把這一年的功課都安排下了,哪都去不成。”

賴雲煙手動了動,摸到了他紅腫的手心,擡眼時,她臉上的笑淡了些許,“你開始練習拿武器了?”

“嗯。”

“拿的什麽?”

“長槍。”

“多重呢?”賴雲煙讓自己的口氣聽起來輕松,還帶有幾分笑意。

“九斤。”

一斤十二兩,這九斤是接近於她那個年代的十一斤了。

對小兒來說,夠重了,難怪手都腫了。

“你爹舍得?”賴雲煙這時的口氣聽起來就像在說頑笑話。

魏世朝想了一下道,“孩兒不知舍不舍得,武師父教時他沒過來。”

賴雲煙笑了笑。

“娘舍不得?”

“娘舍不得。”

魏世朝笑了起來,“孩兒已經長大了。”

“是啊。”賴雲煙感嘆道。

是已經大了,心裏都已有了主意了。

而她也要慢慢放手了,孩子的路要孩子自己走,他自己疼了苦了,才會真正知道成長是個什麽樣的過程。

她說的再多,再想為他好,也是不行的,他有他自己的人生。

“孩兒明日要隨師父去山中閉關半月,今天就讓我呆在你在陪你一會吧。”魏世朝又道。

“好。”

“園中的梅花這幾日長了苞,娘要是睡足了,就去看上一會。”

“好。”賴雲煙眼睛裏都是笑。

魏世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頓了頓又說,“舅母差人來了信,說過幾日要到寒山庵去住幾日,舅父已派人過去布置暖房了,讓你也過去住幾日,孩兒想著這冬日的庵堂也是別有一番風景,就替您答應了下來。”

“好。”賴雲煙又再次微笑了起來。

“你跟爹,”魏世朝說到這又頓了一下,才又張嘴說道,“要是不想見他,你就不見吧。”

雖說這世上的夫妻皆要恩愛才好,但他娘要是真是不想跟他爹好,那便不好吧,她高興就好。

這世上哪那麽多盡如人意的事。

“慢慢會好起來的,”魏世朝說到這,把母親身上的被子拉起,“孩兒大了,是定要護著你的。”

賴雲煙偏著頭看著他,笑著不語。

等他穿了靴子,她披了狐披送了他出去,等他走後,她偏頭與冬雨淡淡地說,“不知心裏有了什麽主意。”

“您猜不到?”

“猜啊……”賴雲煙擡頭看著灰色的天,自嘲地笑了起來,“猜著了又怎樣?”

有些事她已做錯了,而不能改變的事,她一點都改變不了。

人只能跟著命運走,這話是沒錯的,這些人大手亂動,可不也就是命運。

她這種人,只能做妥她自己的那點了。

**

“世朝跟的誰去閉關?”晚上魏瑾泓來的時候,賴雲煙溫和地問了他一句。

“江大人。”魏瑾泓掐了塊玫瑰糕放進了口裏。

“他現在是誰的人?”

“皇上。”

賴雲煙嘆了口氣,轉頭對冬雨道,“這麽冷的天氣,他身邊仆人少,你現在過去提點小公子一句,多帶幾件厚衣。”

“是。”冬雨答了,悄然退了下去。

“怎地就成了皇上的人了呢?”賴雲煙說這話時,略帶鼻音,似有悲意。

魏瑾泓垂頭吃糕,吃完了喝了口茶,一直無聲。

兩人靜坐半晌,空氣裏安靜得只有炭火裏木炭偶爾發出的茲茲聲。

“你月中要去寒山庵?”

“嗯。”

“天寒,多帶點木炭。”

“唉。”賴雲煙點了頭,她看著對面的清瘦男人,終是有些不忍,開口道,“你也別撐著了,天冷,找個喜歡的人暖床罷,這冬也就好過了。”

有了喜歡的人,以後煩悶了,也好有個開解的,說上幾句貼心話,總比跟她這麽單耗著的要強。

“呵。”魏瑾泓輕笑了數聲,一會擡起笑眼問她道,“你不去見他?”

現到如今,他們都心知,他是管不著她了,現在的魏家也好,還是他也好,都束縛不住她了。

就算世朝,哪怕她做任何驚世駭俗的事,也只會把她當他的娘。

這十幾年,她還是悄無聲息地把身邊的一切都改變了,就是兒子姓魏,也敬愛他,可他的心與她的心是貼著的,緊得無縫可鉆。

只有他還得隨著朝廷這艘大船,不停地改變方向,依舊與前世一般,勞心勞力,怕是這世還是會不得善終。

“見他又怎樣,”賴雲煙說這話時眼睛裏全是悲涼的笑意,“哪怕再成知已,也不能再回到往昔了。”

鎮遠已入局,她就算與他再惜惜相惺又如何,他的路跟魏大人的路會是一樣的,到時,苦的不過又是她而已。

“是麽?”魏瑾泓看著她的笑,覺得心口有一種殘酷的痛感,他緩了好一會,才又道,“也不盡然。”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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