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能藏身的地方不多。

能藏身還有充足食物的地方更少。

當天，羊圈的圍欄就加高了一圈，特質的鐵絲纏在厚實的木板上，咬上去能將舌頭與嘴巴紮個稀爛。

連著幾天晚上，牧人家裏都留人守夜，小心聽著窗外的風吹草動，有一點異響，馬上沖出去。

太平了三天，暴風雪來了，朔風夾著如席般的雪花向天地間灑下。

風聲尖厲，如同傳說中魔鬼的笑聲。

雪花大到看不清三米之外的東西。

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清。

牧人擔心羊圈，深夜一連幾次出去看羊圈情況。

在燒得滾熱的地炕與冰寒刺骨的天地之間來回數次，到清晨時，他病倒了，額頭滾燙，連冰雪也無法將溫度降下。

待雪稍小，他的兒子便用摩托車將他送往山外的醫院。

整個草場只剩下羊群和小咪，還有牧人留下的草料。

“哦哦，他不在了，我們可以自由自在的玩耍了！”羊群歡呼雀躍，它們早就想體驗一下沒有管束的快樂。

幾只小羊早就研究過怎麽從羊圈裏出去，他們一個疊著一個，踩著羊圈旁陡峭的石壁成功出逃。

小咪發現後，追逐著它們，只追到了四只，還有三只小羊趁機跑得無影無蹤。

如果不及時追到，等再次吹起暴風雪，地上留下的氣味會被完全蓋住，到時候就真的找不到了。

小咪不眠不休，循著氣味一路向前，在某一個地方，小羊的氣息被血腥味兒代替，地上不時能看到一滴一滴落下的血跡，被白色的冰雪襯得分外刺眼。

翻過一座山坡，血腥味兒越發的濃烈，還夾雜著另一種生物的氣息。

在一處空地上，小咪看見散落在地上的骨架與散落的皮毛，那是其中一只走失的小羊。

它從未見過如此場面，身體僵直，不知應該如何反應。

“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獨自闖到我們的地盤？”

隨聲而至的，是一頭披著灰色皮毛的野獸，它的嘴角還帶著血。

小咪感覺自己的心臟“砰砰”直跳，它並不是害怕那張帶血的大嘴，而是因為，這頭兇獸與灰灰長得一模一樣。

“你……也是狗嗎？”小咪小心翼翼拋出這個問題。

兇獸聞言狂笑，笑到樹杈上的雪簌簌往下落，笑完，它沖著小咪亮出利齒：“連狼都不認識，勸你別幹牧羊犬了，給我們當夜宵吧。”

小咪只覺得眼前閃過一道灰影，它下意識向旁閃開，躲開致命一咬，但尖利的狼爪在它背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彌散在空中的血腥氣，將周圍的野狼都吸引出來，它們從四面八方而來，將小咪包圍在空地當中。

“太棒了，竟然有主動送上門的，剛才那只小羊真不夠塞牙縫的。”

“它身上的肉很結實，味道一定不錯。”

“你已經吃了那麽多羊肉，別跟我搶。”

在狼群的眼中，小咪赫然是一道自投羅網的加餐。

它們已經在商量如何將小咪分而食之。

“聽見沒有，不如把脖子伸出來，讓我一口咬死，還可以少受點罪。”灰狼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的血跡。

小咪緊盯著灰狼，亮出利齒，發出“嗚嚕嚕”的恐嚇。

灰狼不再多話，後背躬起，瞬間像一根彈簧，飛撲向小咪，它的利爪勾住小咪的皮毛。

這個動作，十分熟悉。

是無數次的灰灰特訓中的日常一課。

小咪反應極快，扭過頭，反咬住灰狼的咽喉，犬齒用力，重重切進灰狼的肌肉中。

鮮血瞬間湧進它的嘴裏。

從出生開始，它吃的就是飼料，到牧人家，吃的也是熟肉。

生血的氣味讓它感到非常不適，忍不住松了口。

被咬痛的灰狼兇性大發，趁著小咪松開的那一瞬間，再次撲上去，將小咪按在身下，就要咬斷它的咽喉。

就在千鈞一發之時，另一道身影猛地從側面撞過來，將灰狼重重撞翻在地，在地上翻了兩圈才停下。

“這裏什麽時候輪到你做主？”

小咪聽見了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灰灰，它一向都很溫柔的，怎麽會有這麽冷傲的聲音。

周圍公狼見灰灰到來，夾起尾巴，默默退開一邊。

那只灰狼千萬個不服，也不得不起身，轉身向林子深處走去。

灰灰低頭看著被抓出幾道爪痕的小咪：“能站起來嗎？你怎麽會跑到這裏來？”

小咪再傻，也知道灰灰的身份了。

它站起來，一步步向後退：“你是，狼？”

“不錯，我是它們的王。”灰灰坦然承認。

小咪看了看地上的羊骨頭，又看了看灰灰，它明白，自己被利用了：“你是跟著我過來的？”

灰灰：“我的族群也需要過冬，它們也需要食物。”

看著小咪受傷的眼神，灰灰又說：“我們可不是跟著你來的，那麽多只羊留下的味兒，可比你重多了。”

一旁有狼戲謔說道：“當然，還是要感謝你，如果不是你這麽蠢，我們也不能這麽快得手。”

它討好地俯在灰灰身邊：“大王，我們都沒有吃飽呢，就一只羊，我連一口肉都沒分著。這只狗……來都來了，您看不如……”

灰灰冷冷斜了它一眼。

那只狼馬上夾起尾巴，向後退開。

“你要是能贏了我，我就放你走，其他的狼也不吃你的羊。要是明天早上之前，你要是還找不到你的小羊，就別怪我不客氣。”

灰灰不是第一次向小咪亮出尖牙利爪，它多次給小咪特訓。小咪從笨拙的閃躲，到熟練的跳開，對它的動作爛熟於胸。

幾次撲咬，與平時特訓的動作一模一樣，小咪熟練地閃避開。

到後面，小咪才發現，灰灰的體力怎麽好像無窮無盡，它已經累到快不行，灰灰依舊游刃有餘。

一個不慎，小咪的身上就留下了灰灰的爪印。

群狼歡呼：“大王好棒。”

“大王這是在耍小狗吶，哈哈哈。”

“我還沒吃過狗肉！好想吃它的腿。”

小咪被撲倒在地，白雪混合著泥土，變成一團灰色的泥水，將小咪和灰灰染成了同一個顏色。

被狼爪死命按住，小咪動彈不得，它絕望地看著壓在它身上的灰灰。

烏溜溜的眼睛裏，映出灰灰的模樣。

小咪腦中閃過過去的場景：一起在草原上奔跑嬉戲，在水潭中戲水，一起去給小樹澆水施肥……

原來都是假的嗎？

可惡，眼睛裏竟然往下滴水了。

小咪恨恨地扭過頭，閉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時刻來臨。

意外的，按住它的一條腿竟然松了勁。

好機會！

小咪扭過頭，對著那條腿狠狠地咬下去。

過去，它不是沒有咬過，都是輕輕的，像磨牙那樣蹭蹭。

這一次，是它毫無保留地拼盡全身力氣，接著，用力甩頭，撕下一大塊皮肉。

灰灰當即站不住，那條腿曲下跪在地上。

小咪將那塊血肉用力吐出來，冷冷地看著灰灰。

沒想到，灰灰竟然又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兩步，好像什麽事都沒有。

它不知道痛的嗎？

小咪心裏涼了半截，它已經沒有體力再戰，只怕連灰灰的一撲，它都擋不住。

就算灰灰不再攻擊，周圍覬覦著的群狼若是一擁而上，它也必然活不了。

“很久沒有人能傷我至此，你走吧。”灰灰高傲地掃了它一眼，便不再搭理它。

有狼伏在一旁意圖偷襲，灰灰仰頭對著天空一聲長嘯，聲音中震懾力十足，那是狼王的威嚴。

群狼雖心有不甘，也仍不得不乖乖讓路。

一身泥水的小咪連甩毛的力氣都沒有，它勉強拖著力竭的身子找到另外兩只迷路的小羊羔，將它們帶回羊圈。

主人還沒有回來。

小咪一身的血腥氣與沾染上的狼味兒，讓羊群發生騷動，它們擠在角落裏，離小咪遠遠的。

只有大角過來，圍著小咪走了一圈：“遇上狼了？”

“嗯。”

“遇上狼還不跑，你是白癡嗎？”

“我去追小羊。”

“你根本打不過群狼，更打不過孤狼，牧羊犬是帶著羊群逃走的，不是讓你跟狼打架的！你為了追一只羊，就不管我們這麽多羊了嗎！白癡，笨蛋，蠢貨……”

大角把它所知的難聽詞都噴向小咪。

小咪想為自己辯解，但是它無力反駁。

主人沒有回來，它放著羊群不管，追著一只小羊進了狼窩。

而且，還沒有追到小羊，只看到一地的骨頭與羊毛。

在它離去後，有只老羊指責大角不應該如此對待小咪：“它做錯了什麽，你為什麽要罵它？當初要不是阿勇追過去，你早就死了！”

“我寧願是我死了！”大角的聲音比老羊還響，“它跟阿勇一樣，是個蠢貨！笨蛋！白癡！”

情緒低落的小咪什麽都沒有聽見，它怏怏地走到帳篷旁的小窩裏，那裏有主人臨走時留下的食物和水。

它一點都沒有碰，它不是一個合格的牧羊犬，沒有資格吃東西。

小咪伏下身子，將頭埋在腿彎裏，在風雪之中沈沈睡去，沒有及時甩掉的水在嚴寒中慢慢結成了冰。

在恍惚中，它好像又回到夏季碧綠的大草原上，與灰灰蹦蹦跳跳，圍著那棵小樹轉圈圈。

“它什麽時候長高呀？”

“到時候就會長高了。”

“會比我高嗎？”

“那肯定的。”

樹長大了，比帳篷還要粗，它與灰灰在樹上繞圈跑玩。

它追著灰灰，卻忽然發現灰灰一個急停，轉身向它撲來，亮出了尖利的牙齒，牙上還沾著血。

灰灰對它的胸口重重咬下來。

小咪全身一抖，從夢中驚醒。

發現在夢中被咬住的地方，是被小羊的角角頂住了。

此時小咪被一只小羊壓在身下，小羊團成一團，把頭拱在它的懷裏，剛好頂在它的胸口。

渾身柔軟的羊毛將小咪蓋住，捂化了它身上結的冰。

小羊被小咪的動靜弄醒，它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伸出溫軟的舌頭舔了舔小咪的耳朵：“小咪哥哥，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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