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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君の名(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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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式神, 茨木的態度可說是非常囂張了。

博雅平時何曾見過這麽無禮的人, 何況晴明的式神幾乎都是優雅知禮的美麗女子, 但想想對方是名號廣為流傳的大妖怪, 博雅又覺得,好似這種粗豪的作風才符合對方那一身散發著鐵血之氣的鎧甲。

“呵欠……我剛剛不是睡著了麽。”

青燈光芒移近,披散著長發的少女陰陽師走到茨木面前, 眼裏氤氳著水色, 嘴唇懶洋洋地勾著。“晴明大人,博雅大人, 好巧在這裏碰到你們。”她拍拍邊上妖怪的肩, “不好意思, 這家夥萬年中二病,說話就像尾巴被點燃的牛一樣橫沖直撞, 失禮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她手裏青燈散著光輝,她如玉般美麗的面容也像在發光。

“明月,你說誰是‘尾巴被點燃的牛’?”茨木甚是不滿。

博雅被這個有趣的說法逗笑了。“噢,沒關系。”他右手松開刀柄,望著茨木手裏的怪鳥, “不過,這只鳥究竟是什麽?也是妖怪嗎?”

“這只鳥麽,就是‘到底要到什麽時候’啊。”

“啊?”博雅糊塗了。

明月笑了笑, 看向晴明:“晴明大人知道的吧?”

博雅就期待地看向晴明, 看見友人雲淡風輕地回答:“的確是‘到底要到什麽時候’。”

“什麽?晴明, 這也算名字嗎?”博雅感到匪夷所思。

“哎呀, 博雅……”晴明苦笑一下,伸手在半空寫了幾個字,“雖然的確是根據叫聲來起的名字,但寫出來是這樣才對。”

“Itsumade?以津……真天?”博雅恍然大悟。

“嗯。”明月說,“兩位大人也是為了以津真天來的嗎,還是……天滿宮?”她臉上的笑意輕輕漾開,如花瓣落入酒杯時泛出淺淺漣漪,很輕,卻依舊動人心弦。至少博雅覺得很美,就和他看到四季美景時驚嘆的心情一樣。

“算是為了天滿宮吧。不過看起來,以津真天和天滿宮差不多是一回事。”晴明略一點頭,眼睛註視著明月,似乎是含了笑,又似乎有些認真,“看明月小姐剛才的樣子,難道是被以津真天用真名牽引了嗎?”

很多妖物都是通過夢境來命令看中的對象,而這個前提就是掌握了對方的真名。作為陰陽宗家教導出的陰陽師,明月的名字不僅有特殊手段加以保護,她本人對其中規則也很明白,照理說不該被輕易掌握真名。

“難道是故意的嗎,為了找到以津真天?”晴明眉宇間有一絲很淡的責備之意,“以明月小姐的手段,要找出以津真天想必不難吧。隨便將真名交出去,未免有些冒失了。”

年少的陰陽師捋捋頭發,把自己往式神背後藏了藏,笑著眨眨眼;那種笑嘻嘻的、有點頑皮的模樣,令博雅恍然想起對方不過是個還不滿16歲的少女。

“沒關系嘛。”明月揪起茨木一縷白發,朝晴明和博雅晃了晃,“有茨木在。對吧,茨木?”

“姑且算你有眼光。” 茨木立即昂起了頭,克制著嘴角不要上翹太多;那副驕傲的樣子,只差長個尾巴翹上天了,“沒錯,以津真天也好,怨靈也好,在我的力量下都只能要麽臣服要麽消散!”

晴明的目光卻並未放松。“希望如此吧。”他淡淡地說。

“嘛……真的沒關系的。”明月又抓一股茨木的白發,漫不經心地開始編麻花辮,“晴明大人真的不知道嗎?星世的命運軌跡裏,是找不到我的名字的。”

傳說星空之上,每一個生命的命軌都已經寫好。名字也好,咒也好,之所以能產生無比玄妙的影響,也是因為星世的命軌註定有此交集,無論過去、現在,還是遙遠的未來,都只是命軌註定的一小段歷程。

晴明沒有回答。明月編好一個麻花辮,又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根細繩,愉快地把辮子綁起來。茨木不明所以地轉了轉頭,沒發現什麽不對,就沒去管背後的陰陽師。

博雅對陰陽師之間的對話聽得似懂非懂,不過看他們像是說完了,他就指指茨木手中的以津真天,問:“以津真天和天滿宮是一回事?那就是說道真大人……?晴明,你能說得更清楚一些嗎?”他語氣不乏率直的抱怨。

博雅也很有趣,他不忍心指責少女陰陽師,就只去盯自己的同性友人。晴明被他坦率的目光看得無奈一笑,倒是驅散了他眼底幾分清冷。“博雅,果然是很愛惜花朵的人。”他促狹一句,隨即看向明月,“明月小姐接下來打算怎麽做呢?”

轟隆——轟轟——

天空中再度響起了悶雷聲。

旋即一聲巨響!那已經是驚雷了。

博雅“啊”地驚呼一聲,立刻去看大內裏的方向,有幾分安慰地發現禦所那邊暫時還沒有閃電鳴雷。

明月看一眼被茨木抓住的妖鳥;以津真天依舊垂著頭一動不動,雪白羽毛上的光澤都黯淡了。她扯扯茨木的袖子,意思是別捏死了。茨木有點嫌棄地盯了一眼妖鳥,稍稍松了點勁。

“不能再拖了。”明月說了這麽一句,換來博雅一個緊張的眼神。她當然不會知道,此前不久晴明說了一句同樣的話。

以津真天忽然動了動。

“名字……”它從嗓子裏掙紮出細細的、哀傷的聲音,“大人的……名字……”它擡起頭,明月才看到它有一雙紅寶石般清透的眼睛。此刻以津真天的眼中氤氳著淚水,目光滿是哀求,“名字……名字……”

它不斷重覆著這句話,模樣異常哀戚。

“進去嗎?”晴明問。

“進去吧。”明月說。

在這一問一答中,兩人似乎完成了什麽信息交換。博雅來回看看他們,很摸不著頭腦,但看他們都朝天滿宮裏走,他當然也立刻跟上。他可沒忘記今晚他的任務是什麽。

“有把握嗎?”晴明又問。

“來之前不確定,現在看了看,應該沒問題。”明月說。

“晴明,你又說讓人聽不懂的話了。”博雅不滿道。

晴明一笑。“看來被指責的人只會有我一個了。”他言語間不見恚怒,反倒有趣居多,“博雅,你帶‘葉二’了嗎?”

“葉二”是笛子的名字。博雅癡迷音樂,也擅長樂器,尤擅吹笛。葉二便是他自鬼手中得到的笛子,但那就是另一段故事了。總而言之,博雅能夠用葉二吹奏出異常美妙動人的音樂。

博雅點頭。葉二總是別在他腰間的。

“那麽待會兒就麻煩你為我們吹一曲了。”晴明說,“明月小姐,不介意吧?”

“當然不。”

沈沈的黑雲直欲壓下來一般壓抑。但正式踏入天滿宮後,卻出現了奇異的景象:縱橫著電光的黑雲忽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晴朗無雲的夜空;一輪彎月懸掛其上,院內積水空明,遠近的建築、花木都明澈清亮。參道兩旁遍植梅樹,其他苑內則是無數探出頭的楓樹。熱烈的紅楓不時夾雜幾片燦爛的金葉,襯得大小建築越發奢華。北野天滿宮由藤原北家修建,耗費近十年才最終落成,每一處都盡善盡美、精美絕倫。

明月望了一眼弦月的位置,從茨木手中接過以津真天。白色的妖鳥目光淒涼,哀哀道:“名字……名字……”

“稍微再忍耐一下吧。”明月摸摸白鳥的頭,旋即雙手往上一托。以津真天撲騰兩下翅膀,奮力飛向天空。它在主殿上方一圈又一圈地盤旋,口中再次哀啼出大家已經熟悉的那些話。

——到底要到什麽時候啊……要到什麽時候……

伴隨著它的鳴叫,院內突然狂風大作。樹葉急促地猛搖,地面沙石塵埃紛紛揚起,逼得博雅不得不以袖掩面,緊緊瞇縫著眼睛,努力想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只見,本來清澈如水的月光變成一片渾濁,院中草木轉眼雕零、枯萎。耳邊驚雷聲聲響起,恍若聲聲怒吼和咆哮。

“藤原!藤原!可恨啊,可恨!!”

震耳欲聾的吼聲來自四面八方!草木“唰啦啦”地瑟瑟發抖。風中有濃郁的血腥味,襯托得那聲音中的怨恨越發可怖。博雅心中一驚,鬼使神差地擡起頭,竟然看到低矮的黑雲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扭曲而蒼老的面容。電光在老者眼眶中躥動,宛若扭動的毒蛇;每當他張嘴咆哮,就會呼出猛烈的風,吐出聲勢驚人的雷電。

而以津真天就在電閃雷鳴中盤旋:到什麽時候啊……到什麽時候……

“藤原啊,藤原!時日曷喪?吾與汝偕亡!”

黑雲聚集成的人臉猛一擡起,跳動著電光的眼睛直直看向大內的方向,那種怨恨的、咬牙切齒的情緒,幾乎要將整個天地都塞滿。

“那、那是……道真大人嗎?”博雅呆在原地。

“正確地說,是道真大人死後的怨念形成的怨靈。”明月躲在茨木身後,心安理得地拿自家式神擋風沙,還不緊不慢地和博雅科普,“不管生前是怎樣的人,一旦死後化為怨靈,心中就只剩下無盡的怨恨。”

說話間,晴明張開結界,將風沙阻隔在結界外,於是明月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晰。“但是道真大人的情況稍微有點不同。”她透過結界觀察雲中道真的怨靈,“道真大人怨恨的藤原時平無後去世,藤原北家落入忠平手中。參與其中的藤原清貫在當年的清涼殿裏被劈死,還帶累了一個平希世。聽信讒言的醍醐天皇只受了驚嚇,但也間接因道真而死。原本,在這些人去世之後,道真大人的怨念也該被消除了才對,但關鍵就在於,藤原北家修建了這座北野天滿宮,並讓道真大人的名字在人們口中流傳。”

明月講完了,但博雅更不解了。他向好友投以求助的目光,晴明笑著搖搖頭。

“博雅,這也是‘咒’。”大陰陽師的語調同樣甚為平穩淡然,“原本只是死後的怨念,卻因為人們的傳說而逐漸修覆了靈魂。人們虔誠的‘相信’由供奉道真大人的天滿宮匯集在一起;長此以往,道真大人應該真的能夠成為天神吧。所以說,神也好鬼也好,本質上都是同樣的東西嘛。”

但是眼前的道真大人,無論怎麽看也不像是要成神的樣子啊!博雅控訴的目光完全表達出了這個意思。

“這個麽……”晴明沈吟著,“原本該是那樣的才對。但看起來,道真大人蘇醒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竟然遺忘了自己的姓名。對‘神’而言,姓名既是力量的來源,也是對他們的束縛。沒了這個束縛,道真大人的怨念就又被喚起了。”

“啊?”博雅很著急,“那晴明,你有辦法嗎?之前,你跟明月小姐不是都說不能再拖了嗎?陛下他……”他及時想起這是天皇的秘密,立即咽下了後半句。不過看明月的笑臉,博雅覺得她已經知道,只是不說出來罷了。

“哦,我麽,我只有辦法暫時封印道真大人的怨靈,但如果要解救道真大人……”晴明含笑看向明月,“有上賀茂神社的少神主在這裏,我也很想要開一開眼界呢。”

“晴明大人,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對讚美從來是卻之不恭的?”明月剛剛給茨木編好第二條小辮,正對狐疑回頭的式神露出一個八顆牙的標準微笑,“博雅大人,稍安勿躁。時間還沒到;距離月上中天,還要稍待片刻。”

博雅無奈地點頭。

道真的臉一直朝向大內的方向,頻頻想要沖過去,卻都被看不見的力量束縛著。他咆哮出一道又一道的驚雷,看得人心驚膽戰。天地間都充滿了雷霆聲勢,但以津真天的泣血哀嚎仍能穿過雷鳴而來。博雅也被那叫聲裏刻骨的悲傷感染了心情,一時悲上心頭,無法釋懷。他努力想去看清天空中盤旋的以津真天,又有些擔心它會不會被雷電擊中。“不知道為什麽,”博雅喃喃道,“看著以津真天,我就越來越覺得難過了。”

“它原本就是那樣的妖怪。”明月說,“如果說怨靈成於‘怨’,那麽以津真天就誕生於‘悲哀’。人類死去過後,靈魂中濃重的悲哀有時會化為妖鳥,徘徊在死亡之地,不斷呼喚‘要到什麽時候’。那是亡者對生者的質問:災難何時才能停止?自己的悲哀何時才能結束?它們的哀嚎會變成虛無的火焰,將天空染紅。活著的人如果長時間和它們待在一起,情緒也會變得越來越抑郁。”

博雅揉了把臉,按了按耳朵,手卻又松開來。

“那麽,那只以津真天就是道真大人的‘悲哀’?”他悶悶地說,“唉,可是如果不去聽的話,我心中也會十分愧疚……”

道真為了天皇盡忠職守一輩子,老了卻被聽信讒言的醍醐天皇驅逐出去,而醍醐天皇正是博雅的祖父。

晴明本來打算給博雅用一個隔音符,聞言動作一頓。他望著友人,感嘆道:“博雅,你真是個好漢子。”

“我?我嗎?”

晴明點點頭。

“博雅大人真是好人。”明月也說,“但這一只以津真天所悲哀的,並非道真大人的死亡,而是一個即將成神的靈魂,卻因為忘記了自己的名字而重新墮落成怨靈。它之所以找上我,就是因為我剛好住在道真大人的舊宅,又有能力幫助他吧。今晚是最後一天;子時過後,道真大人就能掙脫天滿宮的束縛,飛向大內。等到他殺人過後,他就會徹底墮落,永遠不可能成神了。嗯……那真是非常令人惋惜的事情。”

“連自己名字都能忘記的神祇有什麽好惋惜的?”茨木反駁一句,又提醒道,“子時馬上就到了,如果真想救他,差不多是時候了。”

“知道啦。晴明大人,麻煩您將結界打開吧。”

她摘下了腰間懸掛的銅鈴,從茨木身後走出。四周亮起一道微光,轉眼她已經走出了結界的範圍;在妖風肆虐的庭院裏,她的背影纖弱得就像一片竹葉,但奇怪的是,她的長發和衣衫都只在微微拂動。博雅突然發現,他之所以能將明月的背影看得一清二楚,是因為她本人身上籠了一層盈盈清輝。

叮鈴——叮鈴——

那只遇鬼才會響起的銅鈴敲出清遠悠長的聲音,穿過風沙,穿過雲層,甚至恍惚如同橫亙古今四方。

叮鈴——叮鈴——

天上咆哮的道真,面容忽然一肅。

叮鈴——

風也停了。

突然,道真那巨大的面孔整個轉向了地面上的明月!他仿佛知道是那個螻蟻在阻止他,憤怒地長嘯一聲。層層雷電在他眼裏、嘴裏閃爍;周圍黑壓壓的雲層翻湧著,如同他揮舞手臂時翻飛的衣袖。眼看他就要往下撲來的時候,白色的妖鳥忽然飛了過來。

——要到何時,到何時啊……您的名字……何時才能想起……

哀哀欲絕的呼喚聲中,道真蒼老的面容忽然泛起些許迷惘。

“博雅,”晴明小聲說,“就是現在,用葉二吹一曲吧!”

博雅便取出翠綠欲滴的竹笛,橫於唇邊,稍作猶豫過後,十指按奏起來。寧靜優美的笛聲飄揚著,如一縷輕煙四散;純凈流暢的曲調徜徉在庭院中,令人想起春日櫻、夏日雨、秋日紅葉、冬日初雪。

“道真——菅原道真——”

在如此澄澈的笛聲中,上賀茂神社的少神主擡起雙臂,開始跳一支古老的祭神舞。在緩慢而莊重的舞蹈中,她仰起臉,面對那位迷失的神靈,用一種奇異的語調念出遠古的祝禱:

“魂兮——歸來!去君之恒幹,何為四方?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詳!

魂兮——歸來!東方不可以讬!長人千仞,惟魂是索。十日代出,流金鑠石。彼皆習之,魂往必釋。

歸來兮!不可以讬!

……”

白衣烏發的少女和著笛聲,緩緩起舞。

叮鈴——叮鈴——

銅鈴的聲音漸漸微弱。

博雅沈浸在笛聲編織的世界裏,沈浸在那從未見過的、玄妙而神聖的舞蹈中。當他終於回過神來,發現眼前的世界已然換了模樣:天空不再有滾滾黑雲,而重新回到了初見時無暇的晴朗夜空;院內草木靜美,仿佛不曾經歷過狂風摧折。如雪月光中,少神主站在原地,面前有一位身穿玄色官服的老者,身邊伴隨一只白色巨鳥——以津真天。

博雅忽然意識到老者的身份。

“啊——莫非是道真大人嗎?”

“正是。”老者對他們點點頭。他面容清臒,兩眼矍鑠,留著山羊胡,頭發整齊地梳著,戴一頂黑色冠帽。

“差一點就成為怨靈啊……這一次真是多虧你們了。”恢覆神智的道真也有些後怕,輕輕撫摸身邊的以津真天,“非常感謝,博雅,晴明,當然還有明月。”

妖鳥輕鳴兩聲,頭靠在道真身上輕輕蹭一蹭。博雅忽然發現,以津真天雪白的背上,竟然有一根璀璨的黃金羽毛。似乎感覺到了他的視線,白鳥將自己往道真身後縮了縮。

“這一次我可沒幫上什麽忙,要感謝的話,就是博雅和明月小姐了。”晴明微笑道,“道真大人,這以後就是真正的天神了吧?”

“是啊,以後就是依托大家的信仰而存在的神靈了。”道真感慨道,“生前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有這麽一天。承蒙相救,如果有什麽願望的話,就請告訴老夫吧。”

“啊?我就不……”

“博雅,”晴明含笑,“欠人因緣,對‘神’來說也是一種咒。不想讓道真大人為難的話,就說一個願望吧?”

“這樣嗎。”博雅思考著,突然慌張地垂了下手掌,“我怎麽給忘了!道真大人,可以的話,還請您不要追究其他人的責任了……雖然這麽說有點過分,但我還是認為,現在的陛下和藤原家和當年的事情沒有關系,所以拜托了!”

其餘三人面面相覷,片刻後,他們不約而同地笑起來。博雅不明所以,只聽明月調侃道:“博雅大人,如果還能隨意取人性命,那道真大人就不是天神,而是怨靈啦!他剛才又何必驚魂未定呢?”

道真點頭:“正是如此。博雅是醍醐陛下的後裔吧?你其實和宇多陛下更像。”

道真是宇多天皇提拔起來的,這兩人可說是真正的君臣相得。後來醍醐天皇貶謫道真時,宇多上皇想要阻止,卻無能為力。

“那我就沒什麽要求了。”博雅說,“呃,對道真大人是沒有了……”他不好意思地看向明月,語氣坦率,“但是,我還是想,如果能再看一次明月小姐的舞蹈就好了。”

“唔,好吧,就當是慶祝新的天神誕生好了。這可是難得一見的事情呢。剛才神靈誕生的光芒可真美啊。”明月爽快地答應,“至於我的請求……”她看看庭院四周,“聽說天滿宮是賞梅勝地,現下卻還未到時節。道真大人,今天不如讓我們也欣賞一下吧,那‘月耀晴雪,梅花照星’的美景。”

“你也知道這首詩嗎?”道真高興道,“那可是老夫的得意之作啊!”他低頭對以津真天說:“去吧!”

白鳥輕鳴一聲,飛向四周梅林。從它的羽毛上,有什麽細細的、閃亮的東西不斷飄灑到梅樹上;月光之下,剎那間,一樹樹白梅競相開放。空氣中彌漫起淡而清冷的梅香。

“啊,這可真是……”博雅詞窮了,只呆呆地和晴明說,“我想起來了,就算是我也聽過道真大人最著名的那首詠梅詩啊。‘月耀如晴雪,梅花似照星。可憐金鏡轉,庭上玉房馨。’晴明,你之前說過,就算是為了道真大人的漢詩也要來走一趟,就是這首吧?”

“這一首當然很美。不過,我說的可不是這一首,博雅。”

“啊?那是哪一首?”博雅問。

但晴明又是那樣,含著似有若無的微笑,眼裏如有山林間的霧氣,若隱若現都是說不清的神秘。

“老夫可能知道。”道真看一眼這對友人,曼聲吟誦起來,“秋月不知有古今,一條光色五更深。欲談二十餘年事,珍重當初傾蓋心。古人雲,白首如新,傾蓋如故,想必博雅是晴明非常珍惜的友人啊。”

雲霧般縹緲莫測的大陰陽師瞬間苦笑起來。博雅倒是高興得連連點頭,還責備友人:“晴明,有話就好好好說嘛。你知道我的,對詩歌十分不擅長。”

明月欣賞了好一會兒月下白梅。忽然,她發現茨木一直保持著沈默,就拍了一下他的肩,“喲,茨木,怎麽一聲不吭?”

茨木從楞神中驚醒。“……沒什麽。”他看著明月,拍開她的手,生硬道,“你不是還要跳舞嗎?快去好了。”

“難道說……”明月笑嘻嘻地勾住自家式神脖子,把他頭壓下來,在他耳邊說,“剛剛是不是被我驚艷到了?哈哈哈哈哈你可以說實話的,我不會嘲笑你的,茨木醬~”

“不那是完全沒有的事。”茨木否定得相當流暢,同時飛快站直身體,拉遠自己和明月的距離,還抱起雙臂,一臉無所謂地說,“隨便你做什麽,那種軟綿綿的舞蹈也虧你還能再跳一遍。”

“茨木童子閣下,明月小姐的舞蹈很美啊,你不覺得嗎?”博雅很耿直地問。

“呵,完全沒興趣。”茨木高傲地別過頭。

道真揮揮衣袖,笑容頗意味深長。“開始吧。”他老神在在地說。

美麗的笛聲再度響起來。

院外紅楓濃烈如醉酒,院裏白梅盛放如雪。纖秀的少女跳著古老的祭神舞,白皙的面容比梅花更清麗。澄澈的月光照耀著這片奇異的園林,構成了每個人記憶中永難遺忘的一幕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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