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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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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紅葉愛上的男人, 以及引誘她墮落的男人, 都是安倍晴明?”

“絕對就是那個可恨的男人!”酒吞童子的瞳孔因為按捺不住的殺意和憎惡而縮緊。

明月還在思索, 茨木已經迫不及待地跳出來:“呵呵呵, 既然酒吞童子這麽說了,就絕對錯不了!吾友,不用擔心, 我知道安倍晴明的所在, 馬上我就將他帶到你面前,這樣一定能喚起屬於酒吞童子你的冷酷和憎恨……”

啪。

被人在後腦勺上重重一拍, 白發的大妖怪往前一個趔趄, 頭猛地往前埋下;明月微笑著收回手, 順便按了按額角亂跳的青筋。“別管茨木,你知道他就是這麽個欠揍的說話方式。”她對酒吞聳聳肩, 無視了一旁深覺受辱、怒目相向的式神。

憤怒的茨木沖自家陰陽師露出白森森的鬼齒,齜牙咧嘴,表情滿是威脅之意,卻因為被對方的靈力壓制而不能動彈。這家夥是來搞笑的嗎?!酒吞看了好友一眼,嘴角抽了抽, 不忍直視地移開目光。

能夠完全壓制茨木的妖力嗎……

酒吞瞇著眼睛,用薄薄一層冷靜理智壓制著沸騰灼燒的憎恨。“茨木童子知道那個男人……?對了,你是賀茂的陰陽師!”他倏然反應過來, 腥紅的妖力剎那噴薄而出, 燒得他表情都因為恨意而扭曲, “你這家夥!你們是一夥的嗎!!”

安倍晴明和賀茂一族的淵源, 一直關註平安京的酒吞童子當然有所耳聞!但就算表情如此暴虐,他也小心地註意著,沒讓自己的妖力沖刷到楓樹一分一毫。

楓葉輕輕搖動,安然地落下幾片樹葉。明月往後退一步,看到的是前面茨木的背影;酒吞童子被他的身形擋住,只露出因憤怒而高高豎起的紅發。

“茨木童子!”酒吞的怒吼和他暴動的妖力一起往四周沖刷開去,“你是要和我徹底為敵嗎!!”

“不是這樣的,酒吞童子!”茨木的聲音聽上去有點慌張,“我只是……”

“他只是沒辦法違抗主人的命令而已。茨木別慌,我不會讓你背鍋的。”明月淡定地從旁邊露出個頭,勇敢地背起了屬於自己的那口鍋,“酒吞童子,冷靜一點,如果這件事真的是晴明大人做的,我不會阻止你去尋仇。不過……”

“沒有‘不過’!絕對是那個該死的男人!”

唔……

“那我去問問好了。”明月提議,“為了證明我不是要逃跑,我把茨木放在這裏做抵押怎麽樣?”

酒吞:“……”

“哼,小看我嗎?但若是為了陪伴吾友,就算被這麽說,我也可以心甘情願地留下來……”

“本大爺不需要你的心甘情願。”酒吞童子秒拒,目光微妙地結合了暴戾和冷靜,凝註在明月身上,“陰陽師,說清楚你的意思。”

茨木眼巴巴地看著餘光都沒給自己的好友,頗有點垂頭喪氣。明月同情地再度拍拍他的頭,結果立刻被他生龍活虎地瞪了一眼。“不錯,就是要這種不服輸的氣勢!”她鼓勵了茨木一句,方才斜酒吞一眼,“給我一天時間,我會去拜訪晴明大人,把事情搞清楚。剛才說‘抵押’是開玩笑的。為了防止茨木這家夥胡來,我暫且把他寄放在這裏。放心,說了會回來,就是會回來。陰陽師的許諾是必須做到的,這你明白吧?”

人類是一種輕率而且輕浮的生物,最常犯的錯誤之一,就是輕易許諾又輕易反悔;在鬼魅叢生的年代,這是很危險的。而陰陽師能溝通鬼神,一旦毀諾則更易招來反噬;這或許也是“能力越強責任越重”的體現。這一點酒吞當然清楚。

他看著少年陰陽師拿出一張符紙,折成紙鶴的形狀,放在掌心雙手合攏;當陰陽師再度攤開手的時候,紙鶴扇扇翅膀,乘著夜風飛向了城裏的方向。

那是陰陽師慣用的傳訊手段。

“莫非……在跟那個男人通風報信嗎?”酒吞冷笑,“只要那個男人出了平安京,我就會將他碎屍萬段。”

“不,造訪前下拜帖,這只是人類的禮節。”明月聳肩,“其實要我判斷的話,晴明大人不像會在這種事情上花費精力的人。”

“你說‘這種事情’是什麽意思?!”

“就是告訴活人如何化鬼,卻又在關鍵的事情上捉弄對方;無論哪一個都不像是那位大陰陽師會做出來的事情。”

只要看過那個紫藤花的式神,還有晴明的庭院就會明白了:那是個喜歡讓生命自由生長的人。啊,另外再加一個,會被博雅那樣率直的武士尊敬的人,不大可能做出世俗意義上的邪惡之事。

但酒吞對明月的考量一無所知,他認定對方在包庇安倍晴明。只是既然對方承諾了,他當然也會等等,反正他已經等得……都快習慣等待了。

紅發的妖怪威脅道:“如果讓我發現你們做出什麽對紅葉不利的事……別以為有茨木童子站在你那邊,我就拿你沒辦法!”

突然被點名的茨木眨巴兩下眼睛,一臉懵逼。

“咳,抱歉又讓你躺槍了。”明月不用看也能感覺到自家式神的茫然。她問心有愧,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茨木的肩,“那什麽,我會盡量不讓你陷入兩難境地的……不怕啊,乖~”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瑩草發出的星星點點光芒反而更顯了出來,足以讓茨木看清對面好友那鋒利的眼神。他立刻條件反射地昂起頭,驕傲地笑道:“呵呵呵……不,酒吞童子給予我的東西,即便是血液和痛楚也讓人如此興奮!來吧,吾友,將我所期待已久的,那屬於你的強大展現出來!”

酒吞:“……”

“甚好,茨木醬你真是愈挫愈勇的典範,我對你刮目相看了!”明月擊節讚嘆,茨木回了她一個理所當然的驕傲小眼神。

酒吞木著臉,轉過頭,深覺與其看那兩個腦回路有問題的智障,不如欣賞籠罩在瑩草微光中的楓樹。

很快,傳訊的紙鶴再次出現,從夜幕深處飛來。明月接住它,拆開來迅速讀完內容,便松開手。帶著折痕的紙張飄落,在落地之前便悄然粉碎成塵,散於風中。

“茨木,你留在這裏,我再去一趟晴明大人的宅邸。”

“……”

明月半天沒聽到回答,有點奇怪地擡眼。她站在茨木斜後方,離得近,看茨木就要仰頭。茨木正扭頭盯她,暗金色的眼睛在夜色裏發著薄光,妖異攝人,昭示出他妖類的身份。“明月,你連占蔔都不如那個男人,還想挑戰他嗎?”他懷疑的語氣甚為輕慢,並且自信地挺了挺胸膛,“被吾友憎恨的安倍晴明,便讓我去見識一下他的力量……”

明月回以標準微笑,然後使勁一巴掌呼他背上。

“行了別中二了,你還是待在這兒好好跟酒吞童子培養感情吧。”她想想,又從懷裏拿出五枚銅錢,飛快用紅線穿好,“有點可惜,我養了好久的乾元重寶……茨木,爪子伸出來。別扭扭捏捏的,你是小姑娘嗎,還怕被摸小手?”

她把銅錢串綁在茨木手腕上,滿意地點點頭:“看著還可以嘛。聽著,這是為了以防萬一,因為晴明大人的家有結界。如果銅錢發熱,就是我應付不了在叫你過去。斷了的話……”

“就說明你死了對吧?”茨木笑得十分歡快,“陰陽師的鮮血嗎?真是讓人期待。”

“呵呵,滾,揍你啊。”

******

陰陽師的身影很快融入在暗夜的林中。酒吞背倚楓樹,先前兇狠的神情恢覆成淡淡的麻木。他重新滑坐在地上,抱起巨大的酒壺仰頭痛飲一大口醇酒,對於在他身旁盤腿坐下的茨木也沒有提出異議。

“擔心那個陰陽師嗎?茨木童子,這種情緒出現在你身上還真是讓本大爺驚訝。”酒吞擡手擦了擦下巴上的酒液,瞥了一眼白發的同類,臉上是明明白白的譏諷。

“不,不是的,你誤會了,酒吞童子。”茨木立即否認,語氣相當肯定,“要是那家夥能死掉的話,我可相當高興!”

“哼哼哼……”酒吞沒回答,繼續喝自己的酒。

“真的,我相當期待擺脫那家夥,和酒吞童子你一起,回到以前在森林裏對酒當歌、暢談妖生的日子!”

酒吞猛地打了個寒顫,差點被酒嗆住。“嘖,茨木童子你給本大爺好好說話!”他很不耐煩,隨後自己氣餒,“算了,跟你這家夥說什麽都沒用吧。倒是沒想到,反感人類的茨木童子也會有心甘情願跟在人類身邊的那一天……”

他的尾音消失在酒水下咽時的一連串“咕嘟”聲裏。

沈甸甸的雲層又在天空匯聚,變得越來越厚,空氣也更加黏稠。漸漸地,雨水從濕漉漉的空氣中析出,細密地落了下來。梅雨季悶熱的雨水讓人心煩;茨木伸出手,想沁潤一些雨水的涼意,卻發現頭頂楓樹過於茂密,幾乎將這夜雨盡數遮擋了去。他很不高興,覺得紅葉那個女人怎麽死了都能讓他煩躁,酒吞童子怎麽會愛上那麽一個人?

“……我只是覺得,那家夥有點奇怪。不,是很奇怪。”茨木有些洩氣地收回手,不太滿意地看著手腕上用紅線串成的銅錢,蠢蠢欲動想扯下來,但轉念又覺得也不是不能忍,還是算了。

“哦,奇怪?”

感覺茨木童子似乎能正經說話了,酒吞這才斜斜看他一眼。雖說現在關系可以說很僵硬(單方面的!),但曾經,他們的確能算老朋友,甚至在紅葉的事情之前,他們還能說是志同道合。如果茨木童子不幹涉他和紅葉的事,酒吞童子也沒真打算和茨木決裂。

妖怪也是有朋友的。

“那家夥……”茨木努力了半天,還是沒想出太合適的描述;他本來就不擅長語言表達,更何況他自己其實也沒太想清楚。想來想去,暫時只有一件事是他能清楚說出來的。“明月那家夥……”茨木遲疑了一下,“是個女人。”

“噗——”

酒吞這回真把口中的酒液噴出來了,但不是因為好笑或者無語,而是實打實的震驚。“怎麽可能?!”他見鬼一樣地瞪著茨木,“那個陰陽師身上的氣明明……”

性別這種最基本的信息,厲害的妖怪還有修煉有成的人類,都是不會認錯的。男性以陽氣為主,女子的陰氣更重;幼崽身上的氣會趨向均衡,但也不是沒有差別。而那個人……

“你這麽一說倒的確很奇怪。”酒吞靜下心仔細回想了一下,立刻發現不對,“那個人身上的氣,陰陽平衡得未免太過完美了。”

“哦,已經註意到了嗎,不愧是酒吞童子!”茨木連連點頭,“我是在簽訂契約的時候註意到這點的,還以為是她年紀還小的緣故。”

“……茨木童子你有沒有常識,人類十五歲早就不算小了。”酒吞搖頭,“算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陰陽師總有些奇怪的手段。喝酒喝酒,唯有醇酒才是最重要的啊。”

那只碩大的酒葫蘆好像永遠藏滿美酒,無論酒吞童子怎麽大口痛飲,都不會有喝光的一天。茨木毫不在乎酒吞的冷淡,很理直氣壯地說:“我為什麽要知道人類的事情?”

但說完這句話,他表情立刻就遲疑了一下。“不過……也許還是有一些值得註意的事情。”茨木想起平安京中的整齊和歌舞升平,想起明月說起公卿貴族時漫不經心又隱含嘲諷的口氣,“酒吞童子,你認為,人類這種個體脆弱的生命,為什麽聚在一起卻能在世界上占據最多的資源?”

無論外表多麽年輕強壯,茨木童子也好,酒吞童子也好,都是活了很多年的妖怪。正是活了很久,茨木才深刻地明白,在這個世界上,六道眾生都不過是天地熔爐中掙紮的螻蟻,相互掠奪而茍且存活;妖族當然也不例外。在這個殘酷的世界,想活下去,就必須匍匐在強者腳下顫抖!只有向最強者獻出所有,才能將整個種族凝聚成一把鋒利的尖刀,在腥風血雨中殺出一個未來!

酒吞沈默著飲酒。茨木說:“我一直認為,人類完美地實踐了弱肉強食的道理:強者肆意淩/辱弱者,讓最強的人享有最多的資源;這就是脆弱的人類能占據平原,妖族卻不得不隱匿在山林裏的原因!但是……”

他還想說什麽,酒吞童子卻一聲嗤笑。

“隨你怎麽想吧,茨木童子。本大爺不是說了嗎?這些東西都跟本大爺沒關系。”

“酒吞童子,你……”

“酒——酒!還有月亮。現在我只在乎這些。今天晚上沒有月亮,本大爺就只有喝個痛快!”

酒吞不停地往嘴裏倒酒,茨木無言地看著這個自己認定的摯友。片刻後,茨木長嘆一聲,舒展雙腿,用一種更加隨意的姿態坐在樹下。雨下得更大了一些,雨絲也乘著風飄飛,他仰起臉的時候,就能感覺到絲絲涼意撲面而來,多少滌除了一點那討人厭的悶熱。

“不,吾友,我是不會放棄的。你是我認定的唯一能夠君臨妖族頂峰之人,是我茨木童子唯一認可的領袖。”

他註視著山林的黑暗;遠處的黑暗和天空的沈悶融為一體,將世界的輪廓吞噬殆盡。盡管如此,茨木沒有感到絲毫畏懼;他更渴望去撕碎那片黑暗,讓世界的真相在他面前展露無遺。

“我會待在人類的世界裏,探尋那個弱小卻又強大的種族的秘密。吾友啊,當你重拾昔日榮光之時,我定會帶著能讓妖族更加強大、更加繁榮的秘密,臣服在你面前。”

咕嘟——咕嘟——

酒吞童子終於放下了酒壺。

良久。

“……哼。”

黑暗之中,昔日的王者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

“隨你,茨木童子。只希望……”

他的聲音含糊在夜雨中。

“……你不要步上我的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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