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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335急變(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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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335急變(7)

元帥這也是在暗示蕙娘,他明白宜春號肯定和走私商隊有一定的聯系,只是不好由桂家直接出面而已。蕙娘自然應承了下來,便收拾行囊,遣人給定西的宜春號分號送了信,便動身過去。

這一路走得艱難,一段路走了能有近十天,不過到了定西,往北戎反而是更近了,只是那一帶山巒起伏不便用兵,一直也不是防線的重點而已。蕙娘也顧不得多加休息,在宜春號給安排的下處稍微梳洗了一番——天氣寒冷,在軍營裏等權仲白又等得心焦,雖幾乎有近一個月不能洗澡,但竟也不覺得難受了。現在宜春號為她安排了一間盡善盡美的臥房,一處匆匆改造的地暖屋子,蕙娘都無心享受。才一收拾停當,便令人道,“你去同和堂給我買幾副藥,順便讓同和堂的掌櫃過來見我。”

同和堂同宜春票號一樣,都是十分便捷的接頭地點,因定西是何家山過來的第一座城市,她料著香霧部的人會以此處為一個集散地,此想果然不錯,當日下午,掌櫃的便帶著幾個管事過來給她請安,他看來是不知內情的,只介紹道,“因到了秋後算賬的時候,您又不在京城,這些帳房都是帶著帳箱子來給您過目的。”

蕙娘勉力維持著面上的微笑,和那掌櫃應酬了幾句,便道,“也好,咱們這便就來算賬吧,早些算賬,你們也好早些回家過年。”

三言兩語,把那掌櫃給打發走了,蕙娘一個眼色,這些老成精壯,細看下面容都有幾分相似的漢子,便在屋內細致地搜查了起來,這邊叩叩那邊敲敲,不片晌有人拱手道,“少夫人,此地可以放心說話。”

“雖是自己人安排的地方,但在桂家地盤上,還是小心為上。”蕙娘點了點頭,臉色驀地沈了下來,“你們最後一次得到少爺的消息,是哪一日?清輝部的人尋到少爺沒有?北戎那邊情況如何?”

這連珠炮似的發問,頓時把幾個帳房問得面露窘色,蕙娘看在眼裏,心是直往下沈,她冷冷地道,“二十七叔、十九叔、三十四叔,你們不會讓我失望吧?”

這些管事,雖不是各地鳳主,但也算高層,起碼都是權族自己人。有些和蕙娘是頭一次見面,便沒被點名,這幾個見過的,聽了蕙娘話語,均是汗流浹背,權二十七壯著膽子解釋道,“我們也是盡力了……主子,今年桂家發了瘋一樣地掃蕩各地關口,咱們的人,就是再能耐,也得混在商隊裏出關啊……清輝部的兄弟們倒是藝高人膽大,可以翻墻出去,但他們出去了,沒有我們的人接應也沒法把消息往回傳。現在倒是鬧得裏外消息隔絕,連我們也不知道那邊怎麽樣了。”

蕙娘也不禁煩躁地嘆了口氣,“這麽說,你們也不知道那邊如何了?”

“恐怕確實如此了。”權二十七道,“不過清輝部的人倒是出去了十多個,都是極有經驗,會說突厥話的好手。料來也能護衛在少爺身邊的,那一群人的忠誠均都毫無問題,都是多年用慣了,妻小在照看下的老人了。您大可放心,只要不是天崩地裂,少爺多數不會遇險。”

話雖如此,但如今這樣,讓蕙娘如何能放得下心來?可現在天氣寒冷,千裏凍原又鬧狼災,就真有走私商隊,怕都不願出關了。就是想要混出關都沒有辦法,再說,出去容易,能找得到權仲白嗎?

這麽冷的天氣,什麽信鴿送信那都是笑話,只能憑著人力帶信,而此時的權仲白,如果還活著,估計都已經往回走了。蕙娘這時候真是恨不得付出所有家產,只換得一雙千裏眼,奈何人力有時而盡,在如此殘酷的天象跟前,她也只能等了。

這一等,就等了有一個多月,期間宜春號的確也打探到了兩個預備出關的商隊,可惜隨著天色越冷,他們也都依次打消了主意:即使沒有狼災,如此寒冷的天氣,就足以讓商隊的損失高過可能的利潤了。再說,桂家那嚴厲的態度,也著實令他們有幾分顧慮。

眼看隆冬已至,蕙娘幾乎已經等得絕望:既然無法出關尋找,和北戎接壤的各處縣城,她都撒了人手出去,並不時和權世赟互通消息,但就是這樣,各處也沒有絲毫反饋,不論是權仲白還是桂含春,仿佛都陷進了那片嚴寒的草原中,再沒有一點消息了。

唯一令人欣慰的,便是北戎部族的情況,到底還是輾轉通過俄羅斯,為那處的燕雲衛打探到了,還是權世赟來信告訴她,羅春果然已經去世,北戎現在陷於內亂之中,幾個哈屯分兵對峙,大有先拼出個死活的意思,北戎諸部也都是蠢蠢欲動,看來,草原上的確要因為羅春而亂上一場了。

這都是大面上的事情,俄羅斯人也十分關註,燕雲衛才能打探出來,至於聖城內一個不受寵哈屯的死活,以及更微不足道的小小游醫的下落,那外人就無由得知了。

此時已近年關,距離權仲白出關已有近兩個月的時間,京中權世赟也已失去鎮靜,頻頻來信催問蕙娘,蕙娘又何嘗不是著急上火?奈何沒消息就是沒消息,她又能如何?至於朝廷大勢,是否因為北戎的亂象而有了新的轉折,她現在卻是全然無心去想了。

直等到了臘月,眼看她是無法回去過年了,京中親人也給她寄了信來,葭娘不懂事也罷了,歪哥和乖哥卻是殷殷垂詢,直問爹娘何時能夠回家,文娘、喬哥信中更是隱藏憂慮,蕙娘看了,心情更壞,平時脾氣還算和緩,此時卻是喜怒無常,香霧部的那些幹部,被她連番揉搓,早已經沒了一點威風,只恨不得權仲白能早些回來,他們能逃脫蕙娘的魔掌。

這個臘月初八,蕙娘連臘八粥都沒吃一口,這天正坐在炕邊打坐發呆,忽然有人來報,“燕雲衛王百戶給您聽說桂二少爺帶著公主已經到盧家溝了。”

這也是一處和北戎接壤的邊境鄉鎮,蕙娘霍地一聲站起身子,連聲道,“快給我備馬!”

連一日都等不得,她帶了兩個從人,立刻沖到盧家溝去見桂含春。

桂含春去的時候雖然是單人匹馬,但在那邊接應他的人並不止一個,誰知此次見面,他居然真的只是和公主兩人結伴,並且面上又多了些細碎傷疤,走動時背部還隱隱有些僵硬。蕙娘到時,桂家在定西的家人自然也已經到了,還有燕雲衛在定西的統領王百戶,到得也絲毫都不比蕙娘要慢。幾人圍著桂含春聽他說道,“一出聖城,走了三日就遇見雪災、狼災,第一次遭遇便死了有五個人,重傷兩個,不得已我們將這兩個兄弟寄給當地牧民照看,留了錢,只盼著他們能乘亂躲過搜捕。又立刻回頭躲回了聖城,在聖城裏躲了有一個月,見雪下得大,聖城附近狼群都跑了,才動身上路。沿路又遇兩撥狼群,再折了幾個人,最後一個兄弟,唉,本已經平安進了大秦,不想就在前天,山路行馬路滑,公主險些滑下山崖,為了救駕,他自己倒滑下去了。人雖然暫時無事,但我們也沒法空手救他上來,這不是剛安排村民過去援救了,只盼著他能熬過這兩天的嚴寒吧。”

一時又沖那家人道,“帶了傷藥沒有?我背後為狼咬了一口,耽擱著也沒怎麽好好包紮……”

因福壽公主在落馬中斷了腿,此時不便見客,眾人便沒進去打擾,蕙娘聽了這些,迫不及待便打斷別人的問題,問道,“你在聖城,見到仲白沒有?”

“見到了,他走得比我們還早兩天,因藥送到了,便先動身回去。”桂含春說到此處,見眾人表情,多少也明白一點,他嘆道,“我一路走也一路是擔心這個,雪下得太突然了,當時我們才剛上路,還能掉頭回去。若按神醫的腳程來算,他當時走得也很深了,要回來都不那樣容易……”

並且,若是繼續往前走,他現在無論如何也該到大秦了!

蕙娘還報了一線希望,咬著唇不願說話,王百戶看了她一眼,頗有些同情地嘆了口氣,倒是發問道,“不知公子一路回來,有沒有看見……”

“是看到了不少被狼群啃噬的殘肢,”桂含春道,“不過這群餓狼連衣服都扯碎了,餘下的東西不多,我揀了一些飾品……你們可以分辨一下。”

說著,便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小包裹,一邊皺眉道,“說來,還有個商隊很是倒黴,估計是全軍覆沒了,留下的只有零碎的腰牌為信,雖說是走私的,但好歹也是人命,如能找到其家人通知一聲也好。”

一邊說,一邊解開包裹,果然有些破爛的銅鐵金銀落了下來:這要比衣料好認。蕙娘也顧不得別人,自己先在破爛堆裏翻找了起來,不一會,就望見了十多枚隱泛金色的令牌,它們雖然小巧,但顯然十分堅硬,上頭全都刻了有一輪彎月,月下一枝梅花,除此之外,卻是沒有絲毫文字。

一輪明月,清輝獨灑……清輝部的好手,看來是全軍覆沒了。蕙娘幾乎用盡了全身的離奇,才克制住自己沒有當場失態,她細心在遺物堆裏又翻找了幾遍,都沒看見權仲白的隨身物品,這才不禁松了口氣,搖頭道,“沒有他的……他一定還沒有死!”

語氣雖很是兇狠,但眾人望著她的眼神裏,卻都寫滿了同情。

352、後路

因福壽公主在墜馬時也摔傷了腳踝,她和桂含春都不便立刻搬動,所以現在大家相認以後,倒不急於回去了。燕雲衛和桂家家人自然會照應他們,到了後半日,連定西守將都跑來了——這位也是桂家門人,他一來,別的事自然不必說了。蕙娘也無心在當地逗留,偏腿上馬,獨自一人失魂落魄地上了路,連從人都懶得招呼。走出城外,又下起了雪,冷風刮著雪花,兜頭一吹,將她吹得滿面生疼,才讓她慢慢地清醒過來,咬著唇思量起了權仲白失蹤以後,各種局勢的變化。

不能不說,這個桀驁不馴的神醫,幾乎可算是鸞臺會和國公府的支柱了,少了他,鸞臺會汲汲營營,幾乎是孤註一擲的大計劃頓時作廢,失望之下,誰知道權世赟會做出什麽事來。國公府倒是還好,起碼婷娘在明面上還是良國公的大侄女,有德妃在,起碼在宮裏還有個靠山,但鸞臺會不好過了,國公府還能好過到哪裏去?

更別說兩人的計劃了……

蕙娘想到這裏,倒是微微一怔,她發覺權仲白的失蹤,對於小兩口私底下的那個計劃,影響還真不大,為了在明面上維持自己一無所知的形象,權仲白是很少和暗部接觸的。

但即使如此,權仲白的失蹤,在各種意義上對這個小家庭的影響依然非常地大,蕙娘現在都不願讓自己繼續往深了去想,她茫然策馬走了一段,馬兒忽然前蹄一軟,一聲長嘶,險些沒摔倒在地,若非蕙娘自幼習武,輕功不錯,此時便要直摔落下去了。縱是如此,她也吃了好大一驚,站在當地呆了半日,多麽精明強幹的人,此時心中竟是一片茫然,連一個主意都沒有了。

雪花慢慢地落在了蕙娘肩頭,此處是個山坳,風刮不進來,倒還不算是太冷。蕙娘也不知呆立了多久,聽得一聲馬嘶,這才清醒了過來,上前把馬牽來一看,卻是之前驅策得急,在山路上把蹄鐵給跑脫了,跛了腳了。

冬日山道,本來就少有人行,蕙娘獨自一人站在雪中,牽著一匹跛腳的馬,左右前後,天地間仿佛只有這一人一馬,在這一刻,她終於徹徹底底地感到了徹骨的孤獨,徹骨的寒意。就像是有大塊血肉,硬生生地從她心底被挖了出去,現在她不但很痛,而且還非常地空虛。在這片前後都望不到盡頭,冷徹心扉的雪地裏,她忽然已經毫無辦法,她覺得自己再走不出去,再回不到往昔之中,即使能夠回去,一切也都必將不一樣了。

無數念頭在腦海中漂浮,忽然間,她希望失蹤的人乃是自己,希望撒手的人乃是自己,她希望失去生命的人是她自己,曾經她以為只要留得命在,一切都有機會重來,所有失去的東西,她都能一點點地撿起來。可如今她終於明白,原來她會這樣想,只是因為她從來沒有擁有過一些比她的命還重要的東西。

如果可以,她希望留下來面對這種殘酷結局的人是權仲白而不是她——焦清蕙畢竟是焦清蕙,再怎麽改,她也還是改不了這份自私。

也不知出了多久的神,蕙娘連冷都感覺不到了,只覺得雙腿一陣陣的麻疼,她想要集中精神,可實在是集中不了,非但如此,甚至還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仿佛下一刻就能暈厥過去。

蕙娘勉力集中了精神,用力一咬舌尖,巨痛頓時讓她又清醒了幾分,她眺望了一下來處,在心底思忖著回定西更近,還是步行回盧家溝更近時,已聽得遠處有馬蹄聲傳來,不過片晌,便有數名傳令的兵士,從盧家溝方向奔來。

這麽一來,事情反而簡單了,有人把馬讓給蕙娘,幾人結伴,一路沈默地奔向定西。——風大,誰也不會頂著冷風開口說話的。蕙娘一路都在尋思著對策:她倒是想要把此事隱瞞不提,但桂含春帶回來的那些信物,眾人都能去分辨,再說她帶的從人也是香霧部下屬,瞞是瞞不過去的。然而就此推定權仲白死訊的話,也是絕不可行,別人不論,歪哥、乖哥和葭娘、文娘、喬哥甚至是三姨娘,現在都在京城,權世赟情緒穩定那還好說了,若是情緒不穩起來,歪哥簡直是首當其沖。

不到回京以後,絕不能給香霧部的人留下權仲白死亡的印象。蕙娘迅速地下了這個決定,她忽然間發現:其實只要把心掩埋得夠深,她還是可以冷靜處事的。起碼,她現在已經開始漸漸地接受權仲白也許已經死不見屍的想法了。

入夜以後,蕙娘才回到定西,她急命宜春號夥計給同和堂送信,將這些管事召集起來,開門見山第一句話便道,“在桂少帥那裏,我看到了十幾枚令牌,還有許多信物,都是被狼群啃噬後的屍體上翻找出來的。”

只這一句話,眾人便是臉色慘變,權二十七驀地站起身來,搖搖欲墜地道,“那、那少爺……”

“少爺不在這些人裏面。”蕙娘斬釘截鐵地道,“他身上佩戴了我送的上等火銃、彈藥充足,身上還帶了傳訊煙花,輕功又好,兼且精通配毒之術,又能分辨天文地理,即使遇到狼災,獨自突圍也絕不是問題——醫術又好,走到哪裏沒有飯吃?”

她猶豫了一下,又以透露秘密的口吻說,“而且,少爺在臨走的時候曾對我說,也許會去羅剎國看看……這件事,家裏人都還不知道,我雖然覺得十分不妥當,但卻也覺得他不過是說說而已,也因此,我要特地在此處等他,免得他少了約束,越發胡作非為了。不過你們也都知道少爺為人,越是被人管束,就越是要跑。此時想來,他十有八.九是去了羅剎國了。”

這些借口說實話都很勉強,但勝在蕙娘態度沈穩,口氣肯定,這些慌亂中的幹部們也就和抓救命稻草一般,都紛紛笑道,“您所言有理,看來,少爺必定是往羅剎國走了。”

蕙娘點頭道,“是,既然如此,我就不在這裏等他了。必須先回京城去主持大局,發散人手往羅剎國尋人,免得少爺又玩得一年半載才歸家。你們也跟我一起回去,今年大家都沒法過安生年,著實是辛苦了。”

勉勵了眾人幾句,盡顯沈穩的大將之風,把眾人打發走了,這才回身進屋,給良國公寫信,信中也是把羅剎國之語照樣給重覆了一遍——這謊話說得多了,連她自己都有點開始信了。好像權仲白真的和她叨咕過想去俄羅斯似的,一封信還寫得頗為順暢。到得明日,自然有人給她送去軍營。

雖說眼下就是年關,但蕙娘連一刻都不願意耽擱,當晚收拾了包袱,第二日早起便動身回京,一路上走得也是頗為艱險,好在有錢能使鬼推磨,有宜春票號打點,進了正月底總算順利抵京。此時消息自然也已經送到了權世赟手上,蕙娘一進國公府,便見到堂屋內,權夫人、太夫人和權世赟三人立在那裏,三人臉上都是重重憂色,見她進來,權世赟上前幾步,一把就握住了蕙娘的手腕,手勁之大,幾乎要把她手腕骨握斷,他目註蕙娘,沈聲道,“你肯定他是去了俄羅斯?”

蕙娘心知此時乃是關鍵時刻,一點也不猶豫,深深地迎視著權世赟,緩緩地說,“只能說這是最大的可能,早在清輝部派人過去的時候,我心裏就是有顧慮的,以仲白性子,怎會老實和他們回來?現在北戎那邊事情經過已經出來,我就更肯定了。仲白走得很輕松自如,當時聖城內根本沒有一絲亂象,在這種情況下,他是不可能和一群陌生人一道上路的。”

也就是說,清輝部的死並不能證明權仲白的死,權世赟神色稍緩,對於這批精銳的去世絲毫也沒有惋惜之情,他道,“你信裏說,你給他準備了煙花火銃——”

“出入險地,肯定要有點防身手段。”蕙娘淡然道,“當時我就問過桂含春了,他說一路走來,沒看到多少使用火銃的痕跡。”

火銃因為準頭問題,在對付獵物上是不如弓箭和短刀好使,權世赟面色再緩,他倒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使勁搓了搓臉,方才哽咽般道,“那就好……那就好!”

太夫人和權夫人將一切都看在眼裏,此時亦露出欣慰之色,權夫人借機向蕙娘道,“你快下去梳洗一番吧,一會宮裏收到消息,說不定也要叫你進去問話了。”

蕙娘對此也有心理準備,一路趕回,她也是止不住的疲憊,聽說孩子們都在沖粹園,對父親的事根本一無所知,她略略放下心來,回到立雪院匆匆洗漱了一番,出來又召綠松過來問話。綠松反饋回來的倒沒什麽異常,權世赟的反應,都在蕙娘能預料的範圍之內。至於別家,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權仲白去了北戎呢,都在議論的還是北戎內亂的事,至於權仲白,眾人都當他是又出去雲游了。

蕙娘這才放下心來,又吩咐了綠松幾句話,宮裏信使果然便來相召了。蕙娘進了宮,還是一模一樣的一副說辭,她說得自然,分析得有道理,連皇上都聽得憂色稍解,略微振作了些,笑道,“子殷果然玩心不改,這不是,想去羅剎國念了多久了,果然一得機會,就脫籠小鳥般飛去,家裏的事,朕的身體,絲毫都顧不得了。”

蕙娘現在恨不得把他的腦袋做成球來踢,聞聽此言,更是咬牙切齒,恨不能把他千刀萬剮,她自己穩了穩,方才嘆道,“話雖如此,只盼能快點把他給抓回來了,不然,我也是不放心的。”

“他也未必是自己逃去的。”封錦倒是說了句公道話,“當時雪雖然還沒開始下,但是已經傳來了狼災的消息,子殷走過草原,當知道狼災的可怕,繞著狼災的方向,最近的那就是俄羅斯了……不過天寒地凍的,即使人平安無事,要傳信也是難上加難。若是他想要一路游歷到首都送信的話,只怕還有兩三個月的路好走呢。再算上俄羅斯那邊往這裏送信的時間,今年六月能得到消息,都算是早的了。”

蕙娘做恍然大悟狀,又和兩人說了些邊關見聞,便告辭出來休息。在家住了一日,借口去看望兒子們,便獨身回了沖粹園。

以她如今的勢力,沖粹園附近已經是盡入蕙娘掌握之中,即使權世赟要重新開始監視他們,也不是一日兩日能夠重建情報網的,更何況以蕙娘對權世赟的了解,他估計是不會做這樣的事。因此焦勳到沖粹園和她相見,還算是比較保險。蕙娘才到了沖粹園,孩子們還沒下課,她借口不去打擾,隨指一事,去了山上暖房,便順順利利的在幾叢茂盛的蘭草旁,見到了裝成花農的焦勳。

“姑娘。”焦勳一見她的面,也不顧自己化妝濃重,便以極憂慮的聲音低聲問,“你所言神醫下落,是真是假?”

蕙娘一時竟不欲回答,她扯開了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低聲道,“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呢?”

焦勳沈默了片刻,才自失一笑,他道,“也是,不論是真是假,您都要開始考慮這個問題了。若是神醫再回不來了,您又該怎麽辦呢?”

他拄著花鋤站在一叢花旁,看來和尋常花農幾無區別,只是眼神銳利,灼亮如星,蕙娘一時竟不敢和他對視,她垂下頭望著那嬌弱的蘭草,輕聲而堅定地道,“不錯,是該把他的死,放到臺面上來講了……我想,你的想法,和我的想法,也許是一樣的。”

“如我推算得不錯,這也幾乎是唯一的一條生路了。”焦勳沈重地嘆了口氣,來到蕙娘身側,低聲道,“姑娘,是該放下一切,遠走高飛了!”

353、選擇

權仲白如果真的去世,死訊頂多再瞞一年,始終會被眾人確認——換句話說,只要一年以上沒有音信,在眾人心裏,只怕他也等於是死了。蕙娘的謊話雖然能支撐一時,但她在這一時之後總還是要活下去的吧。留下來,未必會死,但她的命運就得由別人決定了,沒了權仲白,恐怕連宜春號都未必能保得住。到時候權世赟一句話,還不是要錢給錢、要人給人,根本就失去了和鸞臺會較勁的籌碼。

這一點,才是蕙娘最為恐懼的。失去權仲白,在很多方面固然都是損失,但最大的損失就在於國公府和鸞臺會又回到了不平等的地位上,自此以後,我她和兒女們只能任人宰割。她不能再寄希望於自己的努力,而是要看權世赟的臉色過活。就算她能忍受,能夠等待,可孩子們怎麽辦?難道三個孩子的一生,也要聽憑權世赟的擺布?

現在就想發動暗部和鸞臺會火拼,即使有宜春號的財力支持,也是飛蛾撲火。若向皇帝告密,她或可保,可宜春號的萬貫家財甚至於歪哥、乖哥的性命也要看皇帝的心思了。這種種退路,蕙娘在回京路上都詳細地考慮過了,幾乎是全都走不通的。若是不願為人魚肉,她在大秦實在就有點呆不下去了。

呆不下去,去哪裏?孫家的路就是很好的啟發,呆不下去了就去新大陸!去魯王那裏!

別的不說,蕙娘搞票號肯定是一把好手,她雖然帶不過去多少現錢,但卻能帶去很多賺錢的法門。甚至於——說得那什麽一點,她可以暗地裏把宜春票號的人派到新大陸去,輾轉先運一批銀兩過去,作為將來發家,乃至在新大陸創立宜春票號的資本。就是這些都沒有希望,焦勳在新大陸,始終還有人脈和財富,自己若願意過去,他肯定也跟著回去了。而焦勳卻和皇帝、權世赟不同,起碼,他是絕對可靠的。

雖說權家同魯王有些恩怨,可還有孫國公一家,現在也過去了,他們和魯王可是更大的仇家,現在都能相安無事。對於曾是權家婦的她來說,風險肯定是要更小一些……曾經因為權仲白在,他們沒想著去新大陸,而是願意在南洋找一處人煙稀少的荒島安生立命,但現在的南洋,已經不再是大秦軍隊的禁地了,原來勘測好的荒島,也根本都還沒有開發清楚,前去新大陸,不但是誘人的選擇,也是唯一的選擇。——而且如焦勳所言,也是個非常緊迫的選擇。

一年內,要把這些工作不動聲色地做好,要花費的心思之多、金錢之巨,那是不必多說的了。這種事無法兼顧,若要下定決心走,那現在就必須馬上全心準備,把所有資源都向遷徙傾斜。若是下定決心要留,那……說實話,其實暗部的存在,已經是可有可無了,沒有權仲白作為重要籌碼,暗部根本無法和鸞臺會抗衡。鸞臺會經營了幾年,暗部才經營幾年?

在這些問題上,不論出發點如何,最後的結論都是一樣的,只有去到新大陸才有生路。蕙娘這一路上也在不斷地推演、運算,想要找出一條兩全的道路,但奈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再不想面對,最終也還是要面對,走不走,現在都該下個決定了。

焦勳見她久久不語,便加重了語氣,沈聲道,“即使不為自己想,也該為幾個哥兒、姐兒想想!”

她可以冒險,但孩子們是無法冒險的!

蕙娘肩頭微微一震,想到繈褓中的葭娘,笑口常開的歪哥,乖巧可人的乖哥……她的眉頭深深地擰了起來,本來浮動的心意,再更動搖了幾分: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了,有些事,慢一步說不定就什麽都來不及了。她一向覺得鸞臺會是一本爛賬,整個國公府就是個大泥潭,她早就想要擺脫這一切了,她豈非一直在努力擺脫這一切?宜春號固然令人不舍,但事業,有了錢總是可以重新開始。她焦清蕙絕不是離開了先人遺產就活不下去的人,她豈非也對這幾乎是無窮無盡的勾心鬥角大為厭倦……

然而,這樣光身離開大秦,她就再也不能回來了。

若是權仲白真有萬一的機會存活,她也不能再和他相見了。

雖說生不見人,但也沒有見屍,就算只有萬一,他也還是有機會活著回來的,她也還是有機會能夠見到他的——她覺得他未必會死,她相信他能活著回來。她不能要求自己的子女陪她一起賭,但她自己能夠留下來,拿自己的性命來賭上這一回。

蕙娘忽然覺得有幾分好笑,她勾起唇角,微微地笑了起來,嘆道,“從前我實在不懂,為什麽有人總是放著坦途不走,要走小路。原來真到了這一步,確確實實,還是有東西放不下的。”

話說出口,決心更為堅定,她目註焦勳,誠懇地道,“你們走吧!去新大陸,把文娘和葭娘帶走,若是喬哥願意,也帶他去。現在開始布置,正是時候。若是六月過了,仲白還沒有一點消息,你們就馬上動身。”

焦勳神色一動,“那……兩個哥兒呢?”

“他們是不能輕易離京的。”蕙娘嘆了口氣,“現在這個時候,更不能妄動,他們一走,我們和鸞臺會更是沒有回旋餘地了。到時候見機行事,先把你們送出去再說,現在山東、日本一帶應該還有船過去的,到時候實在不行,我也一樣有辦法脫身!”

“您是說——”焦勳若有所悟。

“和鸞臺會廝混了這麽多年,手裏沒有幾個把柄還像話嗎?”蕙娘淡淡地道,“桂家和鸞臺會之間的首尾若是暴露出來,只怕他們會死在我前頭。”

而桂含沁不就正在海軍裏嗎?而且,還是個能夠一手遮天的總督級人物……

“雖說有些行險,但還不是不能操辦。”焦勳亦未堅持要將蕙娘一起帶走,他點頭道,“既然如此,回去以後,我就調轉力量,先去暗中操辦出海的事。現在海禁森嚴,此事只怕還需多費一番功夫。”

“海禁再森嚴,也一樣是有漏洞的。廣州就是開埠的港口……機會還是有,只是要格外小心,別被燕雲衛抓住了線索就是了。”蕙娘蹙眉道,“這件事你只怕要親自去廣州辦了。楊七娘現在人雖不在廣州,但她在廣州根基深厚、消息靈通,你又曾在她家寄宿過一段日子,在廣州萬事要小心些,若被發覺了,那才叫真的走投無路呢。”

焦勳自然點頭應允,“你只管放心,如何遮人眼目,我有經驗的。”

正事說完了,兩人一時沈默不語,過了許久,蕙娘才道,“如果真去了新大陸,在那邊,你給文娘找戶人家,讓她嫁了吧……正好,本來年後就讓她去廣州的,現在把她打發過去,要走也方便一些。若果之後不能再見,到了那邊,你們要互相扶持,不論是文娘還是葭娘,我都交在你身上了。”

“不要說這樣的話。”焦勳低沈地說,“將來必定還有再見之日的。”

他的語調裏,也隱隱透出了少許難得的煩躁,兩人又沈默了下來,過得一會,焦勳又問,“你預備等他等到什麽時候?文娘還好,葭娘畢竟是你的骨肉,長期不見人影,容易勾動疑心……”

蕙娘還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她想了想,便聳肩道,“等到我覺得再等不來的時候。”

焦勳沈默許久,方才意味深長地道,“那說不準,就是等一生一世,等一輩子,也都會等下去啊。”

會這麽說,已經是看出了蕙娘對權仲白的心意了,不知如何,她覺得自己此時應該要笑一下,但這笑卻完全擠不出來,只留下一片微弱的嘆息,她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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