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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79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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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79後手

後手

要不說皇上要稱孤道寡呢,雖說大病初愈,正是需要靜養的時候,但偌大一個帝國,哪裏離得開大當家的,竟無人心疼皇上的病體,出面於涉,也就由得他撐著身子,出面與內閣大臣們聚會。權仲白走近後殿時,便覺得皇上面色蒼白,似乎好容易養出來的一點元氣T又操勞得虛耗了去。

他眉頭才是一皺,皇上便多少有些討饒意味地道,“已經讓人去熬補藥了,子殷你就別嘮叨了吧”

連太監和封錦也不是什麽清閑人,今日不在身邊服侍,餘下幾個內侍雖也受寵,但當著皇上的面,卻絕不敢多嘴。權仲白看了他們幾眼,都無人出來告狀,他嘆了口氣,“昨晚上又沒睡好吧?傳您的那套工夫,可要勤練。不然思緒不澄明,晚上睡不好,元氣培養不起來,只會越來越差。這痊愈的希望,可就更加渺茫了。”

“古往今來,有誰得了這個病,不是拖日子罷了。”皇上倒是看得很開,他半是失落、半是自嘲地說了這麽一句話,見權仲白皺起眉,便又為自己辯解,“子殷你是知道朕的,朕心裏,事情多啊。”

皇上今年也不過才三十歲上下,正是年富力強時候,心中有多少雄心壯志,是可想而知的。偏偏他又極為清醒,深知這萬壽無疆,不過是自欺欺人,他的身子和普通人相比,還要再孱弱一些。一旦得了肺癆,要再痊愈,幾乎純屬癡人說夢。這個消息對他的打擊,不能說不深遠,自從知道實情以後,皇上有一陣子,幾乎都夜不能寐。如今會把這話說開,其實也算是漸漸開始接受現實了。權仲白在他跟前坐下,也嘆了口氣,道,“把手伸出來吧。”

他摁了摁皇上的脈門,便吩咐左右,“把我開的黃精湯煎一服來,其中黃精減上兩分,枸杞多加一分。”

自然有人應諾了,轉身便去操辦。皇上揚起一邊眉毛,怕是見權仲白始終不提,也就主動發問。“小二子的高燒如何了?看你神色,應該不是什麽大病吧。”

“就是小孩子調皮。”權仲白輕描淡寫,“最近功課多了,他不願上學,借著身邊人生病的機會,便興風作浪起來,我已經收拾過他了。”

皇上顯然便松了一口氣,正要再說什麽,看到權仲白神色,眉眼不禁一凝,他一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待人都散盡了,權仲白方道,“這孩子心眼很活,是要比皇三子靈巧一些。他今兒告訴我,覺得賢嬪娘娘,還比淑妃娘娘更疼愛他幾分。”

寥寥數語,便把皇次子那番話說了出來。“曉得以小見大,又懂得為生母避嫌,以他年紀,算是相當聰慧了。”

皇次子的天分,雖然皇上也有了解,但牛家使勁居中鼓吹,也是任誰都無法否認的,唯有在這件事上,才真正見出他確實是一塊璞玉。皇上神色難測,眉眼間似喜似憂,好半晌,才沈吟著道,“仲白,這件事怎麽答,你是該先同我商量的。”

權仲白和任何一個病人說話,往往都不大客氣,即使對方是九五之尊也不例外,他答得亦很坦然,“母子天性,任何事情都割裂不開。再說,這種事紙包不住火,雖然臺面上沒有風聲,可知道的人卻並不少。就算你能耐再大,也改不了他孺慕生母的心情——再說,你只想想林中冕,便知道你對這孩子,是有些過分求全了。”

皇上面色一窘,倒也無話可回,只好於笑道,“你倒也是言之成理。”

頓了頓,又有點不甘心,想要找回場子似的,自言自語道,“不過這麽一來,孫家、楊家,心裏就安穩多了。”

這是在暗示什麽,權仲白難道還聽不懂?他可不怕和皇上來這一套,當即便道,“嘿,陛下,天理不外人情。任何人都有私心,您要真這麽想,那可就誰也都不能信了。”

皇上也有些尷尬,他訕訕然地,倒有些孩子脾氣。“我又沒說不信你——子殷,你欺負我一個病人,心裏很有滋味?”

權仲白笑而不語,兩人一時都未曾說話,室內倒是沈默了下來,又過了一會,皇上才喃喃自語,又像是感慨,又像是解釋。“琦瑩這個人,是簡單粗糙了一點,但也就勝在簡單。閻王要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總是得要為接任的考慮……多一手準備,總比少一手準備來得好,有時候,朕也只能在很有限的選擇裏,權衡得失利弊。”

他自嘲地一笑,“本來有些事,想要從容收拾的,也不能不往上提一提了,朕還在的時候,不論天下局勢怎麽繁覆,我都有信心壓住,可一旦主少國疑,有些本來不當回事的危機,也許轉瞬間便能傾國滅種,或者更有甚者,讓大哥覷得機會……到時候神州大陸要動蕩到什麽地步,可就誰都難以想到了。”

亂象一起,的確是誰也無法掌控全局,權仲白問,“您是想把羅春連根拔起,不再玩什麽羈縻了?”

牽扯到國策,皇上有片刻的猶豫,但也許,是因為日後他的病癥,還要仰仗權仲白的照料,也許是因為權仲白的人品,已令他極為信任,他瞟了權仲白一眼,到底還是點了點頭,沈聲道,“從前福壽不想出嫁,朕也由得她,她一來年紀尚小,二來其實也就是吊著羅春的一根胡蘿蔔,但如今卻不能再由著她任性了,她和羅春,也到了定親的時候。”

福壽公主一人性命,和邊疆將士千萬人的性命比,似乎任何人都知道該如何選擇,皇上從前由著長公主,恐怕也是私心裏有所偏向,但如今形勢變化,她一人哪裏比得上大秦的千裏江山?這亦是極為無奈的一回事。權仲白默然不語,皇上略有幾分自嘲地一笑,又道,“早知道,就不和西班牙人開戰了,明潤和升鸞,朕都還是信得過的,要打就狠狠地打吧,還好國庫裏有錢……南邊,也始終都不會是問題。”

餘下魯王的問題,變數那就大了,畢竟隔了一整個大洋,雙方對彼此的情況都毫不了解。皇上也沒提這事,而是續道,“這些朕都不大擔心,有楊閣老在,羅春和西班牙人,鬧不起來的,北邊的女真族現在不過是茍延殘喘,俄羅斯人對我們也沒有什麽想法。”

他頓了頓,頗有深意地望了權仲白一眼,又續道,“就有一件事,我心裏很不安寧,子殷你知道朕說的是什麽事吧。”

權仲白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皇上為什麽非得在今時今日,和自己掏心挖肺、天南地北的瞎扯,他沈著地道,“是密雲的那批火器吧。”

皇上鄭重地點了點頭,“這件事總令我非常不安,雖不算我的心腹大患,但我有一種感覺,如果今時今日置之不理,恐怕將來有一天,變生肘腋時,要再撲滅,那就為時已晚了。”

等待的滋味,總是很難熬的。尤其當太夫人顯得氣定神閑、成竹在胸時,蕙娘更是罕見地有幾分心浮氣躁。要不是還要在長輩跟前,撐著未來主母的架子,只怕她早就在室內來回踱起方步,以舒緩那焦慮的心情了。好在良國公今日也算是言而有信,不過一盞茶工夫,他便踏入了擁晴院的門扉,沖母親用眼神打了個招呼,蕙娘站起身來給他行了禮,頗有幾分驚異地望了雲管事一眼——這個雲管事,也實在是夠受寵的了,居然連擁晴院都跟著進來,甚至在太夫人跟前,也顯得那樣從容不迫,半點都沒有男寵常見的心虛。

太夫人也不知是養氣功夫太好,還是已經承認了良國公的荒唐,她神色不變,對雲管事視若無睹,反而起身道,“既然都來了,那就進裏屋說話吧。”

這所謂的裏屋,卻亦不是太夫人日常起居的花廳——就在她臥室裏,竟同良國公的小書房一樣,也有一間小小的暗室,因無外人在場,還是同當時一般,雲管事開了門,守在門口,眾人依次鉆進了暗室裏。蕙娘也很佩服這些長輩們,就在前幾天,才剛發生過那樣的不快,他們卻還是若無其事地坐定了,仿佛根本就不怕,這幾個人裏,再出一個權季青。

出乎她意料的是,這一次雲管事也跟進了暗室,他返身關了門,垂手侍立在門邊,顯得那樣的謙和本分,蕙娘掃了他幾眼,見眾人均若無其事,也便默不吭聲——到得此時,她實在也已經明白了,隨著權季青的倒臺,她和權仲白上位世子,已是鐵板釘釘,權家長輩,亦是準備把臺面下的一些東西,和她分享了。

“季青此番逃脫以後,聽說沖粹園內外的警備,業已經是提高了一個水準。”良國公開門見山,也是天外飛來一筆,竟從此開始。“我收到一點風聲,聽說你這麽安排,主要還是忌諱著在密雲運送火藥的那個組織對你不利,可有此事?”

大家都打開天窗說亮話了,蕙娘自無不應之理,她坦然道,“正是如此,這個組織私底下翻雲覆雨,頗有些針對我的行動,就是四弟的那番行為,我以為一個國公位都不大好解釋,否則以他能耐,去哪裏尋那麽一株藥來?防人之心不可無,兩個兒子都在沖粹園,自然是小心為上,因此媳婦便做了那一番安排。若是安排得不好,還請爹多加指教。”

“這也是你為人把穩的意思。”良國公微微一翹唇角,倒是並無不悅,“我就想知道,你憑什麽以為這組織針對的就是你呢?我看,仲白去調查密雲那件事,多半也是因為你的那碗藥,不然,他未必會那麽多事。但這二者之間怎麽聯系在一起,我就毫無頭緒了。”

蕙娘心念電轉,一面揣測著良國公到底知道多少,一面毫不停歇地答道,“是我從前的未婚夫焦勳……”

便把焦勳中毒的事,交待了出來,“他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值得如此珍貴的毒藥了?想來,那畢竟也是因為我的關系了,雖說也很難明白他們的用意,但還是那句話,小心沒過逾……”

良國公便有恍然大悟之色,他喃喃地道,“難怪,原來如此,原來竟如此趕巧……我說,你這一門心思地盯準了鸞臺會,卻是為了什麽,原來是應在了這裏,倒也是歪打正著了。”

蕙娘面上不動聲色,心底卻把鸞臺會這三個字,翻來覆去地咀嚼了無數遍:她和這個神秘組織打了也有幾年的交道了,甚至明知權家就有他們的內線,卻還是第一次聽說鸞臺會這個名字。就是腦海中尋遍了,也未曾聽說鸞臺會的任何一點消息。

“不過,這你亦不必擔心了。”良國公微微一笑,又道,“鸞臺會對你,可沒有什麽壞心思,對於歪哥、乖哥就更沒有不軌之意了。”

他指了指太夫人,示意她接口解釋,自己口中倒是又說了一句,“就是季青此次逃脫,也和他們沒有什麽關系。”

提到權季青,太夫人唇角一抽,仿佛有點牙疼,但這個威嚴的老太太,很快又穩住了情緒,緩緩續道,“這件事,要說起來也是千頭萬緒,若不是你有了歪哥、乖哥,也不會說給你知曉。別看林氏入門多年,但她生不出自己的兒子,便永遠不能聽聞其中的秘密,自然也永遠都不能做得我們權家的主母。——亦是你還算爭氣,什麽事都來得,不然,我也不會同意你公公的想法……嘿,鸞臺會從前對你不利,那是有的,可你盡管放心好了,從今往後,你只要有足夠的本事,他們從上到下,決不會有人對你有一點不敬,你就是讓他們去死,他們也都不會皺一皺眉頭——”

她這話的重點,倒還像是落在了‘有足夠本事;一句上,但蕙娘哪裏還顧得上註意這個,她腦際轟然大震,一時間竟有些天旋地轉,連人臉都看不清了,只聽得太夫人道,“不過,餘下的事,我老婆子也說不清楚,還是讓你小叔叔和你說吧……來,從前不知道身份,有些失禮,也就是不知者無罪了,這一次,你可得好好給雲管事——也是你叔叔行個禮賠賠罪,他亦是鸞臺會在東北十三省的總管事,我們權家將來下一任族長的嫡親弟弟,也是你上數七代同宗同源的親族叔權世以後,你還免不得他的照顧”

蕙娘都不知是哪來的力氣,竟能扭頭去看雲管事——

雲管事一挺脊背,氣勢一振,瞬間竟似乎是換了個人,他擺了擺手,沈穩地道,“伯母也太客氣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侄媳婦以後要駕馭鸞臺會的人,又何必如此客氣呢?”

一面說,一面一掀袍尾,竟是大馬金刀地在良國公下首,當仁不讓地坐了下來,又沖蕙娘一笑,竟是十足體貼,“我看侄媳婦都站不起來了——不著急,你先坐著穩穩,聽我慢慢地和你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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