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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04割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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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04割席

權家人辦事,倒一向是幹凈利索,決不拖泥帶水,如今證據俱在,當家人雖然還對外封鎖消息,但權夫人並沒有繼續晾著蕙娘的意思,轉過天來,她就讓蕙娘到歇芳院說話。

“看把家裏給鬧得。”權夫人也有點感慨,她問蕙娘,“昨兒回去,仲白都和你說了吧?”

實際上,因蕙娘愛美,而且她病中需要人陪夜服侍,這小半個月,權仲白一直是睡在鄰室,他又貴人事忙,昨日下午才剛看人試過湯,立刻又被人請走,一走就是後半夜才回的家。蕙娘往歇芳院來的時候,他還在補覺呢。她搖了搖頭,如實道,“沒和相公照上面,倒是聽石墨說了一點,可具體始末,還不太清楚。”

權夫人點了點頭,微微嘆了口氣,“也是,他們兩兄弟一母同胞,感情一直都很不錯,今次這事,以仲白性子,沒有感慨是不可能的。由我來告訴你也好,在他跟前,你就知道該怎麽說話了。”

便把如何查驗出桃花香露內中玄機,如何拷打出真相的事情,告訴給蕙娘知道,又自嘆息,“真是歹竹出好筍,達家不知幾輩子積德,才生了貞珠這麽個好閨女,人都去了,還庇護著娘家。倒是養出了一群不知天高地厚,毫無自知之明的輕浮之輩。”

這也就是因為達家失了勢,權夫人才會這麽說了。失意人家,歷來很容易落得不是。蕙娘不肯接口貶低達家,反而為她們開脫了幾句,“畢竟也就是給了這麽一瓶香露,也許根本就不知情呢。只是人家來要,不好不給而已,這隨手就給了一瓶上好的……”

“你就是太容易把人往好處想了。”權夫人嘆了口氣,“你真心待人家,人家未必真心待你,以後對達家,別像從前那樣掏心挖肺得了。誰知道她們和你大嫂往來的時候,背地裏挑剔了多少你的不是。好心都被當作驢肝肺,以後,你就遠著她們吧。”

這句話,已經把權家對達家的態度變化展現得淋漓盡致,想來也是,如今達家能給權家的好處,多也有限。日後就達貞寶真要鬧出什麽幺蛾子來,想進權家門,長輩們也是決不會點頭的。

權仲白說不納妾,蕙娘倒是信他的決心,可她半點都不相信他在達家事上的清明,有了權夫人這句話,她心裏一松:達貞寶就是再能耐,日後也生不起多少波濤了。

“娘說得是,”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這個人沒有別的毛病,就是容易心軟……不過,心軟歸心軟,我也不會由著人欺負到頭上來。”

這就是在說大少夫人的事了,權夫人點頭道,“你說得對,我們家裏也沒有那樣的規矩,不會因為她是長子嫡媳,就是非不分,對她格外容讓——不過,該怎麽處置,我和你公公,還想要聽聽你的意思。”

要說剛過門的時候,她尚且需要全神貫註地捕捉、分析權夫人話裏的意思,到如今孩子也生了,府裏的局勢也摸熟了,明面上最大的敵人也栽了,蕙娘行事也就爽快了起來,她沒有謙讓,只思忖了片刻,便道,“大嫂雖然過分了一點,但畢竟也不是有心要傷我的性命,要依媳婦的意思,一家人以和為貴,鬧得太難堪似乎也沒有必要。爹、娘覺得怎麽處置好,那就怎麽處置吧,長輩們的決定,肯定比我們小輩們要高明。”

焦氏的表現,幾乎從不讓人失望。權夫人滿意地一笑,“你會這樣想,那就好了。過幾天,帶上仲白回娘家小住幾日吧。你祖父這一陣子忙,沒怎麽遣人過來問你的平安。可我們做小輩的,也不能疏忽了問候。”

這是擺明了讓蕙娘註意安撫娘家,蕙娘自然謝過權夫人的體貼,又話裏有話地承諾了幾句,令權夫人放心。兩婆媳這才算是把該走的流程給走過了一遍,雙方相視一笑,都放松下來,權夫人道,“雨娘臨上轎前還惦記你呢,令我們多給她寫信,報報你的平安,這會,她也該到東北了吧。”

“現在過去是逆風,走水路怕沒有那麽快吧。”蕙娘也說,“家裏最投契的小姐妹就是她了,沒想到她出門子,我反而不能送她上花轎。這回作別,有些話都沒能親自和她說,也不知下次見面,又會是什麽時候了。”

“沒準比你想得要早些也未必的。”權夫人笑吟吟地說,態度有點神秘。“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吧。”

崔家世代鎮北,小侯爺無事怎麽可能進京?除非是失勢丟官,回京閑住。但那無論如何就不是什麽好消息了,蕙娘疑惑地望了婆婆一眼,卻沒有再往下問:隨著大房倒臺,長輩對她的態度肯定會更加親密,很多從前她沒有資格聽聞的家族密事,想來也能逐漸參與其中。但在世子之位尚未塵埃落定的情況下,長輩不說,她是決不會隨便發問的。權夫人也沒有多談這個話題的意思,她給蕙娘分配任務。“等你身體大安以後,別的不說,起碼家裏日常那些個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瑣事,我是不打算再操心了。你大嫂肯定是指望不上,以後,家裏的事情也要多交到你身上了。”

看來,大房最起碼,管家大權短時間內是再別想沾手了。但若只是如此處置而已,蕙娘也肯定不會滿意,她並未露出喜色,只是沈著地點了點頭,“既然交到了我頭上,自然會戮力而為,不讓娘失望。”

權夫人看她,真是越看越喜歡,她笑瞇瞇地道,“其實這都不急,今日把你叫來,就是想問問你。你和你大嫂之間,發生了這樣的事,想必你心裏也不是沒有怨憤的,若你不想再見到她,我們自然也會安排。若你要當面直斥其非,那麽我這會就可以帶你過去了……案子已經查明的事,她現在還不知道呢。”

這是在給蕙娘一個折辱大少夫人的機會,多少也有讓她出出氣的意思。權家長輩,也可以說是很體貼地考慮到了蕙娘的性子,照顧到了她的心情。可蕙娘卻毫不考慮地道,“這就不必了吧?一時糊塗,大嫂自己肯定已經懊悔了,還是多少給她留點面子——”

她對權夫人吐露了實話,“免得仲白知道了,反而更要埋怨我了呢。”

權夫人輕輕地嘆了口氣——在蕙娘又一次避開了她挖下的陷阱之後,她才終於揭開了謎底,“是啊,仲白是重情之人,這一次,我們打算讓他們兩夫妻去東北居住幾年,殺殺他們的性子……這事還沒告訴他,可不說我也知道,他是肯定不會高興的。”

幾滴桃花香露,居然就讓大少夫人壞了事,甚至連翻盤的機會都沒有,這就已經要被送往東北,從此退出世子位的爭奪……就算蕙娘也想過,因差點出了人命,長房肯定要付出沈重的代價,才能了結此事。可事態進展得居然如此理想,她倒有幾分驚詫了。“這……唉,也好,回到東北,過了幾年事情淡化,彼此見面也就不那麽尷尬了。”

她沒有接權夫人的話頭,和她一道想辦法安撫權仲白的脾氣,而是提出了一個令權夫人有點吃驚的請求。“既然如此安排,那倒不能不見大嫂一面了。等長輩們和她談完以後,娘給我送個信,我到臥雲院走一趟吧。”

權夫人打量了蕙娘幾眼,好半晌才點了點頭,“也好,正好就是今晚,你和仲白一道過去吧……他們也就是這幾天,便要動身北上了。”

說實話,就是蕙娘都沒想到權家人辦事如此雷厲風行,案情才有了突破口,審案、定案、斷案,兔起鶻落,幾天內就有了個結論出來,大房根本都還不知道自己的命運,這邊當家人就已經在給他們聯系去東北的車馬了。——這不管怎麽說,起碼也在一起過個年吧,雖說出了這傷感情的事,可一去東北,那就是幾十年不能相見,難道良國公就不想和自己的長子再相處幾天?

想到良國公的那句‘吾家規矩,生者為大’,想到自己甩掉達家那順暢得不可思議的過程,蕙娘也有幾分心事重重,等權仲白回來了,兩人一道對著吃中飯的時候,她吃得並不多,權仲白幾次看她,她都沒有理會——倒還是他先開了口問她,“今早去娘那裏了?”

他的神色自然有幾分沈重,蕙娘也沒擺臉色,她回答得很自然,“是去了,娘把什麽事都告訴我了。據說這幾天之內,就打算送大哥大嫂回東北去。”

權仲白顯然也已經從權夫人處得到了這個消息,他不太訝異,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低聲道,“這世上最醜陋的沒有別的,真只有人心。”

蕙娘也擱下了筷子,示意綠松等人過來把炕桌擡走,她問,“你是不是有點恨我?”

“在你心中,我就這麽蠻不講理嗎?”權仲白沒有回答她,倒反問了一句。

“感情上的事,有時候是講不得道理的。”蕙娘淡淡地說,“自從我進門以來,你就處處受到限制,和大哥大嫂逐漸疏遠不說,做什麽事,也都不能和以前一樣任性妄為。這會又因為我,他們要到東北去了,兩邊分離不說,這一走,你以後繼位世子的可能就更大了……如果我要是你,道理上再說得過去,也會有幾分遷怒的。”

“你說得對。”權仲白今天的確有幾分抑郁,像一朵烏雲壓在了屋角,不過,他的坦然也的確沒變。“這一切種種變化,的確是因你而起,要說我心裏沒有一點疙瘩,那也是把我看得高了。我就一俗人,總難免也是有些情緒的。”

“是啊,”蕙娘慢悠悠地說,“更別說你心裏肯定還有點疑惑,以我的刁舌頭,這湯一入口,怎麽都嘗出不對了吧,怎麽喝完了一碗,竟還要再喝一碗,若只喝一口就放下了勺子,恐怕也不至於這麽嚴重了,對不對?”

該坦然的時候,她比權仲白還坦然,一點都沒有避諱,就捅穿了這麽一個暗包,權仲白微微一怔,片刻後方道,“是有點奇怪……不過,想來對你來說,擁晴院的廚子做的每一樣菜,都並不是很能入口,也就能夠釋疑了。”

“確實是都不合我的口味,這道菜是我給的方子,”蕙娘說,“雖然風味似乎不如我自己小廚房,但也算是能夠入口了……嘿,大嫂真是好算計,這要是放在一般菜肴裏,說不定我連碰都不會去碰。”

權仲白不禁又長長地嘆了口氣,他輕聲說,“聽說你今晚預備去見大嫂一面?”

“是有些話想和大嫂攤開來談。”蕙娘看權仲白一眼,“怎麽,你是想讓我去,還是不想讓我去呢?”

“想去就去吧。”權仲白搖了搖頭,“娘讓我和你一道去……我回絕了。”

再怎麽說,那也是親生大哥……蕙娘眉頭微蹙,“你要是怕我在意,那不必了。你就是為這件事有點恨我,我都讓你恨了。見一面有什麽大不了的……再說,一別誰知道何時再見?還是見一見吧,別留遺憾。”

“親兄弟,從小一起長大。”權仲白靠在板壁上,望著天棚慢慢地說,“彼此都很了解,大哥知道我的性子,眼底不揉沙。會做出這種事,他就應該也預料到這一天了……見,不必見了——你從我那些銀子裏,抽一點出來,讓他們帶著防身吧。雖當了這麽多年家,但他們手裏,不會有多少現銀的。”

就因為把這個家當作了自己的東西,大房自不必中飽私囊,和二房比起來,他們的收入是比較低。權仲白作此安排,蕙娘是不意外的。她只沒有想到,他的性格居然如此決絕,曾經多親密的兄弟,為了大房夫妻的安穩,他可是扯了她不少後腿。一朝作出這樣的事,登時連臨別一面都要回避……

不知為何,她忽然覺得室內有點冷,竟忍不住輕輕地打了個激靈,才道,“好,那就由我們小公帳支出五萬吧……我這就讓綠松開票。”

她下了炕走到屋門口,忍不住回望了權仲白一眼:達家在這件事裏,地位很尷尬,對權家長輩來說,那是不用任何直接證據,就坐實了和大房合謀。但在權仲白眼中,一切也許又不一樣了,今天兩夫妻談了這麽多,可他連一句達家的事都沒提……是也要割袍斷義,從此再不會搭理達家呢,還是終究有點不死心,想為達家說幾句話?

這一回頭,卻發覺權仲白也正看著她,神色覆雜無比,蕙娘一時竟看不出喜怒,兩人眼神一觸,她竟忘了走動,扶著門簾,就這麽和權仲白對視了半日,才猛地回過神來,勉強一笑,轉身放下了門簾。

作者有話要說:小權的決定真是決絕得可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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