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未見過他穿如此鮮艷的顏色，想不到竟如此悅目，只這一次，卻也不是為她而穿的。

他一出現，那些嘈雜喧鬧的聲音一下便消失了，一步步仿佛踏在她的心上，夢縈睜大了眼，眨也不眨的看著他推開寢殿的門，然後走了進去，又將門緩緩關上。

夢縈突然呼出一口氣，剛才甚至忘了呼吸。

才緩口氣，就看見門窗上映出了他的影子。

應該是放下了燈盞後，在門口的架子那裏洗漱，緊接著，一個窈窕的身影便也映在了窗戶的位置，就站在他的身後。

那女子一步一步從背後靠近他，然後一下撲了上去，趴在了他的背上。然後他轉過身來，將女子擁進懷裏，兩人的影子，融在了一起。

也許是幻覺，夢縈感覺自己聽到了那女子巧笑倩兮的朝他撒著嬌，而他又縱容寵溺的對她溫柔以待。

腳下有些虛浮，拂曉一下沒有扶住，雖然被熱鬧的觥籌聲掩蓋，但還是發出了不小的聲音。

屋內的兩人分開，有人拉開了門，朝著響動的方向看了過來。

夢縈一眼便看見了他身後的藍軒，那雙鳳眸依舊美的勾人心魄，峨眉輕掃，紅唇上的胭脂暈染在嘴角，卻絲毫不顯得狼狽，大紅色的嫁衣只剩下一件薄透的外衫和小衣，系帶淩亂松垮的繞在一起，而他的唇上也染上了一抹嫣紅，一看便知方才在屋內發生了什麽。

夢縈喉頭一哽，低低的笑了起來。

實在是可笑，原來她想錯了，原來一直都是自己一廂情願，原來他的溫柔與情感是無關的，她再怎麽追逐又有何用，對方並不想把心給她。

不過是不喜歡不愛罷了。

只是一直不說清楚，那麽吊著她又算是怎麽回事呢？

“夢縈姑娘？拂曉公子？”藍軒面色微紅，似是不好意思，幾步走到他身後，藏住自己大半個身子，手中悄悄在整理著衣帶，“夢縈姑娘是來參加婚禮的麽？讓你們見笑了，正院那邊應該還有坐席，時間還早應當還沒散，讓他帶你們去熱鬧一下。”

接著又從背後輕輕錘了他一下，低聲嗔怒道：“夢縈姑娘要來你怎麽不說，你也真是，不陪著賓客，這麽快過來幹什麽。”

“多謝好意，不必了，”夢縈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的厲害，“我只是路過回來看看而已，打擾了。”

“是我不好意思，怠慢了，”藍軒臉上帶著歉意，好似不在意夢縈的疏離，見夢縈這就打算離開，出聲阻止道，“夢縈姑娘，稍等一下。”說罷便轉身回了屋子。

這期間他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夢縈也再沒看他，也更是不想等，即便身子有些脫力，還是盡力從拂曉懷中直起身子，順著屋脊往來的路走。

拂曉立馬跟上，只是落後了幾步，藍軒已經去而覆返，飛身上了屋脊，湊到拂曉身邊，將一個紅色錦囊塞進他懷中。拂曉本不想接，奈何對方動作太快，還對他笑到，“喜糖，也沾沾喜氣，一個祝福，希望……你能心想事成，快去追夢縈姑娘吧。”

拂曉一頓，看著藍軒又回到那人身邊，挽著他的手臂親密的往寢殿走，還回頭對他招了招手。

一種奇怪的感覺從心底蔓延出來，拂曉沒有深究，只是先按捺下去，去追已經離他有幾丈之遠的夢縈。

失去法術讓夢縈行動上也有些不適，聽見拂曉靠近的腳步聲，夢縈轉身扯住了拂曉的袖子，低聲道：“帶我馬上離開這，求你了。”

她覺得在這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入目的一切都熟悉至極，幾乎每個地方或者物什都能勾起一些回憶，而在這裏的人卻是陌生的。

現在她被限制了法術，無法隨心所欲的離開，只能拜托拂曉。

拂曉自然不會拒絕，馬上又變回了原型，馱著她離開。

待進了屋子，藍軒抽回挽在千雨手臂上的手，反手將門關上，一個旋身坐在喜床上，帶著戲謔的笑容道：“夫君~小夢縈看起來不是很好哦，你不追上去看看？”

千雨沒有應話，忽略掉她的稱呼，伸手開始脫紅色的外袍。

“啊呀，這麽猴急麽？”藍軒故作驚訝，也伸手開始解開方才被她自己扯亂的衣帶。

“藍軒姑娘，人都已經走了，不需要再演了。”

藍軒擡眸看他一眼，又重新打好結，嬌笑道，“真是冷漠，就不怕我生氣麽？我比那黃毛丫頭差在哪兒了，你看都不看我一眼，”她起身繞著千雨轉了一圈，“還是說……你還在記恨我以前傷過你？”

“要求我配合的事情，我已經全部完成了，藍軒姑娘你我心知肚明，多餘的話，就不用浪費時間了。”千雨雖然依舊面無表情，換回了日常的素色衣衫，看藍軒這幅沒心沒肺的樣子，心底也有些不安，他不是不想追上去，但根本不能去。

“行吧，你又變回無趣的男人了，”藍軒也不在意，又坐回床榻上，“以防萬一，我明天再回去，這次玩的挺開心的，姑且相信你好了。”

她越是這樣隨意，千雨越覺得不對勁，只想著明日等她離開後，再想辦法看能不能去找夢縈。

藍軒見他依舊如此淡然，又朝他露出了一個故作天真的笑。

拂曉也並沒有帶著夢縈走多遠，他感覺到自己背部的毛發被溫熱的液體打濕，便放慢了腳步停了下來。

夢縈還伏在他的背上，依稀能聽見她在小聲的啜泣，還在自言自語些什麽。

“拂曉，我的心好痛，好痛……”

“愛人好累啊……”

拂曉覺得精神上有一陣恍惚，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把夢縈從背上放了下來，自己也幻化回了人形。

他馱著她跑了很遠，不知不覺竟然到了小時候跌落的那處山崖。

“你還在為他哭麽？”他聽見自己冷聲道，看著夢縈滑坐在草地上，也不伸手去扶，“他有什麽好值得你傷心的。”

夢縈哭泣的聲音很小，只是淚水一直順著臉頰往下滾落，一滴一滴將她的衣裙浸染，“我一直以為，他也許是有什麽原因，一直遠離我，現在看來只是因為不愛罷了。”

“他不愛你，那你就放棄他，換個人，”拂曉也察覺到有些不對，往常自己也不會這般咄咄逼人，作為妖，最不缺的便是時間，他早就想好了，等夢縈放棄，他再慢慢的陪伴她，加以時日，也不是沒有希望讓她回頭，反正，那個人也不會給她回應，“現在就忘了他，他不值得你付諸感情。”

“我知道，但也再不想愛人了……”

拂曉將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覺強壓下去，問道，“那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夢縈頓了頓，很是認真的思考了起來，半晌才淒淒一笑，“我想……離開這，就我自己，再也不要回來了。”

突然湧出的憤怒和悲傷如同火山噴湧，絲毫不受控制。

窒息的感覺。

夢縈感覺到自己被死死掐住了喉嚨，想要反抗卻提不起一絲氣力，只覺得拂曉的手越來越緊，空氣也逐漸稀薄，逐漸失去的呼吸讓她雙目基本無法視物，但卻能感受到拂曉莫大的悲傷。

“拂……曉……”

為什麽要……悲傷呢？

她聽見拂曉輕聲對她說，“與其讓你走，還不如讓你就這麽死了。”

夢縈沒有反抗，或者說也許是無力反抗。

後面他又說了些什麽，可夢縈沒有再聽見了。

意識一下脫離了身體，萬物隱沒入了黑暗。

拂曉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伸出手的，只知道自己動作很快，而此刻的夢縈如此脆弱無力阻止。

他的手已經掐住了夢縈的脖頸，手掌中光滑細膩的肌膚，在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用力到捏到變形，接著漸漸失去了溫度。

那雙靈動的眸子已然閉上，滑出的淚水，將他的虎口染濕。

直到夢縈從他手中化為光輝，逐漸消散開，他才好像是大夢初醒了一般，一下跪倒在地，心中傳來沈重的鈍痛，他抓住心臟位置的衣襟，好像窒息的魚一般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擡首看著那光輝漸漸分散成模糊的光點，才感覺到自己面上的涼意。

拂曉狼狽驚恐的伸手想去撈回那些在空中星星點點的光，想將它們再次糅合在一起。

那些光穿透他的掌心，逐漸變小，變的黯淡。

光點已全部消失，像是從未出現過。

“夢縈……夢……縈……”拂曉紅了眼眶，徒勞的垂下手，淚水順著脖頸沒入胸口的衣襟，忽的又朝天悲號了一聲。

這山的上空，隱約能看見一只黑色狐貍仰天咆哮的巨大影子。

拂曉發絲淩亂，呆滯的坐在地上，絲毫不在意塵土將他的衣袍弄臟，只覺得心中空蕩蕩的，不敢相信那個自己一直追逐的人兒，已經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了。

還是他親手結束的這一切。

方才一瞬間心底湧上的暴戾完全無法控制，他知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麽。

風掠過空曠的山谷，寂靜的夜裏，仿若整個世界只剩下他一人。

好痛、好痛……心臟就快要爆裂開了。

就這麽待了約莫半刻，突然有什麽亮起，照亮了他的側臉。

零零碎碎的光從他眼前劃過，就像螢火蟲一般，仿佛追逐著什麽，慢慢飛到了他的眼前，照亮了他毫無血色的臉。

那些零碎的光慢慢變多，又重新融合在一起，逐漸形成人形。

“夢縈！”他突然聽見遠處傳來白日裏遇見的那只狼妖的聲音。

眼睜睜的看著那些光點，再一次化為了夢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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