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開著，透過窗子還能看見城北的一座巍峨山峰。

拂曉曾同她說過，臨國位於北方，而那山喚作落峨，山頂有著終年不化的積雪。她這房間正對著，透過窗子看下面是繁華的集市，擡眼是覆雪的山巒，景致極佳。

倒是也挺符合慕千雨清冷的氣質，他本就不似常人，五官就如同用冰雪雕刻出來的一般。遠山綿雪，一片素靜，窗邊的蒼白仙子與這山水融為一體，只是那披散的發絲就如同畫中滴落的一點墨，順著宣紙滑落下來。

慕千雨像是沒發現她回來了一般。

“傷口不疼了？”還是忍不住打破了這幅畫，對方也定然知道自己的出現，夢縈一邊撥下連著披風的帽子，解開脖頸處的系帶，將披風掛在了屏風上。

慕千雨看著她走到床側坐下，抿唇淡笑道，“還好，只是……不想一直躺著，”看著她這一身風雪撲撲的樣子，疑惑道，“外出了？”

“嗯，尋了一個住處，準備帶你去那裏修養。”夢縈坐在他床邊，輕手稍稍掀開他傷口的紗布，然而血已讓它們黏在了一起，她怕又弄傷慕千雨，只得停下了動作，用帕子沾了溫水一點一點的將紗布打濕揭開，重新簡單包紮了一下，起身收拾著傷藥和紗布，打包在一起。

“也好。”

“……能起身麽？”夢縈這才想起最重要的問題，她只顧著自己方便，卻忘了慕千雨還身受重傷，“要不……在這裏修養一段時間再過去？”夢縈擡眼去看他。

回以夢縈的是他常有的抿唇微笑，以及意料之中的回答。

“無妨。”

為何是意料之內，夢縈也不明白，大抵是覺得慕千雨就是那般不在意的人，似乎在他的心中，從未有過“重要”這二字。

這麽想著，卻突然有些傷感。

“那……你忍一下，我盡量護住你，”夢縈臨出門前，施了一個隱身術在慕千雨身上，這青天白日的，她也不好化作原形變大伏著他到處飛，若是被人發現就麻煩了。

示意慕千雨不要出聲，夢縈與他一同出了門，一個人目標自然小得多，進了巷子便無事了。

兩人拐進了僻靜的小巷子，看著顯身的慕千雨臉色又蒼白了幾分，靠在墻上喘著氣，像是隨時可以倒下，夢縈在一旁撐著他的身體，眼神中有著自己都沒發現的擔憂，扶著他一步一步朝著院子的方向走去。

安置慕千雨躺下，夢縈便去燒了開水重新給他換藥，過程自然是再次重覆昨晚的尷尬，夢縈小心翼翼避免碰到他裸露的肌膚，內心也不比第一次來的冷靜。畢竟昨晚她被那傷勢嚇到心無旁騖，而此時安定下來，難免會胡思亂想。

尤其是罪魁禍首慕千雨，他本就話少，又如此之近的看著她給他裹著紗布，夢縈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拂過她的臉。她一直垂著眼瞼避免與慕千雨對視，然而還是開始不好意思起來。

等一切收拾妥當，時辰也差不多快到晌午了，夢縈覺得差不多，起身道，“這收拾的差不多了，我……”

“夢縈，”這次是慕千雨打斷了她，“我……還什麽都沒有吃。”

也許是夢縈眼花了，慕千雨的眼神有些躲閃，那張蒼白的臉上也回覆了些血色。

從昨天遇見他開始，夢縈就發現他的表情較之前似乎豐富許多。

忘了給受傷的人準備吃的，她也真是夠笨了，夢縈一尷尬也跟著臉紅，“呃……我出去看看。”

此時已是晌午，想找些清淡點的吃食實在是有些難，最終逛了一大圈，怕慕千雨餓的不行，只得買了些糧食，無視店家大嬸看傻子一樣的眼神問了做法，又匆匆趕回去。

記憶中她從未下過廚，雖然手忙腳亂，好在悟性還是不錯的，做出來的小米粥也算有模有樣。

盛了碗粥，夢縈放在了床邊小幾上，慕千雨也試圖自己撐起身子，夢縈心中也不知怎麽有些歉意，動作伶俐了許多，一邊托起他的背，一邊在他身後放了個靠墊，被子也給他好好掖上了，只有個頭露在外面。

突然覺得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

她本想著把粥給他，讓慕千雨自己喝，如今再讓人家把手拿出來也著實有些奇怪。

慕千雨見她方才如此緊張，現在又一臉糾結，不禁也覺得有些好笑，“我自己來吧。”說著就要伸出手來，卻被夢縈按住了。

若不是夢縈親自給他換藥，見過他的傷口，怕是會被他這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蒙騙過去。

夢縈端起粥，試試溫度，盛了一勺湊到慕千雨的唇邊。慕千雨極為配合，安靜的一口一口吃著，臉上的笑容讓夢縈有些看不大懂。

直到夢縈收拾好，給他掖著被子，慕千雨才突然伸手拉住了夢縈的手腕，盡管這樣做牽動了傷口，疼的讓他皺起了眉頭。

夢縈俯身向他，關切道，“怎麽了？哪裏不舒服麽？”

慕千雨搖搖頭，抿唇笑道，“回去的時候慢一點，註意安全。”

夢縈眼神覆雜的看了一眼慕千雨，點頭應了，轉身匆匆離開，還不忘關好門，也不再去看那個躺在床上的病人。

墨香閣裏人聲鼎沸，見她進來都噤了聲。這段時間眾人都得知墨香閣裏來了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每日聚首於此，今日才得償所見。

落瞳本在給客人備酒，見她進來眼前一亮，起身朝她迎了過來，“夢縈姑娘，你回來了，”見夢縈笑著點頭，又繼續說道，“快上去休息吧。”

“嗯。”

不見拂曉在一樓幫忙，夢縈也覺得有些奇怪，聽落瞳這麽說，先上了樓。

推開門，拂曉卻站在她的房間裏，聽見開門的聲音轉身過來，看見她，原本呆滯的眼神像是註入了生氣，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面前，可以聽出他聲音裏的緊張，“你……回來了？”

夢縈知道他在擔心什麽，在知道了拂曉的感情後其實並不想長時間的和他朝夕相處，不過她目前無處可去，是不會輕易離開的。這麽說起來，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卑鄙。

“嗯，”夢縈搖搖手，手上拿著一個油紙包，“落瞳說你喜歡吃這個，我去買了些。”

拂曉只是瞟了一眼那油紙包，笑瞇了眼睛，毫不在意的接過放在桌上，“我就知道你會回來，”說著拉著夢縈坐下，“吃東西了麽？”

……

大概是見她如此安分，並未有離開的念頭，拂曉對她也放心了許多，任由她經常的獨自出門，並沒有多加詢問，這也方便了夢縈出去照顧慕千雨。

本來打算是去雇一個人去照顧慕千雨的，但是實在怕照顧不好他，而且夢縈也沒有那麽多銀子。

說到底原因是沒銀子。

夢縈選了一個自以為最好的理由。

慕千雨配合又不多話，倒是讓她總有些坐立不安。眼見著他的傷口一天一天好起來，已經開始結痂了，想著大概還需要一個多月才能完全好。

這次夢縈收拾完，也如往常一般準備馬上離開，慕千雨又抓住了她的手腕。

夢縈習慣性的俯身向他，“怎麽了？需要什麽還是哪裏不舒服？”

慕千雨抿唇，試探著說著這麽些天來的第一個請求，“夢縈，坐下來陪我說會話可好？”

夢縈仍是下意識的想要拒絕，可是同時也感受到了慕千雨抓著她手腕的手並沒有用任何力氣，她方才輕輕的向後退便掙開了。慕千雨並沒有說話，只是在等著夢縈的回答。夢縈定定的看了那手好一會，才下定決心坐在了慕千雨的床邊。

不知道慕千雨想要談什麽，早就知道這麽多日的避而不談總是會迎來破滅的一天。眼前的這個人實在是讓她無法一再拒絕，她確實打從心底對他有各種好奇，一直深深的按捺在心底。

“想聊些什麽？”

慕千雨定定的看了她好一會，抿唇問道，“夢縈，你如今對你的過去還想記起來麽？”

對她來說，這個問題太難了。

一方面來說，她其實是非常想記起來自己的曾經的，腦海裏的空白太多，怎麽也想填補完整，有些對她來說非常重要的東西被遺忘了也說不定，也許還能想起是誰殺了自己。現在這般處處受制，也就是因為她失去了記憶。

但是另一方面，從她回憶起來的那些事情來看，自己的這兩次生命都與慕千雨息息相關，甚至動搖著她和伍塵蕭之間的感情，她確實不想再被自己的過去牽絆而重蹈覆轍，況且，與自己記憶隨之陪同而來的還有其他的感情和責任，若她全部知曉了，那麽在她的心裏又如何去面對那些情意呢？

見夢縈沈默許久不語，慕千雨也知道這個問題對於夢縈有些困難。

“此次找你，是想幫你恢覆記憶，”慕千雨也知道自己說這話與之前的態度相比有些反覆無常，隨之補充道，“如果你不想記起，那便當我沒有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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