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縈只是這樣，他也只是這樣，兩個人都好似石像一般。夢縈貼著他的唇，咧嘴笑了起來，滿臉的自嘲，慢慢的坐回水裏，笑容也收了起來，她垂下眼瞼，“對不起。”

“好些了麽？”他只是這樣問。

夢縈擡眼看他，他神色無異，又用帕子沾了水去擦拭她身上的血跡。

換了一次水，之前擡出去的那桶水幾乎已變成了深紅，夢縈自己穿好衣服，躺在他的榻上，不知道他去了那裏，夢縈閉上眼，平息著自己的心情。

究竟是怎麽回事？哪裏來的那麽多血？夢縈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麽。

又聽見有人掀開簾幕的聲音，夢縈身子一僵，緩緩轉過身來，看著面前的人，露出僵硬的笑容，“千雨……”

果然伍塵蕭還是去告訴了慕千雨。怪不得他，應該還是擔心自己吧。

慕千雨站在床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表情凝重，竟讓她一時間覺得不能呼吸。

“千雨，怎麽這樣看我。”

慕千雨俯下身，那眼神中凜冽的光慢慢柔和，他擡手伸向她，她卻微不可查的微微向後退了一些。慕千雨動作稍稍停頓，又繼續朝她探來，將她的衣襟打理整齊。

“怎麽還像個小孩。”仙子的聲音極其溫柔，卻冷的夢縈一顫。夢縈緊緊盯著他的雙眼，卻又悄悄的向後挪，像是不願意被他碰到一般。

為什麽自己會逃避朝思暮想的人的觸碰呢？

慕千雨抿唇，伸手將她抱了起來，夢縈一聲驚呼，雙手攀上了他的脖頸，卻又突然松開，夢縈低下頭，甚至不再去看他的表情。夢縈從沒想過如此纖細的人竟能穩穩的抱起自己，他每一步都很穩，緩緩走了出去。

慕千雨抱著她出了大帳，夢縈恍然看見了站在帳外的伍塵蕭，他背對著軍帳，也正看著她，臉上滿是擔憂之色，夢縈垂下眼瞼，遮住了自己的表情。

感覺到自己被溫柔的放下，身下是柔軟的床榻，夢縈悄悄擡眼去看他，他卻背對著她坐下，取出那只墨色玉簫，輕輕的吹了起來，仍然是那首曲子。

夢縈去看他雪色的衣袂，自被褥中探出手來緊緊握住，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慕千雨放下玉簫，回頭來看她，他抿著唇，他漆黑的眸中似乎有一些疼惜和疑惑，“夢縈，你在害怕什麽？”

夢縈鼻頭一酸，搖著頭，卻忍不住開始小聲的嗚咽，將被褥蓋在自己的臉上，不讓他看見，一只手卻仍然緊緊攥著他的衣角，她感覺到慕千雨似乎隔著被子看了她許久。

夢縈將自己團成一團，感覺到有人將自己擁緊，隔著被褥。

是慕千雨麽？原來他也會對自己有這般真實的溫柔。

慕千雨順著她攥著他衣角的手緩緩伸進了被褥，將她從裏面抱了出來。夢縈雙眼通紅，窩在他的懷裏直視著他，聲音顫抖，好似在害怕什麽一般，“你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麽？”

慕千雨沈默不言，抿著唇，夢縈卻是懂了，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將他一把推開，朝著門口跑了幾步就被他緊緊握住手腕，“我只是需要冷靜一下，會回來的。”夢縈頭也未回，將他的手甩開，跑了出去，甚至不理會慕千雨在她身後的輕喚。

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裏，只知道自己很傷心，即使是身處夢境中的夢縈，也感受到了自自己的身體中湧出的悲傷。

想攔住她的人都被她一把推開，夢縈一口氣跑進了林子裏，直到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自己的面前，夢縈想將他推開，面前卻像立了一堵墻壁一般。伸手打上去，雙手卻被他抓住，力道不大，自己卻怎麽也抽不回手。

夢縈雙眼已經模糊，一片朦朧，擡起頭看著面前是伍塵蕭的臉。

“夢縈……”

聽見他的聲音有些驚慌，夢縈將頭低下，撞在他的獸面鎧上，他這才向後退了一步，遲疑的開口，“沒事了，沒事了。我……是不是，不該告訴他？”

夢縈嗓子生疼，張張嘴卻根本吐不出半個字，伍塵蕭解下甲胄，將她抱進懷裏，輕輕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吻，笑道，“這個時候，會不會太狡猾了。”

這種時候開這蹩腳的玩笑，真是呆子，夢縈哪裏還笑的出來。

“我才是狡猾的人。”夢縈聽見自己這樣說。

他卻滿不在乎的一笑，拉著自己，一手提著甲胄，帶著夢縈又走回了他的營帳，將她抱到床上，“你若不想見他，就在這睡吧。”

見他要轉身離開，夢縈閉上雙眼，“對不起。”

……

夢縈半夜醒來，坐在床沿，啃著自己的指甲，看著地上睡著的伍塵蕭，臉上帶著調皮的笑，伸手戳戳他的手臂。伍塵蕭只是淺眠，瞬間便睜開了眼睛，看向夢縈，“怎麽了？睡不著麽？”

夢縈搖搖頭，眼珠微轉，“塵蕭啊，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我啊？”

此時還是三更天，伍塵蕭揉著太陽穴，側身對著夢縈，支著頭，“為什麽問？”見夢縈光腳坐在自己身側，伍塵蕭馬上將她拉進了自己被褥裏。夢縈感覺到一陣溫暖，也不驚慌，攀著他的脖頸，咬著下唇，眼神裏卻滿是落寞，“如果我是鬼呢？”

伍塵蕭伸手捏住她的小鼻子，夢縈皺眉瞇眼，可愛的緊，一把拍開他的手，“快回答我。”

“你若是鬼，我便是鬼夫。”伍塵蕭回答的很簡潔，一雙鷹眸直視著夢縈。夢縈滿意，一臉笑容，將他拉近自己，在他唇上輕啄一下，“其實那天你說錯了，狡猾的是我。”

伍塵蕭正要細問，卻感覺到夢縈鉆進自己的懷裏，已經閉上了雙眼。

……

夢縈躺在河邊，舔著自己的指尖，聽見有腳步聲由遠及近，踩在松軟的草地上，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伍塵蕭穿著便裝，左腰間佩劍，左手搭在劍柄上，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快步走到夢縈的身邊。

夢縈瞇著的雙眼倏地睜開，眸中泛著盈盈綠光，妖異的雙眼看向伍塵蕭，卻見他緊鎖眉頭，腳步放緩，遲疑的看著自己。

夢縈亮出尖牙，用舌尖輕掃，嫵媚的起身，指尖自伍塵蕭的臉頰滑到他的唇上。

今夜的夢縈還特地打扮了一下，極為妖媚動人，穿著正紅色的衣裙，外面還籠著一層紗衣，在月光下泛著光澤，腰間僅由一條帶子系著，指尖輕輕一勾就能挑開，裙擺上繡著白梅，她的長發挽成發髻，額間點了一枚朱紅，唇上也點著正紅色的胭脂，一雙美目顧盼生姿。

她輕啟唇，呵氣如蘭，將那腰肢款擺，緊緊貼著伍塵蕭身體。

只是那雙泛著綠光的眸子確實有些駭人，夢縈笑著，“塵蕭，如今呢？”。

伍塵蕭稍稍定神，回擁著她，入手是溫熱的體溫，讓他心神一蕩，一字一頓的重覆道，“你若是鬼，我便是鬼夫。”

伍塵蕭將夢縈緩緩推開，自腰間拔出劍，就要遞給夢縈，“如今這件事情了結後，我便陪你一起。”

夢縈收回眼睛裏的光，神色卻落寞了許多，語氣還是那般調皮，“陪我什麽？有誰告訴你……我是鬼了？如果真是就好了。”後面這句並沒有說出聲來，夢縈微微一笑，轉了一圈，裙擺成了一個圓。

伍塵蕭看著她的面容，頭頂上卻多了一雙耳朵，白絨絨的貓耳，“你是妖？”如果不是妖，又怎麽能生得這副容顏？

夢縈撲進他懷裏，伍塵蕭的動作沒有一絲遲疑的接住她，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吻，“無論你是什麽，我都無所謂，只是會不會太貪心？”

夢縈笑的更加落寞，看向伍塵蕭的眼睛有些歉疚。

“不會的，貪心的是我，狡猾的也是我。”

……

“夢縈，該起來了。”

夢縈睜開眼睛，楓歌的臉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還有些累吧，要出發了。”夢縈偏頭去看那簾幕外，還是漆黑的一片，能聽見蟲鳴的聲音。

這次想起來的，都是自己和塵蕭之間的記憶，包括她告知自己的那件事。記憶中的伍塵蕭仍然滿是柔情，她卻只感覺到自己的歉疚，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這並不重要，夢縈搖搖頭，將那些討厭的感情全部扔出腦外。

一開始的自己滿身是血……難不成就是自己將那程國使節殺了之後逃跑的事情？看自己那副摸樣，應該是並不願意的吧，到底那時候發生了什麽事情？

夢縈穿好甲胄，跨上馬背，那些軍帳已經收好了，準備繼續趕路，夢縈看著慕千雨抱著琴又上了車輦，似乎偏頭看了看自己。

夢裏也有他，那時候的自己，到底是有多執著？自己又貪心了什麽，狡猾了什麽呢？

或許拂曉說的對，有些記憶不記起來也許才是最好的，夢縈現在已經開始有些恐懼。她看看身側的伍塵蕭，他正對著自己微微一笑。

沒錯，這樣才是對的，就是現在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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