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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幹尾巴絕戶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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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曉樂沒再問什麽。問的太多了不符合這具小身體的身份。不過,通過小孩子們的只言片語她已經猜到,王奶奶肯定是因為為自己辯護得罪了人,引火燒身受了冤屈才被氣病的。

待小夥伴兒都走了以後,梁曉樂拉著宏遠娘的手,撒嬌說:“娘,去王奶奶家。”

“好好的去王奶奶家幹什麽?”宏遠娘問道。

“王奶奶病了。”梁曉樂仰著臉認真地說:“翠翠姐姐說的,是被狗剩他娘給氣病的。”

“那,咱這就去。”

梁曉樂見宏遠娘答應了,趕緊跑進西裏間屋裏,往一個空籃子裏拾起蘋果。

“別用籃子了,用包袱吧。”跟進來的宏遠娘說著,鋪在炕上一個新包袱,往裏拾了幾個蘋果,幾個梨,捧了捧無花果和幹棗,拎起來一大兜子。

原來,王奶奶與大爺爺梁龍年前後院住著。兩處院落格局也一樣。只是房屋破舊了一些。西廂房已經倒塌,房框子還堆在那裏。東廂房的位置上蓋著一間做飯用的棚子,一間廈子,比起北房來要新好些,看來是最近幾年才蓋的。

王奶奶其實也沒有大礙,就是那天在街上受了盧金平的數落,心裏憋氣,老覺得胸部不舒服,吃了兩劑開胸順氣的中藥也就好了。

宏遠娘和梁曉樂一進屋,王奶奶就端出一個小笸籮,裏頭裝著花生、瓜籽、棗。又把飯桌也放在堂屋裏(大概見梁曉樂人小,放高處夠不著的緣故吧),把小笸籮放在飯桌上,讓梁曉樂自己拿著吃。

家裏難得有人來串門,王長柱也從東裏間屋裏走出來。坐到八仙桌旁邊的長條凳上。

“大娘,身子可好些了?”宏遠娘關切地問道。她知道王奶奶的病一定與自己女兒說唱兒有關,心裏感到很愧疚。

“好了。你來看我,我就挺高興,還拿東西幹什麽?”王奶奶指著桌子上的水果說,“你該留著給樂樂吃。”說著看了看梁曉樂,一臉喜悅之情。

“奶奶,我家裏還有好多呢。你吃完了,我再給你送來。”梁曉樂奶聲奶氣地說。

“這孩子,小嘴兒就是甜。光聽你說說話。奶奶心裏就高興。”王奶奶說著看了看老伴兒王長柱,“這個孩子聰明著呢,唱兒說一遍就記住了。自己還會說很多。”

“你看她這兩個大眼睛,骨碌骨碌多有神,一看就是個有故事的小姑娘。”王長柱瞇著眼微笑著望著梁曉樂說。

梁曉樂聞聽,心裏猛一驚:“多有神”,“有故事”,這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表揚”呢。難道他看出什麽來了?是不是自己表現的太突出。不符合這具小身體的行為?或者說就只是一句誇獎話呢?

但不論怎麽,小心為要,別讓人看出自己是個冒牌貨!還是裝嫩一些,萌一些的好,省得讓人們說道。

梁曉樂心裏如此一想,再也不敢有什麽表現。離開宏遠娘身邊,一個人趴到飯桌上磕瓜籽吃去了。

“那天因為樂樂說唱兒,讓您受了委屈。”宏遠娘道歉似的說。

“咳!那媳婦,仗著自己生了個兒子。丈夫寵,公婆慣。都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把自己的孩子看的好的不行,守著她。不能誇別人家的孩子。”王奶奶有些氣憤地說:“我又是個直筒子脾氣,心裏有什麽就說什麽。她嗆包我不是一回兩回了。咳,人家會生兒子呀!”

“也是樂樂張精,我……嘴又拙,不會還言。”宏遠娘自責道。

“哪裏是這麽回事呀?礙不著你和樂樂的事。她是沖著我的話來的。這人啊,沒孩子就是受氣,大街上說話都不仗義,被噎。”王奶奶說著,掉下眼淚兒來。

“大娘,往後我和樂樂常來看你。”

“那敢情好。”王奶奶臉上露出一抹笑意,趕緊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布的事讓宏遠娘情緒好了很多,雖然在人多的地方還是不怎麽願意說話,單獨與人拉起家長理短,話也不少。不大一會兒,與王奶奶就談的很投緣

原來,王奶奶年輕時也曾有過一個兒子,五歲上生天花夭折了。後因悲傷過度,再未曾懷孕。王家是後來搬遷來的外來戶,一直家丁不旺。王長柱三輩兒單傳,如今最近的一個侄子也在五服上,走的不近。指望上指望不上還不好說,說起晚景,王奶奶憂心忡忡。

“年輕的時候,我說抱養一個吧,你大爺(王長柱)說什麽也不同意。說不是自己的骨肉,疼不到心上。這可倒好,老了連個依靠也沒有。要是有個抱養的孩子,也不會被說成幹尾巴絕戶。”

在一旁裝著嗑瓜籽撿耳朵的梁曉樂心裏猛一動。

原來,這個時空裏不像梁曉樂前世現代的養老政策——像王奶奶這樣的情況,就能申請入“五保(保吃、保穿、保醫、保住、保葬”,一切由國家民政負責。年紀再大些,就可進養老院,解除了孤獨老人的後顧之憂——這裏還沒有“五保戶”、“養老院”,沒兒沒女的人老了生活便無著落。一般都過繼或抱養一個孩子,老了好有個依靠。要是自己沒有又不抱養或不過繼的人家,就被說成是“幹尾巴絕戶”。

在這個時空裏,沒兒女的老人最忌諱的就是被指責“絕戶”,比罵祖宗還難聽。更何況“幹尾巴絕戶”了!

“幹尾巴絕戶怎麽了?!過得舒心就行。”王長柱卻不以為然。

王長柱今年六十四歲。年輕時在梁家屯裏算是數一數二的出息人。不但身體強壯,幹農活技巧好,而且還很健談,看事透徹,左鄰右舍有什麽危難之事或者解不開的心結,都願找他商量。唯一不足的就是沒有子嗣。中年以後,兩口子曾經為過繼(或抱養)孩子發生過爭執。王長柱一直堅持“不是自己的疼不到心上”為由,據不同意。

王長柱從旱煙笸籮裏拿起煙袋,磕了磕煙袋鍋兒,捏了一撮旱煙裝上,用打火石和火鐮點燃了,吸一口,噴出一道煙霧,聲音洪亮地說了起來:

“我們活了六十多歲了,見著的多了去了。我年輕的時候就聽說過,前村有老兩口,六畝地一處寬敞宅院。抱養了一個兒子。上年紀後,兒子把東西都霸起來了。一天就給兩頓稀粥,病了也不給請郎中。老兩口生生地耗死在炕上。”

王長柱把煙袋嘴放進嘴裏,猛吸了兩口,還用大拇指摁了摁冒火星的煙袋鍋,又繼續侃侃而言,申明自己的觀點是對的:

“還有一戶人家,抱養了一個女嬰,後又過繼了一個遠房侄子。待養大後,把養女嫁給了過繼侄子,可謂親上加親吧。結果怎樣?老兩口小兩口三天兩頭吵架,老兩口楞是被小兩口氣死了。”

說著又猛抽了兩口煙,用嘴叼著煙袋嘴,一只手扶著,一只手指了指屋門外,又道:“遠的不說,就是咱前鄰家,梁龍年,”說著看了看宏遠娘,“就是你大爺,這可是過繼的親侄子吧,不也是一天價吵吵鬧鬧的。我看梁龍年過的日子還沒我們舒心呢。”

“也確實如此。”王奶奶接話茬說:“可是,等躺在炕上了,他們(指抱養或過繼的)最起碼給口水喝。咱倆要是動彈不了了,指望哪個呀?”

“你就知道你動彈不了了呀?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死法。像焦長奎,活了六十八歲,一頓飯也沒節過。在門弦上坐著坐著,頭一歪就交代(死)了;還有不認頭(綽號),也活了快七十,走著走著道,往前一趴,沒了。誰也不讓伺候。”

“像這樣的死法感情好,不受罪還不折騰人。可能有幾個?還是耗在炕上得多。”

“這人啊,能說能動才叫活著。要是躺在了炕上,吃喝拉撒都讓人伺候,那叫受罪。”

“趕上了也沒法。”

“要是耗在了炕上,咱就把地賣了雇人伺候。伺候人的掙錢,被伺候的掏錢,完全是金錢關系,誰也不欠誰。留下這處宅子,誰管發送(葬埋)誰要。兩眼一閉,還知道什麽!”王長柱吐著煙霧不屑地說。

原來這裏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沒兒女的老人去世以後,誰管發送(葬埋)誰兪苷院。這是梁曉樂後來才知道的。

“咱就這幾畝地,能吃幾年呀?”王奶奶白了老伴兒一眼。

“你還想活七老八十哇。”

“死不了怎麽辦?”

“人往好裏混不好混,往壞裏走還不好說?!大不了一包砒霜全解決了。”

聽著老兩口你一句我一句地申辯著自己的理由,宏遠娘有些不知所措,靜靜的坐著傾聽。見王長柱說出無奈的下策,忙搭話說:“大爺說什麽呢?大家老鄰舊舍地住著,能看著你們不管嗎?……”

“奶奶,將來我管您。”梁曉樂打斷宏遠娘的話,瞪著一雙大眼睛認真地說。

“樂樂真好!王奶奶就盼著呢!”王奶奶立時換上一副笑模樣,雖然如同水裏的明月,鏡子裏的鮮花,只要孩子有這麽句話,也暖心窩子呀!

“奶奶,等我長大了,給你種地。”

“呵呵呵,等你長大了,也就沒王奶奶了。”王奶奶笑著說。

“不,有,王奶奶多會兒也沒不了。”梁曉樂一副認真的樣子,又把王奶奶、宏遠娘和王長柱逗樂了。

讓王奶奶沒有想到的是,梁曉樂回去後,真的給她送來了一籃子蘋果和一大包葡萄幹,還有一包大米。她有好幾年沒吃過大米稀飯了,那股清香回憶起來還挺饞得慌滴。此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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