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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宏遠娘被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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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這孩子,真神了嗨,說一遍就記住了,這麽長的唱兒!真聰明!”

“人家她娘就識文斷字,教的唄!”

“我看不像。就是教的,這麽點兒個孩子,也全記不住呀?!”

“快兩生日(生日:指周歲,以下同)了吧?”

“快兩生日?!快三生日了!”

“是嗎,個子可不大。誰家的孩子?”

“還有誰家的?”說著一撇嘴,一瞇眼,一臉不屑:“要是正常人家,就生不出不正常的孩子來了。現世報!”

梁曉樂拿眼掃了一下說話的人,見是經常戳大街的那個年輕媳婦。懷裏抱著一個個頭比梁曉樂還胖裝的正在吃手指頭的男孩子,哈喇子流了一圍嘴兒一衣襟。

原來,這個抱孩子的年輕婦女名叫盧金平,是梁德春的三兒子梁宏臯的媳婦。

梁德春有三個兒子,大兒子生了三個姑娘,二兒子生了兩個女兒。梁德春一心一意抱孫子,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了三兒媳婦身上。

三兒媳婦盧金平肚子也爭氣,頭一擡就生了個大胖小子。把個梁德春樂得合不攏嘴地笑。老兩口寶貝的了不得,起大名梁寶根(宏下面該著寶字。)。為了好養活,又起小名狗剩。整天攬在懷裏又親又暖,不讓哭一聲兒,不讓在地上爬半步。有好吃的也都緊著盧金平——母親奶水好了,兒子才能健康成長嘛!

可惜事與願違,如今梁寶根(狗剩)已經過了周歲生日,雖然長得很胖,個頭也不小。就是不會走不會說。

狗剩娘盧金平,是一個跟安桂花一樣的光走上崗兒不踩泥兒的主,整天東家長,西家短地撥弄是非。生了兒子以後,更是蹬著鼻子上臉,一點兒家務活也不做,整天抱著兒子戳大街。人風流嘴寒賤,把大街上損人的俏皮話都學會了。一張嘴皮子“叭兒叭兒”的那叫一個溜滑,誰也說不過她。

盧金平生性嫉妒,見兩周半多的梁曉樂個頭還沒自己一歲的兒子高。小嘴兒卻一套一套地說個沒完。想想自己的兒子還不會說話,嫉妒之心油然而生。又見宏遠娘臉上露出笑模樣,認為那是在向她挑釁:人家這是女榮母貴呀!一向拔尖慣了的她,哪裏受得了這種“待遇”?!平時又數落慣了宏遠娘,那不恭的話便脫口而出,根本就沒考慮一下自己的輩分和場合(按輩分她應該叫宏遠娘嬸子)。

梁曉樂對她本沒有好印象,又把她的表情全看在了眼裏,心裏那個氣呀!

怎麽不正常了?!個小點兒就不正常了?!金鋼鉆小能鋦大瓷盔。豆芽再高也是菜。今天姑奶奶就是讓你長長見識,看看個小的孩子有多大能耐!氣死你家的豆芽菜!

轉身對王奶奶說:“王奶奶,我也給你說個唱兒,長長的。”

“好啊,王奶奶最喜歡聽別人說唱兒了,樂樂給奶奶說個長的。”

梁曉樂想也沒想。奶聲奶氣地說起來:

織布投梭,梁大娘來替我(註1),

替的晚了,一大卷了。

你一條。我一條,

拿到家裏擦小腳(註2)。

擦的小腳怪臭的。

當街來了個賣肉滴。

賣的肉,挺香的。

當街來了個賣姜滴。

賣的姜,挺辣的,

當街來了個算卦滴。

算的卦,挺靈的,

當街來了個擰繩滴 。

擰的繩,挺好的,

當街來了個賣棗滴。

賣的棗,挺甜的,

當街來了個磨鐮滴。

磨的鐮,挺快的,

當街來了個賣菜滴。

賣的菜,挺濕的,

當街來了個賣雞滴。

賣的雞,下蛋兒哩,

“噴兒、啪兒”兩半兒哩。

你一半兒,我一半兒,

拿到家裏餷菜飯兒。

爹吃了,去趕集兒,

娘吃了,去編席兒,

小孩子吃了耍脾氣兒,

小狗兒吃了去咬人兒。

“好!說得真好!”有人拍起了手掌。

“這麽長都記住了!!閨女,再說一個。”還是那個鼓掌的有四十來歲的女人說(梁曉樂不知道叫她什麽)。

梁曉樂掃了一眼宏遠娘,見她臉上也露出一絲兒欣喜之色。

梁曉樂要的就是這個結果:你們不是瞧不起梁德福一家人嗎?你們不是鄙視李慧敏嗎?作為他們“女兒”的我,就是要做出個樣兒來讓你們瞧瞧:這個家庭裏“教育”出來的孩子出類拔萃;這個家庭裏做出的事情讓你們震驚,讓你們口服心服。我就是用事實讓你們改變對這個家庭的看法!

梁曉樂沖著鼓掌的那個人點了點頭,小嘴兒一張,又“叭兒叭兒”地說了起來:

白楊樹,白楊枝兒,

好娘拉巴那好閨女兒(註3)

爹買衫,娘買裙兒,

打發閨女出了門兒。

爹也哭,娘也哭,

閨女女婿勸丈母:

丈母娘,你別哭,

你閨女,在俺家,

受不了氣,挨不了打。

刷鍋洗碗俺替她,

針線笸籮撂給她。

要是想家也不難,

紅軲轆轎車套白馬。

我坐在車轅把車趕,

她在裏頭哄娃娃。

“說得真好!”原先鼓掌的那個女人又拍起了巴掌,彎下腰問梁曉樂:“誰教給你的?”

“娘教的。”梁曉樂美滋滋地說——有金得貼到宏遠娘臉上,只有她振作起來了,這個家才能興旺。

“嘿嘿嘿,這麽點兒就想婆家哩,跟她娘一樣騷。”抱孩子的盧金平浪笑著說。

“這媳婦,怎麽說話呀?人家孩子是在說唱兒哩。”王奶奶首先打抱不平。

梁曉樂鄙視地望了盧金平一眼,心裏說道:民間口頭藝術你懂不懂?你一個二十六、七歲(梁曉樂看她面相有這麽大)的大人說一個不到三周的孩子害不害臊?你誣蔑幼兒的童真缺不缺德?

一眼望見宏遠娘滿臉痛苦。身子微微發抖,知道又被刺激到了。沒想到自己的“張揚”反倒連累了宏遠娘!梁曉樂鼻子一酸,眼淚兒立馬在眼眶裏打起轉轉。忍了幾忍沒忍住,“媽兒”一聲哭出聲來。

宏遠娘趕緊走過來將她抱起。

梁曉樂並不認為自己有錯:不就是“張揚”了點兒,表現的“聰明”了些嗎?難不成這家的孩子連“表現”的權利也沒有?!

盧金平存粹是借題發揮,侮辱宏遠娘。

梁曉樂真想與宏遠娘對接上靈魂,回頭痛擊一番。

轉而又一想:此時宏遠娘已經被刺激了,好不容易鼓起來的那點兒“士氣”也被打擊下去。此時進行靈魂對接,對她來說反差太大,她自己能不能接受不說。眾人也會感到意外。反而對宏遠娘不利。

其實,宏遠娘雖然被“女兒”磨著來街上,卻很少說話,也就是拾人家的落腳兒笑笑,或是點點頭。梁曉樂覺得這已經不錯了。循序漸進嘛!沒想到今天因為自己的“張揚”被刺激,前功盡棄。

看來,光領她出來還不行,還必須讓她參與大家的談話。用她自己的行動,來證明自己的強大。

這麽一想,覺得還是自己失誤——形象是代替不了的!做的過了,反而會引起某些人的嫉妒心。

咳,怎麽就把人的天性、尤其是也有孩子的婦女的嫉妒心給忘了呢?!

今天就算了。人嘛,該伸的時候伸。該曲的時候曲,能伸能曲,才能幹成大事業。

剛才表現的太強,現在表現的太弱。如此反差,給人一個“小童星受委屈”的印象。既把孩子的天真表現出來,又給人一種可憐兮兮的感覺。爭取多數人同情。

梁曉樂心裏想著,小胳膊摟著宏遠娘的脖子,哭的滿臉淚水,上氣不接下氣:

“娘……娘……回……家……”

…………………………

本來很歡樂的場合,被盧金平給攪了,“小童星”哭著離開。人們有的嘆息,有的搖頭,有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仍然心平氣和地議論著此事:

“這個小孩兒心眼兒挺多,聽出話兒來了。”

“你看她那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光看事。”

“比她的爹娘靈透多了。”

“那是!”王奶奶接話說:“這孩子說的唱兒,別看長,一句錯的也沒有。我敢說,在咱村裏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喲,聽王奶奶的話,她在咱村還拔了尖兒了呢?你看那個小個兒,將來不定長成個什麽樣兒,嫁出去嫁不出去呢?”盧金平一臉不屑。

“這媳婦,怎麽光揭人家的短處?還守著人家大人孩子說!坷垃還有土腥氣哩,何況是這麽聰明的人了!”

“喲,王奶奶左一個‘怎麽說話’,右一個‘揭人短處’,好像我們這些人都不會說話呢?不過,作為女人,會不會說唱兒,會不會說話不要緊,只要生的出孩子,不當幹尾巴絕戶就行。”盧金平針鋒相對,報覆上了王奶奶。

常言說打人不打臉,說話不揭短。王奶奶最怕的就是人們說她‘幹尾巴絕戶’。臉立時拉了下來,眼裏也蒙上一層水霧,起身拿著自己的小板凳走了。

“哼,有錢不買多嘴驢!”盧金平沖著王奶奶的背影,恨恨地說。

有人看見王奶奶邊走邊抹眼淚兒。

……………………

註1:原唱兒是“王大娘”,梁曉樂是在王奶奶懷裏說唱兒,臨時改成了“梁大娘”。梁家屯姓梁的大多數,“梁大娘”也就是個泛指了。

註2:原唱兒應該是“裹小腳”。這個時空的婦女裹沒裹過小腳梁曉樂還不知道,為了不引起誤會或是人們聽不懂,她臨時改成了“擦小腳”。

註3:原唱兒是“白娘拉巴那白閨女兒”,梁曉樂為了烘托“娘”的形象,隨機應變,把“白”改成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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