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箱根，班主任小早川老師說浸溫泉是必不可少。我們組不想和其他人爭，於是第一天的晚上就先去浸了。我們下塌的旅館就有溫泉，雖然它不太出名，但我們亦不挑，直接在這裏浸一下了事。

「幸村同學，我要溫泉蛋。」坐在池邊，我向池裏的幸村道。

我們這裏，是混浴。晚上時，很多溫泉都會撤去男、女湯間的屏障，變成混浴，而我們所在的旅館由於規模小、歷史久，更是全天候二十四小時都是混浴。

請別想歪，在日本，混浴亦是文化的一種，你的心態端正了，自然不會有太大的問題。更何況，幸村他們自然亦不會讓我看著甚麽。人家的浴巾不是透明的。我嫌衣服換來換去的很麻煩，更是索性穿著浴衣坐在池邊不下水，只一個接一個地吃溫泉蛋。

不過，今非昔比，想歪的人還是有不少的，亦就難怪幸村他們要挑沒人的時候來。

「……學姐，」切原少有地正正經經的叫我學姐，「你……可不可以先出去一下？」他一手拿著浴巾，似是想出浴了。

我將蛋黃慢條斯理地倒進嘴裏，擦擦嘴巴，才瞟了他一眼，「你竟然在害羞。」

切原猛地拍拍水面，「我才沒有！」

「行了，雜草頭弟弟。」看他的臉快要充血的樣子，我亦就不逗他，暫時起身避出去。

出來的時候，真田倒是跟著切原一起出來的。原來，害羞的不只切原一個。

人不可以貌相，這是老祖宗的智慧。

再進去時，幸村笑著遞給我一個溫泉蛋。

「你們不習慣的，可以去其他有分湯的浴場。」四個人裏，估計亦就只有我會因為懶惰而不想去稍遠一點的浴場。

「其他浴場的話，很可能會有我們班的女同學在。平一個人跟她們泡，會不自在吧？」

原來是因為我。

讓我還以為混浴的傳統文化真的依然廣泛地保存在日本的年輕人中。

「吃吧。」我將手上的溫泉蛋分了一半給幸村──一籃子的溫泉蛋，已經讓我只吃剩這一個了。

他笑著接過，「謝謝。平要不要下水？我可以避出去的。而且我聽說今天晚上我們班很多人都去了看煙火，看時間現在亦應該不會有人再來的。」

「不用了，」我擺擺手，「又要換衣服、又要沖水，很麻煩。」

「平所認定的麻煩，還真是特別呢。一般人不是應該覺得泡溫泉是很舒服的事嗎？」

將溫泉蛋一口吃完，我直接躺在池邊的石板上，將頭枕在手臂上，「一般人、特別的人，這個界限還不是一些自以為是的人定下的。每個人都是獨特的個體，只是漸漸地被現實磨成『一般人』的外殼而已。」

「那，平是認為自己屬於還沒被打磨的組別嗎？」幸村將毛巾放在額頭，靠在了池邊。

「誰說的。」活了這麽多年，我又不是白癡，自然是經歷過現實的磨損。

「那你現在，又在倔甚麽？」

我轉過頭來望著幸村的後腦勺，「我沒在倔。幸村，你的邏輯有問題。是正因為看過現實、不倔了，才不再對事情上心的。真正倔的人，是對網球如此上心的你們。」我將頭轉回來，看著露天浴場上狹小的星空，「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進入職網，我不明白你們現在這麽努力是為了什麽。」

「真田說得你很對，」幸村笑道，「平，既然甚麽事都還沒有做好過，你就沒資格在批評努力中的人。等你努力過了，再回過頭來想這些亦不遲。」

「你怎麽知道我沒認真努力過？」

「你現在說得出這番話，至少證明你的努力還未到最盡。全心地努力過，你就會明白努力的意義了。」

「幸村，不要裝老頭子。你今年才十四歲。」

幸村輕笑著搖頭，「是～」

忽然，有一個美艷如昔的女人和一個看上去很平凡的男人走了進來。

「哎呀，」美婦半掩著嘴，向男伴笑道，「原來已經有一對小情侶在了呢。」

男人向我們和善地笑了笑，然後兩人就禮貌地背對我們下水，等身體完全被水面覆蓋後再輕輕拉開浴巾。看來這個男人雖然不像是出身於大富之家，但教養亦是一流的。亦就怪不得會成為她的男伴。

我想了想，亦走出去沖了一下身，再回來下水。

幸村望了我一眼，沒說甚麽。

「小妹妹，你們是自己來的？」美婦向我問道。

我搖搖頭，「不是的，我們學校來這裏進行修學旅行。阿姨呢？是跟叔叔來旅行的嗎？」

「是的，」她一臉幸福地望著身邊的男人，「我們是來旅行慶祝結婚一周年。」

「恭喜。」

「謝謝。」她向我眨眨眼睛，「你和小男朋友很幸福的樣子哦，我亦祝福你們。」

「……謝謝。」

就這樣閑聊了一會兒，他們就先出去了。

「平？」幸村向我遞來一塊冷的濕毛巾──溫泉浸多了亦是很辛苦的，本來已經浸了很久的幸村在我和她搭話時卻沒將我扔下，只是用濕毛巾降著溫。

「她是我的媽媽，親生的那個。」那個現在笑得很幸福的女人，是我在這個世界的媽媽。

幸村稍稍離開溫泉，抱著浴巾坐在池邊。

「自從她和爸爸鬧離婚後，就沒再回來看過我們。孩子比成人變得快，她不認得我亦很正常。現在可好，終於見不著她那副發神經的樣子。想不到，她的幸福不僅不是被外界視為白馬王子的爸爸，反而是一個連頭發都看得出是自己修剪的普通男人。他的家境一定不好，難為身為千金小姐的媽媽肯陪他來這些小地方旅行。」

「不開心的時候說刻薄的話，你就真的覺得開心嗎，平？」

「我沒不開心，亦沒故意說刻薄的話。」我伸了伸懶腰，「她現在不是笑得挺漂亮的？我的意思是，她就算以後都認不出我們五姐弟亦沒關系，最好將我們這些過往連同爸爸那個種馬男都一並忘掉，那她才能得到新生。望著現在的她，你想象不到她以前歇斯底裏的樣子。」

「你是真心的？」

「是的，」我轉身望向他，「我是真心的。如果這麽久以來我將一切都放開了後，我依然得不到平常心去接受這些事，那我就真的是沒救了。」

「是嗎？」幸村笑著望我，「原來平是這麽善良的呢～」

我瞟了他一眼，然後找來浴巾要上水，「第一，這和善良沒關系；第二，你那個『原來』是多餘的。走吧，再呆下去你就要熱暈了。」

剛才避轉了身的幸村，這才轉回來，「原來平亦會關心人的。」

我又瞟了他一眼，「都說了那個『原來』是多餘的。」我頓了一下，在揭開浴簾出去時向他說：「謝謝。」如果不是有人陪著，我未必會留下和媽媽多說幾句話。

身後的他接下我的手，托起浴簾，「作為隊友，你那個『謝謝』是多餘的。」

我看向他。過了半年才被幸村承認是隊友，真不容易。

「去打一場吧，」他托著盛衣服的藤籃，「如果你想謝謝我的話。」

我，和幸村精市打？

我們換好衣服後，帶著一向隨身的球拍走了去附近的街頭網球場。

十五分鐘後。

完敗。

我跪倒在地上，汗水不停地滴落，眼睛還有一點酸澀。不要說是一局，在幸村的手上，我連一球都拿不下。這才是真正的天才。

「平，你要努力的地方還有很多。」

我擡頭，向上望著對面向我走來的幸村。

他向我伸出了手，「我們一起努力吧？」

我拉著他的手，站起來。

「是，部長。」

一道男聲插了進來：「回去了。」真田站在場邊，「明天班級活動開始前我們還要做早訓，再不回去就不夠時間休息了。」

「是，副部長。」我將球拍扛在肩上，聳聳肩。

我是男網的人，職位是打雜，欺壓我的部長叫幸村精市，打我的副部長叫真田弦一郎，帶我去吃飯安慰我弱小心靈的是柳蓮二，被我欺壓的是切原赤也。我是男網的隊員。

回到學校後，我很快就迎來了女網的準決賽，對上的是東京梨園中學。對手的實力雖然很好，但最近她們的幾位正選都有傷在身，主力球員就只剩下上次來立海大堵我的山名亞希。應該是自知今年沒有晉級的希望，山名亞希在交出場名單前來了找我。

「平，我在單打三等你。」她說罷就走。

我壓了壓帽子，然後向新田學姐說：「我要單打三。」

「你以為你是部長嗎？」宇都宮未來道，「不得擅自因為個人原因而更改出場次序。」

「未來，她想應下挑戰，亦無可厚非的。」同樣是三年級、擔任雙打一之一的松谷葵勸道。

松谷葵的搭檔的小口彩花亦說：「我同意更改場次。」

二年級的兩個雙打二、玉田結衣和今川小百合對視一眼，今川小百合道：「我們沒意見。」

我轉向宇都宮未來，「對手都已經殘了，你仍然沒信心拿下一場。」

宇都宮未來叫道：「我沒有！」

「那就沒必要一直將我放在單打一。將我當槍使亦得差不多一點，」我背起網球袋、雙手插在褲袋，徑直走向選手區，「有著輸了兩場亦沒關系、反正還有單打一的心態，那你們永遠都不會有男網王者的氣勢。」

一如賽前我們雙方學校的估計，立海大拿下頭兩場的雙打。如果山名亞希沒有成為單打三，我們很可能沒有對上的機會。

「東京梨園中學，二年級山名亞希，對神奈川立海大學附屬中學，二年級平真弓。」

我微掀一下帽子，「早上好，山名。」

她亦站好在底線後，「早上好，平。」

「比賽開始！」

力量、速度、招式，我和山名亞希一下一下地做著最正面的對抗，酷熱的太陽和緊湊的賽程，讓我們甚至無法思考過多的戰略。

「邦！邦！邦！」

每一球，我們都準確地擊在球拍的甜點上，發出最動聽的擊球聲，不容許有一分一毫的錯失。就這樣，我們一直打到六比六，進入搶七的環節。

「Ｇａｍｅ！七比六，山名亞希勝！」

我看著跌落在我方場區的黃色小球，聳了聳肩。我要努力的地方，的確還有很多。有些廢話，確實可以遲一點再說。

「我說過的，」網前握手時，山名亞希甩了甩她那頭短發，「我不會再輸給你的。」

「隨便你，」我將球拍搭在肩上，「但請你至少不要再甩頭。你的汗都甩到我這邊了。」

「……平真弓！」

回到選手區，宇都宮未來不屑地說：「就跟你說了不要掉換場次。看，輸了吧？」

「未來！」新田學姐少有地厲喝一聲，「我們社團甚麽時候可以這樣說話的？平，不用介意，你今天已經打得很好。」

我向新田學姐摘了一下帽子，然後坐在長椅上，瞟了宇都宮未來一眼，「你下一場贏回來就可以。」

宇都宮未來一楞，然後扭過頭，拿著球拍走出場。

「那是當然。」她大聲地道。

立海大女網，以場數三比一晉級決賽。同一時間，立海大男網亦順利以三比零晉級決賽。我當然知道男網會是今年的關東大賽冠軍，而女網方面，接下來亦算是預期中的不順。

「Ｇａｍｅ！六比二，物部秋葉勝！本年度的關東大賽冠軍，是東京私立蘋果園中學，亞軍是神奈川立海大學附屬中學，季軍是琦玉貞德中學。」

我托著球拍回到選手區，瞟了將我削成六比二的物部秋葉一眼。盛名之下無虛士，一直被山名亞希、新田早苗、甚至是蓮二提到的蘋果園物部秋葉，實力的確很高。聽新田學姐說物部秋葉還有一個惡趣味，就是不管對手的強弱，一概打成六比二。

我撇撇嘴。紅色頭毛的物部秋葉，你有本事的就學學幸村，人家那種不管對手的強弱都一概打成六比零的才叫有氣勢。

所有關東大賽的參賽學校都敬禮過後，我回到選手區拉筋，放松肌肉，以應付接下來的懲罰。

「對不起。」我走上觀眾席，向幸村躬身。

在他旁邊的真田，手上正拿著關東大賽的冠軍錦旗；蓮二的手上，亦正捧著關東大賽的冠軍獎杯。看他們早就站在這裏的樣子，想必是再次輕松取勝了。立海大的怪物三巨頭。

「平，」幸村披著外套、抱著手臂，淡淡地道：「太弱了。」

我知道，就不勞煩您再次點出。

「去跑七十個圈。」

「是。」七十個，看來我今次是真的惹火了幸村。或者如果我不是輸六比二，而是六比一或六比三，他亦不會這樣生氣。

算了，現在說甚麽亦沒用。

我將袋子交給蓮二，伸展了一下手臂就去開跑。

場內的新田學姐卻是大叫了一聲：「我們亦去吧！立海大，加油！」然後，立海大女網的人亦放下袋子，跟在我身後一起跑。

我頓了一下，在她們跟上後再開跑。

由學期初的廢柴子變成關東大賽的亞軍，她們在這段時間裏亦是有好好努力的。畢竟，團體賽靠的，不能只有一個不太可靠的單打一。要湊足三場的勝利，必需要有隊友。

「優勝，立海大！優勝，立海大！優勝，立海大！」新田她們喊著口號在跑，對其他參賽學校看瘋子般的目光，一概不理。

這群白癡，終於懂得反省。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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