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淡天高任爾去——秦香怎麽也料不到會這樣忽然地與趙謹分開,而且是在他們大勝的情況之下。可那個理由卻讓她不能不跟來人走，只是她沒想到,這一分別，竟會是這麽久。

昨兒一夜未合眼,今日又遭逢這麽多的變故，明明該是困極了,可是躺到床上，卻怎麽都睡不著。秦香輕聲地翻來覆去,知道陸瑤定然也還醒著,卻不敢開口說話。

就這麽睜眼望著一片漆黑,眼睜睜地就過去了一個時辰。秦香隱隱約約聽見了輕微的抽泣聲，她知道那是陸瑤，想要安慰兩句卻嘴拙得什麽都說不出來。

過了會兒，抽泣聲不見停，卻能聽出刻意的壓抑。秦香索性大大咧咧地翻了個身，佯裝剛睡醒要去小解，迷迷糊糊地披上衣服就走了出去。就讓她一個人呆會兒吧，一個人哭出來，也許心裏會輕松一點。

涼風吹過，秦香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擡頭望著沒有星辰的天空，就想起了顧斐然。就在幾天前，也是這樣的晚上，他們還在一起說話，他還在安慰她，一轉眼，他已經離開了他們不知道去向何方。憑顧斐然的能力，她不擔心他會過得不好，只是想念卻絲絲湧出，無處可藏。

一個人獨自站了會兒，她轉身走向趙謹的營帳，裏頭點著燈，似乎還沒有睡。正想進去，一眼卻又瞥見了顧斐然的營帳，裏頭竟也亮著燈。秦香怔了怔，便明白了過來。

輕輕掀開門簾，果然是趙謹在裏頭。他站在顧斐然的書桌前，上面好像還有他未曾寫完的什麽留在那兒。趙謹看得太為專註，又或者是在想自個兒的心事，並未留意她走進去。

秦香靜靜看著他，過了良久才輕輕喚了一聲“四哥哥”。趙謹擡頭看她，倒沒有太多的驚訝，只是道：“看來今晚沒有幾個人能睡著。”

“太多的秘密在同一刻被說破，大家都需要時間來接受。”秦香說著走近他，輕輕把頭擱在他肩上。

趙謹伸出一只手臂攬住她的腰，輕嘆了一聲。“不知道現在他會在哪裏？這樣一個邊境小鎮，也不知道有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

這些疑問也正是她心裏所擔心的，可是聽見趙謹這樣說，又只好安慰道：“他會找到好地方的，斐然哥哥這麽聰明，又有一技傍身，定會安然無恙。”

趙謹點了點頭，靜默了會兒又問：“朕……是不是過分了？”

秦香搖搖頭，“你們兩個之間的恩怨，早就已經說不清楚了，。誠然，他是犯了死罪，可是當年是不是先帝做的那件事情，你又有幾分把握呢？但你能夠不殺他，已經圓了我們這幾年的情分了。”

“難道這麽多年的情分，就只值‘不殺’二字嗎？”趙謹側過身來看著秦香，“他救過你那麽多次，他也幫了朕許多，他爹，那便更不用說了。其實……其實是朕欠了他們顧家的。”

“你也覺得是先帝……”

趙謹微微頷首，“如果不是父皇，朕想不到在當時還有什麽人能有那麽大的能耐。香兒，其實朕也差點兒害死你，幸虧有顧斐然，不是嗎？”

想到當年的情形，依然會覺得心有餘悸。秦香不願回想太多，便只僵硬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所以方才趕他走，是朕一時之氣。”趙謹臉上有幾分歉疚，“朕……真的不是一個好皇帝。”

秦香忙道：“若你要給自己扣這麽大個帽子，我就真的不知道應該說什麽了。你若還算不上好皇帝，誰能擔得？其實讓斐然哥哥走雖然是沖動了，但也未嘗不是件好事。我不可能再與他在一起，他離開我們，才有機會找到屬於自己的未來。”

“你當真這麽想？”

“當真。”

趙謹終於淺淺笑了笑，將秦香整個兒擁入懷中。“朕別的什麽都不求，只求能夠做好這天下老百姓的皇帝，只求能夠與你一生一世。只要老天爺願意答應朕這兩個要求，其他的一切朕都可以放手。”

秦香貼在他的胸口，輕聲道：“你已經是個好皇帝了，我也不會再離開。我們兩個，還有安兒，一家人會永遠在一起。”

就讓所有苦難都快點兒過去吧，他們承受得夠了。

默默相擁了會兒，秦香問道：“黎……墨辰……那個人你打算怎麽辦？”她實在不知道應該用什麽稱謂來稱呼他，在她心裏，他不是黎湛，可是他也不是那個溫暖明媚的李墨辰。

趙謹道：“不能殺，不能放，那就看看夏國準備怎麽做吧。”

“你是說，等他們主動前來談判嗎？”

“不然呢？”趙謹放開她，眼裏依然有深深的疲倦。“殺了他，朕還真的下不了手；放了他，又是放虎歸山，會讓我們處境更加被動和危險。現在只希望他那個所謂的爹是在乎這個兒子的，那麽一切就都還有商量的餘地。”

“如果可以談，你不想再打下去了，是不是？”

“朕不喜歡打仗，朕……”趙謹忽然晃了晃身子，眉頭皺了起來。

秦香心裏一緊，趕緊扶住他。“你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叫太醫？”

趙謹擺了擺手，捏著眉心坐下。“沒關系，可能最近都沒怎麽睡，有些累，你別擔心。”

“怎麽會不擔心，你身子一向很好，從沒見你犯暈過。”秦香立刻走到門口，吩咐外頭的人去燒一壺熱水進來，又叫了些人去準備點心。

趙謹看她忙忙碌碌著，嘴角不禁微微翹起，露出了這些日子以來第一個舒心的笑容。秦香吩咐完一切回來，見他看著自己笑，不由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怎麽了，沾上臟東西了？”

趙謹搖搖頭，示意她過去。秦香不明就裏走過去，就被他一把拉入懷中，一個吻便落到了唇上。

心跳噗通噗通地加快，秦香楞了好一陣，趙謹卻已經放開了她，低頭望著自己個兒微笑，其他書友正在看:。她臉上一燙，忙站直了身子。“你……你幹什麽？”

趙謹笑道：“忽然想起來很久沒有親過你，所以親一下試試，看看是不是和從前一樣。”

“沒正經的。”秦香用手背冰了冰臉頰，嗔道：“我擔心你的身體，你倒好，完全不當一回事。瞧你這樣兒，應該是確實沒事兒了。”

“朕只是乏了，是你非要那麽擔心。”趙謹笑著拉她過來坐到自己腿上，雙手從腰後將她環住。“看得多了聽得多了，就越發覺得‘安寧’二字是多麽難求。朕答應你，如果這一次能夠和夏國達成永不開戰的盟約，朕就帶你回去，傳皇位於安兒，然後我們二人在宮中廝守到老。”

秦香心頭一跳，轉過臉去看著他的眼睛。“可是你的心願，不是一直都是要做百姓們的好皇帝嗎？”

“安兒也可以代朕完成朕的心願。”

“可那是皇位，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夠割舍的吧？”

趙謹吻了吻她的眼睛，柔聲道：“事到如今，你還不知道自己在朕的心裏是什麽位置嗎？你還不知道，你和皇位，究竟孰輕孰重嗎？”

秦香感動地濕了眼眶，只好別過臉去笑道：“說這些哄人的話，真是沒人比你厲害。”

“朕不是哄你，”趙謹將她環得緊了些，“朕現在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認真的。回去以後，朕會好好地培養安兒，然後把這最繁重皇位傳給他去擔當。因為朕知道，只要朕還是皇帝一天，朕與你之間，就會不斷有無可奈何的事情發生。朕有些累了，如今只想抱著你，其他的什麽都不想。”

秦香將自己的手覆在他手上，鄭重地點了點頭。“好，等我們回去，等安兒長大一些，我就再也不管宮外的風風雨雨，永遠只和四哥哥在一起。”

“娘娘，點心準備妥了。”

秦香聽聞，趕緊從趙謹身上站起來，吩咐外頭的人將東西拿進來。誰知人剛進來，趙謹有一下子將她拉到腿上，緊緊地抱住了她不準她走。秦香臉頓時漲得通紅，擡頭去看那進來的宮人，可人家倒是處變不驚，眼觀鼻鼻觀心，將點心整整齊齊地在桌上擺放好，連手都沒有抖一下。擺好後，說了聲“皇上、娘娘請用”便退了出去。

秦香連忙去拍趙謹的手，“你做什麽呀，都被人看見了。”

“朕就是故意的，不行嗎？”趙謹松開一只手，從盤子裏挑了塊點心送到秦香嘴邊。“從昨晚開始就沒怎麽吃東西吧？快吃一點兒，身子要緊，都是你愛吃的。”

“怎會都是我愛吃的，這不都是為你……”秦香一邊說著一邊像那些點心看去，不由楞住了。這是她專門吩咐了為趙謹準備的，可端上來的點心竟每一樣都是她愛吃的。“怎麽會這樣？”

“因為朕也喜歡。”趙謹努努嘴，示意她先把他手裏那一塊吃掉。“朕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吃的東西，喜歡看的書，喜歡做的事和你越來越像。很久了，在朕還是皇子的時候，就已經慢慢有了這習慣。所以說，香兒，你的影響力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秦香鼻子發酸，眼眶就紅了。他從前不愛吃甜的，可是她愛；他從前不吃蔥蒜之類的調料，可是她吃；他從前不喜歡桂花的味道，可是她喜歡。但是再看眼前的點心，每一樣裏面，都有他從前從來不碰的東西。

“朕可不想看見你哭，”趙謹捏了捏她的臉，“這樣不是方便嗎，省的禦膳房做吃的還要做兩份，朕多會為別人著想。”

秦香不禁破涕為笑，也拿起一塊桂花糕送到他嘴邊。其實她是太感動也太感謝了，感動趙謹這麽多年來為她付出的真心，感謝老天爺沒有讓他們錯過太長的時間，終究能夠一輩子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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