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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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第48章 離了
“四梅, 三天前，那個大雨天裏，你讓我回家找媽，我回到家裏，家裏就只有爹跟妮子還有軍寶, 我問爹, 媽呢？爹說媽去了河邊撈魚了，說是大雨後河岸漲水, 河邊有魚撈，野生魚是最補的, 媽就想撈回魚來給你熬魚湯進補。我聽了, 就急忙去了河邊……”在李路生的講述中，程四梅知道了那天事情發生的經過。
原來, 那天真的如前一世的六月十三號一樣, 潘老太彎腰在河邊撈魚的時候, 不留神腳下一滑，人就滑溜到河裏了，河水因為暴雨激漲，老人落水後，很快就被沖到了河中央，並且隨著水中的漩渦兒在水裏打轉，雖然, 她奮力的想要抓住旁邊的樹根，但是不管她怎麽努力, 都無法遏制住水流對她身體的沖擊，她真的就眼見著要被水給沖走了……
老人驚駭中拼命大喊救命。
但那個時候，雨太大，這條河又距離村子裏有些遠，所以壓根就不太可能有人在這個天氣裏到河邊來。
潘老太雖然求生的願望很強烈，但她終究是個老人，又不會水，落水後就喝了不少水，又被冰冷的水流一沖擊，整個人的意識就在逐漸消失。
卻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從那邊大道上跑過來，眼見著雨霧中有人在河裏掙紮，他撲通一聲就跳進了水裏，經過一番的拼命努力之後，那人把老人從河裏救出來了，老人在他的施救下，緩了回來。
“四梅，那個人他就是蔣所長！”
李路生這話一說，程四梅登時驚呆了。
“蔣所長把老人救了後，在背老人回村的時候，就遇上了你，你是被泥水給嗆著了，這種嗆跟在水裏被水嗆是一樣的，若是沒有他的救助，你或許早就……”李路生說到這裏，沒再繼續說下去，但他重重嘆息了一聲，“這可能也是命裏註定的，蔣所長真的就是我們的恩人！”說著，他看著程四梅，“四梅，我知道那天你等的人就是蔣所長，我呢，跟你登記，大部分原因也是為了能幫你保住妮子的撫養權，而現在，妮子的撫養權保住了，你跟我呢，也沒必要再繼續，明兒咱們就再去趟民政局——離了……”
“路生，你咋這樣想啊，可是不成！你娘都那樣說了，你若是跟四梅離了，你去哪兒啊？”潘老太立刻就慌了。
“媽，你放心，我娘不會把我怎樣的！我回去養倆孩子，我娘也省心……”這話李路生說的倒是實在，那李老太只是討厭程四梅，若是李路生真的跟四梅離婚了，估計再回李家村，李老太是會很歡喜的。
“四梅，你這個臭丫頭，你咋這樣啊？路生為了妮子，你就真的能不管不顧的？”潘老太哽咽著，“雖說那蔣所長救了咱娘倆，可是，他跟咱不是一路人啊，就他那娘咋可能接受四梅你啊！”
在潘老太以為，李老太雖然也不願意四梅嫁給李路生，但她那是因為四梅身後拖著個妮子呢，那老太把妮子當成是累贅了！
而蔣紅旗的娘，卻是對四梅農村的身份看不起，這種區別在於，前者若是天長日久，那會有所改善。後者卻是不可逆的，一輩子努力去討好隋玲，那也是無濟於事的。
“媽，路生，我累了！”程四梅淡淡地說道，旋即閉上了眼睛。
“好，四梅，你休息，媽，走，我去院子裏幫您做事！”李路生深深地看了程四梅一眼，繼而轉回頭來，看著潘老太，和顏悅色的，一點不喜都沒有，似乎對於程四梅怎麽決定，他都是不在意的。
“路生哪，你是個好孩子，我……我這個老婆子看起來是沒福氣……”潘老太說著，就要哭，被李路生用手勢制止了，那意思，四梅剛醒來，還得靜養……
唉！
老生閨女是娘的心頭肉，程四梅自小就比其他三個姐姐會討爹娘歡心，又讀書多，所以一直被潘老太當成寶貝疙瘩，這會兒，李路生一說，老太太不忍心了，只得重重嘆息一聲，隨著李路生出去了。
“媽，有什麽活兒，您安排，我啊保證給您完成的好好的……”院子裏，李路生笑說道。
“唉，我……我哪兒舍得吩咐你幹活啊，路生，真是對不住……”潘老太還沒從那種失落的情緒裏走出來，一連串的唉聲嘆息。
“不然，我去東山了，茅草房的屋頂被前幾天的大雨給淋得漏了，得重新修繕一下。”李路生說著，就拿了工具往外走。
“路生啊，你加小心吶！”潘老太在後頭喊。
“嗯，知道了，媽！”李路生回頭沖老太太揮揮手，他就進山了。
“老天爺啊，您說說，我咋就養了這樣一個倔強的丫頭啊，明明好好的人在跟前，她偏生去貪心那些得不到的水中花，井中月，不是擎等著被人坑嗎？那城裏的女人看不起農村人啊……”潘老太在院子裏嘟嘟囔囔了好一會兒。
屋子裏程四梅聽著，腦子裏卻是一片混亂。
她既想知道蔣紅旗為什麽下大雨會到小北村來？又想知道，那日為什麽他食言了？
但知道了又能怎樣、
也許媽說的真的很對，自己跟城裏的這個男人之間真的是看似近，實際上卻是有萬水千山的距離！
第三天早晨，程四梅早早就起來了。
在屋裏銅盆裏洗了臉，把兩條辮子梳理的油光水滑的，又給自己臉上塗抹了一點雪花膏，穿上了一身素凈的衣裳，再看看鏡子裏的自己，竟也是唇紅齒白，膚色嫩白，若不說她已經是生了一個丫頭的媽，相信沒幾個人見了她，會以為她結過婚！
說起來也是件怪事，在六零年那個年代裏，女人們都是本色出演生活的，別說是什麽胭脂水粉了，面膜，養膚機了，就是一般的護膚品，也就局限於在雪花膏、頭油、肥皂胰子上，其他的什麽都沒有。但素面朝天的女人們卻個頂個的好看。
院子裏傳來腳步聲，緊跟著就是放下扁擔跟水桶的動靜。
“爹，媽，水缸我都挑滿了，東山的屋頂修好了，院子裏我也用石板都給鋪設好了，房後的空地上，我開了一小片荒地出來，等四梅回了東山後，只需要在上頭撒點種子，就能長出什麽來，對了，還有不遠處的那個小水庫，四周我都用荊棘給架起來了，妮子跟軍寶都沒法子翻過去了，這下他們就安全了！”李路生的話說到這裏，停頓了下，不知道怎麽屋裏的程四梅就隱隱地覺得他這會兒是在沖著自己屋子這邊看呢！
接著，李路生又說，“爹，媽，我今兒個準備回去了，離婚協議我已經寫好簽字了，等啥時候四梅想去鄉裏辦手續了，再叫上我，我一定隨叫隨到！”這四個字用的，程四梅暗中翻翻白眼，旋即把門支呀一聲拉開，語氣不悅，“你以為這是學雷鋒做好事呢？還隨叫隨到？你咋不說，上刀山下火海，死而後已呢！”
“呵呵，四梅，你起來了？感覺咋樣？好些了麽、”李路生呵呵笑著，上下打量程四梅，見她穿著打扮似乎跟平日裏不同，陽光正好就從屋頂斜著漫過院子裏來，剛出門的程四梅俏生生地站在陽光裏，那一道道淡金色的光芒在她身上籠下了一層金色的光暈，乍一眼看過去，竟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睛，不覺面上一紅，調開了視線。
“你既然都決定不要我跟妮子了，我咋樣，你還啰嗦什麽、”程四梅冷冰冰地丟過去一句，轉身就往妮子住的屋子裏走。
“我……四梅，我沒想著丟下你跟妮子，是……”李路生覺得冤，可又覺得這冤得忍著。一時，就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四梅，你這個臭丫頭，你還講道理嗎？分明是你……”潘老太那邊聽了李路生的話，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再聽聽自家閨女說的這句沒心沒肺的話，她心裏那個氣啊！
可再咋氣，那也是自己個兒的閨女，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四梅走錯了步子啊！
是以，對著一旁吧嗒吧嗒抽煙的程老蔫喊，“你給死老頭子，還不趕快去叫五弟啊，讓他來勸勸四梅……”
程老蔫沒動彈，手裏依舊端著旱煙袋，煙袋鍋子裏紅光一閃一滅的，一股煙氣就斷斷續續地往上走。
“死老頭子，你……你這是想跟你閨女合起火來氣死我啊！”潘老太見說閨女，閨女不聽，喊老頭子老頭子不理會，她一時焦心憂慮，人就搖晃了幾下，險要摔倒。
身後站著的李路生眼疾手快，近前一步，就扶住了她，“媽，您沒事吧？”
“路生，你別走，只要你不走，我就沒事……”潘老太死死地攥住了李路生的手，說什麽也不松開。
“媽，我……我不能阻礙四梅的幸福……”李路生心頭憋悶，說了這話，眼底一黯。
“那個臭丫頭知道啥是幸福啊？路生，只要你不走，她就幸福……你若是真心疼四梅，就不要走，臭丫頭的工作我找你瘸五叔來做，她會通的……”潘老太繼續拉著李路生。
唉！
墻角那裏的程老蔫邊抽煙，邊唉聲嘆氣。
“大大，我好看嗎？”正在這時，正屋門開了，程四梅一手拎著個紅包袱，一手牽著妮子出來了。妮子也換了一身粉底藍花的小褂子，藍色的褲子，褲腳那裏繡著一圈兒小花兒，鞋子是紅色的，還是上次程四梅跟李路生一起去康城，在康城的百貨大樓買的，李路生搶著付錢的，花了兩塊五，那是李路生全部的家當，後來晚上他回到家裏才發現，什麽時候程四梅把五塊錢偷偷塞在他的衣兜裏……
“嗯，好看，妮子真好看！”李路生說著，眼底就濕乎乎的。
孩子是好孩子，女人是好女人，可惜，他……晚了一步！
不，他沒晚，是他先認識四梅的，但他錯了幾步，這才導致了今日他跟四梅之間的那種無形中的隔閡！
“四梅，你……”程老蔫從墻角那裏站起來，煙袋鍋子都不顧得磕煙灰了，直楞楞地看著閨女。
“走啊，還傻站在那裏做什麽？”程四梅瞪了李路生一眼，繼而跟潘老太說道，“媽，我們去李家村了！”
“啥？四梅，你說啥？”潘老太大驚。
“醜媳婦總要見公婆！既然我跟路生已經登記了，那總得去拜見下婆婆，不然就失了禮道……”她說著，再看李路生一眼，那好人還傻等等地呢，頓時一句嗔責，“咋？去你家，還要俺給你帶路嗎？”
“啊？不，不用，我帶路！”李路生終於回過神來，一臉喜色，一提溜自行車，人就出了院門，門口那裏，手按著車鈴，車鈴就發出叮鈴叮鈴的脆響，把妮子歡喜得蹬吧著兩條小腿兒就跑出去，“大大，大大，妮子要坐車……”
“嗯，好，來，妮子，大大抱你上車！”不知道什麽時候，李路生在自己的舊自行車前頭大梁架子上綁了一個小小的竹椅子，竹椅子不大不小，正好適合妮子。
“你是都準備好了？”程四梅看著那小孩兒車座，斜了一眼李路生說道。
“我……我也是在賭一把，不過，我心裏其實還是相信妮子一定會坐這個小車座子的。”李路生看著程四梅，嘴張了幾張，最後幽幽道，“就算是咱們最後還是要去……去離了，那我也會載著妮子一起去的，這個車座子是給她準備的，自然除了她，誰也不能坐！”
“你……”程四梅還能說什麽？
“四梅，這個給你！”兩人沒走出幾步，身後潘老太就追來了，硬把一個手絹塞給程四梅。“四梅，這個給你拿著，第一次去李家，你一定得買點好的營養品帶給親家，親家一個人掌管著一大家子，也是不易，你……凡事多忍讓些，別讓媽跟你爹擔心……”
潘老太也明白，閨女這一去李家村，結果未知，雖然說，有路生護著她們娘倆，但總歸那李家人都不是善茬兒。
“媽，您放心，有我呢！”李路生安慰潘老太。
“媽，這個我不要，留著您跟爹花，我有……”程四梅現在口袋裏裝著三十幾塊錢，這是她全部的家當了。她也不準備買太多東西，這次去估計也沒什麽好結果，既然對方不歡迎自己，自己就不必上趕著置辦太多去討好他們！
她能去，主要是為了李路生。
這漢子嘴上不說，心裏一定掛著他娘跟倆孩子呢！
從小北村到李家村，有十多裏沙土路。
所謂沙土路，那其實就是瀝青路的前身，早些年鄉下多是這種路，這種路比一般的土路要好很多，最起碼下雨下雪的時候，路面不是泥濘的，但這路也是有一定的弊端的，那就是塵土很大，往往有一輛汽車經過，那老遠就能見著那車裹著一團飛塵滾滾而來，走在路上的行人躲都躲不及，只能是站在路邊等著這飛塵撲面而來，再緩緩散去。
好在，那個時候走在鄉下沙土路上的車輛也不多，這種暴吃飛塵的機遇還是不多的。
十幾裏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兩個大人一個孩子走了四十幾分鐘，這才到了距離李家村最後的一個坡上，站在坡頂上，能把李家村全貌看個遍。
“四梅……”李路生並沒有馬上上車，之前都是他先上車，然後程四梅再輕輕跳到後座上，他就奮力蹬車，車軲轆也會跟插上了翅膀似的，飛快在路上轉，此刻，他看著程四梅，“四梅，我娘那個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你可不要太在意她說的那些話，萬事有我，我會……勸她的！”
“嗯，我知道，快走吧，眼見著天晌午了，太晚了去，會被挑理的！”程四梅怎麽會不了解李老太呢，她那可不僅僅是刀子嘴豆腐心！
但在李路生跟前，她能說什麽？
李路生這次幫她保住了妮子的撫養權，實際上就是救了她，不，是救了她們全家，她就算不對李路生感恩戴德，那也得心存感激吧？所以，為了自己的恩人，忍耐些謾罵她能做到。
“嗯，好！妮子，做好咯，咱們回家啦！”李路生頓時面喜，飛快地上了車，他上去後，並沒有馬上蹬車，而是盡量把車子控制得穩當的，好讓程四梅能安全地跳上車後座，他小心翼翼，拿著自己很矜貴的樣子，程四梅怎麽會看不出來？是以，她心底裏一熱，很快就跳上車，輕輕一句，“走吧！”
“四梅，你……你把好了！”李路生訕訕然一句。
所謂的把好了，其實就是讓後座上的程四梅抱住她。這一路上，程四梅也不好意思那麽做，只是手扯了他的衣服，身體盡量跟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察覺到她的舉動，知道她還是沒從心底裏接受自己，李路生心頭嘆息一聲，頓覺灰心。
不過，他是個有韌性的男人，一直深信，只要他努力，那就沒有推不開的烏雲，所以，那種沮喪也就是轉瞬即逝，他很快把全身的勁兒都集中到兩條腿傷，奮力蹬車，車速也就快了起來。
李路生跟妮子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後座上的程四梅卻心潮起伏，她想起前一世自己嫁入李家時的情景，那時候，她沒有得到妮子的撫養權，臨出小北村，同樣是坐在李路生的車後座上，走了一路，她哭了一道兒，到了李家下車的時候，她眼睛都哭紅了。
本來還在門口迎接的李老太頓時臉色就變了，氣哼哼地嘟囔一句，“大好的日子哭啥喪啊？你不願意嫁，你不嫁啊，我們李家還強逼你了不成？”說完，她轉身就進屋，把程四梅以及程家送客的楊文生、於勝傑等人氣得夠嗆，尤其是楊文生，若不是旁邊人攔住，他都要進李家去砸場子了。
現在，程四梅想來，大概從那個時候李老太就已經不喜歡自己了，這種不喜歡是根深蒂固的，後來不管她怎麽表現做個好大嫂，好兒媳，都沒得了李老太的歡心！
想到這裏，程四梅深呼吸了一下，心口裏堵著的那郁氣，怎麽都透不出來，她只好用手揉著心口，好半天，這才覺得松快了些。
李家村就已然在跟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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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梅, 三天前，那個大雨天裏，你讓我回家找媽，我回到家裏，家裏就只有爹跟妮子還有軍寶, 我問爹, 媽呢？爹說媽去了河邊撈魚了，說是大雨後河岸漲水, 河邊有魚撈，野生魚是最補的, 媽就想撈回魚來給你熬魚湯進補。我聽了, 就急忙去了河邊……”在李路生的講述中，程四梅知道了那天事情發生的經過。
原來, 那天真的如前一世的六月十三號一樣, 潘老太彎腰在河邊撈魚的時候, 不留神腳下一滑，人就滑溜到河裏了，河水因為暴雨激漲，老人落水後，很快就被沖到了河中央，並且隨著水中的漩渦兒在水裏打轉，雖然, 她奮力的想要抓住旁邊的樹根，但是不管她怎麽努力, 都無法遏制住水流對她身體的沖擊，她真的就眼見著要被水給沖走了……
老人驚駭中拼命大喊救命。
但那個時候，雨太大，這條河又距離村子裏有些遠，所以壓根就不太可能有人在這個天氣裏到河邊來。
潘老太雖然求生的願望很強烈，但她終究是個老人，又不會水，落水後就喝了不少水，又被冰冷的水流一沖擊，整個人的意識就在逐漸消失。
卻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從那邊大道上跑過來，眼見著雨霧中有人在河裏掙紮，他撲通一聲就跳進了水裏，經過一番的拼命努力之後，那人把老人從河裏救出來了，老人在他的施救下，緩了回來。
“四梅，那個人他就是蔣所長！”
李路生這話一說，程四梅登時驚呆了。
“蔣所長把老人救了後，在背老人回村的時候，就遇上了你，你是被泥水給嗆著了，這種嗆跟在水裏被水嗆是一樣的，若是沒有他的救助，你或許早就……”李路生說到這裏，沒再繼續說下去，但他重重嘆息了一聲，“這可能也是命裏註定的，蔣所長真的就是我們的恩人！”說著，他看著程四梅，“四梅，我知道那天你等的人就是蔣所長，我呢，跟你登記，大部分原因也是為了能幫你保住妮子的撫養權，而現在，妮子的撫養權保住了，你跟我呢，也沒必要再繼續，明兒咱們就再去趟民政局——離了……”
“路生，你咋這樣想啊，可是不成！你娘都那樣說了，你若是跟四梅離了，你去哪兒啊？”潘老太立刻就慌了。
“媽，你放心，我娘不會把我怎樣的！我回去養倆孩子，我娘也省心……”這話李路生說的倒是實在，那李老太只是討厭程四梅，若是李路生真的跟四梅離婚了，估計再回李家村，李老太是會很歡喜的。
“四梅，你這個臭丫頭，你咋這樣啊？路生為了妮子，你就真的能不管不顧的？”潘老太哽咽著，“雖說那蔣所長救了咱娘倆，可是，他跟咱不是一路人啊，就他那娘咋可能接受四梅你啊！”
在潘老太以為，李老太雖然也不願意四梅嫁給李路生，但她那是因為四梅身後拖著個妮子呢，那老太把妮子當成是累贅了！
而蔣紅旗的娘，卻是對四梅農村的身份看不起，這種區別在於，前者若是天長日久，那會有所改善。後者卻是不可逆的，一輩子努力去討好隋玲，那也是無濟於事的。
“媽，路生，我累了！”程四梅淡淡地說道，旋即閉上了眼睛。
“好，四梅，你休息，媽，走，我去院子裏幫您做事！”李路生深深地看了程四梅一眼，繼而轉回頭來，看著潘老太，和顏悅色的，一點不喜都沒有，似乎對於程四梅怎麽決定，他都是不在意的。
“路生哪，你是個好孩子，我……我這個老婆子看起來是沒福氣……”潘老太說著，就要哭，被李路生用手勢制止了，那意思，四梅剛醒來，還得靜養……
唉！
老生閨女是娘的心頭肉，程四梅自小就比其他三個姐姐會討爹娘歡心，又讀書多，所以一直被潘老太當成寶貝疙瘩，這會兒，李路生一說，老太太不忍心了，只得重重嘆息一聲，隨著李路生出去了。
“媽，有什麽活兒，您安排，我啊保證給您完成的好好的……”院子裏，李路生笑說道。
“唉，我……我哪兒舍得吩咐你幹活啊，路生，真是對不住……”潘老太還沒從那種失落的情緒裏走出來，一連串的唉聲嘆息。
“不然，我去東山了，茅草房的屋頂被前幾天的大雨給淋得漏了，得重新修繕一下。”李路生說著，就拿了工具往外走。
“路生啊，你加小心吶！”潘老太在後頭喊。
“嗯，知道了，媽！”李路生回頭沖老太太揮揮手，他就進山了。
“老天爺啊，您說說，我咋就養了這樣一個倔強的丫頭啊，明明好好的人在跟前，她偏生去貪心那些得不到的水中花，井中月，不是擎等著被人坑嗎？那城裏的女人看不起農村人啊……”潘老太在院子裏嘟嘟囔囔了好一會兒。
屋子裏程四梅聽著，腦子裏卻是一片混亂。
她既想知道蔣紅旗為什麽下大雨會到小北村來？又想知道，那日為什麽他食言了？
但知道了又能怎樣、
也許媽說的真的很對，自己跟城裏的這個男人之間真的是看似近，實際上卻是有萬水千山的距離！
第三天早晨，程四梅早早就起來了。
在屋裏銅盆裏洗了臉，把兩條辮子梳理的油光水滑的，又給自己臉上塗抹了一點雪花膏，穿上了一身素凈的衣裳，再看看鏡子裏的自己，竟也是唇紅齒白，膚色嫩白，若不說她已經是生了一個丫頭的媽，相信沒幾個人見了她，會以為她結過婚！
說起來也是件怪事，在六零年那個年代裏，女人們都是本色出演生活的，別說是什麽胭脂水粉了，面膜，養膚機了，就是一般的護膚品，也就局限於在雪花膏、頭油、肥皂胰子上，其他的什麽都沒有。但素面朝天的女人們卻個頂個的好看。
院子裏傳來腳步聲，緊跟著就是放下扁擔跟水桶的動靜。
“爹，媽，水缸我都挑滿了，東山的屋頂修好了，院子裏我也用石板都給鋪設好了，房後的空地上，我開了一小片荒地出來，等四梅回了東山後，只需要在上頭撒點種子，就能長出什麽來，對了，還有不遠處的那個小水庫，四周我都用荊棘給架起來了，妮子跟軍寶都沒法子翻過去了，這下他們就安全了！”李路生的話說到這裏，停頓了下，不知道怎麽屋裏的程四梅就隱隱地覺得他這會兒是在沖著自己屋子這邊看呢！
接著，李路生又說，“爹，媽，我今兒個準備回去了，離婚協議我已經寫好簽字了，等啥時候四梅想去鄉裏辦手續了，再叫上我，我一定隨叫隨到！”這四個字用的，程四梅暗中翻翻白眼，旋即把門支呀一聲拉開，語氣不悅，“你以為這是學雷鋒做好事呢？還隨叫隨到？你咋不說，上刀山下火海，死而後已呢！”
“呵呵，四梅，你起來了？感覺咋樣？好些了麽、”李路生呵呵笑著，上下打量程四梅，見她穿著打扮似乎跟平日裏不同，陽光正好就從屋頂斜著漫過院子裏來，剛出門的程四梅俏生生地站在陽光裏，那一道道淡金色的光芒在她身上籠下了一層金色的光暈，乍一眼看過去，竟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睛，不覺面上一紅，調開了視線。
“你既然都決定不要我跟妮子了，我咋樣，你還啰嗦什麽、”程四梅冷冰冰地丟過去一句，轉身就往妮子住的屋子裏走。
“我……四梅，我沒想著丟下你跟妮子，是……”李路生覺得冤，可又覺得這冤得忍著。一時，就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四梅，你這個臭丫頭，你還講道理嗎？分明是你……”潘老太那邊聽了李路生的話，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再聽聽自家閨女說的這句沒心沒肺的話，她心裏那個氣啊！
可再咋氣，那也是自己個兒的閨女，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四梅走錯了步子啊！
是以，對著一旁吧嗒吧嗒抽煙的程老蔫喊，“你給死老頭子，還不趕快去叫五弟啊，讓他來勸勸四梅……”
程老蔫沒動彈，手裏依舊端著旱煙袋，煙袋鍋子裏紅光一閃一滅的，一股煙氣就斷斷續續地往上走。
“死老頭子，你……你這是想跟你閨女合起火來氣死我啊！”潘老太見說閨女，閨女不聽，喊老頭子老頭子不理會，她一時焦心憂慮，人就搖晃了幾下，險要摔倒。
身後站著的李路生眼疾手快，近前一步，就扶住了她，“媽，您沒事吧？”
“路生，你別走，只要你不走，我就沒事……”潘老太死死地攥住了李路生的手，說什麽也不松開。
“媽，我……我不能阻礙四梅的幸福……”李路生心頭憋悶，說了這話，眼底一黯。
“那個臭丫頭知道啥是幸福啊？路生，只要你不走，她就幸福……你若是真心疼四梅，就不要走，臭丫頭的工作我找你瘸五叔來做，她會通的……”潘老太繼續拉著李路生。
唉！
墻角那裏的程老蔫邊抽煙，邊唉聲嘆氣。
“大大，我好看嗎？”正在這時，正屋門開了，程四梅一手拎著個紅包袱，一手牽著妮子出來了。妮子也換了一身粉底藍花的小褂子，藍色的褲子，褲腳那裏繡著一圈兒小花兒，鞋子是紅色的，還是上次程四梅跟李路生一起去康城，在康城的百貨大樓買的，李路生搶著付錢的，花了兩塊五，那是李路生全部的家當，後來晚上他回到家裏才發現，什麽時候程四梅把五塊錢偷偷塞在他的衣兜裏……
“嗯，好看，妮子真好看！”李路生說著，眼底就濕乎乎的。
孩子是好孩子，女人是好女人，可惜，他……晚了一步！
不，他沒晚，是他先認識四梅的，但他錯了幾步，這才導致了今日他跟四梅之間的那種無形中的隔閡！
“四梅，你……”程老蔫從墻角那裏站起來，煙袋鍋子都不顧得磕煙灰了，直楞楞地看著閨女。
“走啊，還傻站在那裏做什麽？”程四梅瞪了李路生一眼，繼而跟潘老太說道，“媽，我們去李家村了！”
“啥？四梅，你說啥？”潘老太大驚。
“醜媳婦總要見公婆！既然我跟路生已經登記了，那總得去拜見下婆婆，不然就失了禮道……”她說著，再看李路生一眼，那好人還傻等等地呢，頓時一句嗔責，“咋？去你家，還要俺給你帶路嗎？”
“啊？不，不用，我帶路！”李路生終於回過神來，一臉喜色，一提溜自行車，人就出了院門，門口那裏，手按著車鈴，車鈴就發出叮鈴叮鈴的脆響，把妮子歡喜得蹬吧著兩條小腿兒就跑出去，“大大，大大，妮子要坐車……”
“嗯，好，來，妮子，大大抱你上車！”不知道什麽時候，李路生在自己的舊自行車前頭大梁架子上綁了一個小小的竹椅子，竹椅子不大不小，正好適合妮子。
“你是都準備好了？”程四梅看著那小孩兒車座，斜了一眼李路生說道。
“我……我也是在賭一把，不過，我心裏其實還是相信妮子一定會坐這個小車座子的。”李路生看著程四梅，嘴張了幾張，最後幽幽道，“就算是咱們最後還是要去……去離了，那我也會載著妮子一起去的，這個車座子是給她準備的，自然除了她，誰也不能坐！”
“你……”程四梅還能說什麽？
“四梅，這個給你！”兩人沒走出幾步，身後潘老太就追來了，硬把一個手絹塞給程四梅。“四梅，這個給你拿著，第一次去李家，你一定得買點好的營養品帶給親家，親家一個人掌管著一大家子，也是不易，你……凡事多忍讓些，別讓媽跟你爹擔心……”
潘老太也明白，閨女這一去李家村，結果未知，雖然說，有路生護著她們娘倆，但總歸那李家人都不是善茬兒。
“媽，您放心，有我呢！”李路生安慰潘老太。
“媽，這個我不要，留著您跟爹花，我有……”程四梅現在口袋裏裝著三十幾塊錢，這是她全部的家當了。她也不準備買太多東西，這次去估計也沒什麽好結果，既然對方不歡迎自己，自己就不必上趕著置辦太多去討好他們！
她能去，主要是為了李路生。
這漢子嘴上不說，心裏一定掛著他娘跟倆孩子呢！
從小北村到李家村，有十多裏沙土路。
所謂沙土路，那其實就是瀝青路的前身，早些年鄉下多是這種路，這種路比一般的土路要好很多，最起碼下雨下雪的時候，路面不是泥濘的，但這路也是有一定的弊端的，那就是塵土很大，往往有一輛汽車經過，那老遠就能見著那車裹著一團飛塵滾滾而來，走在路上的行人躲都躲不及，只能是站在路邊等著這飛塵撲面而來，再緩緩散去。
好在，那個時候走在鄉下沙土路上的車輛也不多，這種暴吃飛塵的機遇還是不多的。
十幾裏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兩個大人一個孩子走了四十幾分鐘，這才到了距離李家村最後的一個坡上，站在坡頂上，能把李家村全貌看個遍。
“四梅……”李路生並沒有馬上上車，之前都是他先上車，然後程四梅再輕輕跳到後座上，他就奮力蹬車，車軲轆也會跟插上了翅膀似的，飛快在路上轉，此刻，他看著程四梅，“四梅，我娘那個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你可不要太在意她說的那些話，萬事有我，我會……勸她的！”
“嗯，我知道，快走吧，眼見著天晌午了，太晚了去，會被挑理的！”程四梅怎麽會不了解李老太呢，她那可不僅僅是刀子嘴豆腐心！
但在李路生跟前，她能說什麽？
李路生這次幫她保住了妮子的撫養權，實際上就是救了她，不，是救了她們全家，她就算不對李路生感恩戴德，那也得心存感激吧？所以，為了自己的恩人，忍耐些謾罵她能做到。
“嗯，好！妮子，做好咯，咱們回家啦！”李路生頓時面喜，飛快地上了車，他上去後，並沒有馬上蹬車，而是盡量把車子控制得穩當的，好讓程四梅能安全地跳上車後座，他小心翼翼，拿著自己很矜貴的樣子，程四梅怎麽會看不出來？是以，她心底裏一熱，很快就跳上車，輕輕一句，“走吧！”
“四梅，你……你把好了！”李路生訕訕然一句。
所謂的把好了，其實就是讓後座上的程四梅抱住她。這一路上，程四梅也不好意思那麽做，只是手扯了他的衣服，身體盡量跟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察覺到她的舉動，知道她還是沒從心底裏接受自己，李路生心頭嘆息一聲，頓覺灰心。
不過，他是個有韌性的男人，一直深信，只要他努力，那就沒有推不開的烏雲，所以，那種沮喪也就是轉瞬即逝，他很快把全身的勁兒都集中到兩條腿傷，奮力蹬車，車速也就快了起來。
李路生跟妮子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後座上的程四梅卻心潮起伏，她想起前一世自己嫁入李家時的情景，那時候，她沒有得到妮子的撫養權，臨出小北村，同樣是坐在李路生的車後座上，走了一路，她哭了一道兒，到了李家下車的時候，她眼睛都哭紅了。
本來還在門口迎接的李老太頓時臉色就變了，氣哼哼地嘟囔一句，“大好的日子哭啥喪啊？你不願意嫁，你不嫁啊，我們李家還強逼你了不成？”說完，她轉身就進屋，把程四梅以及程家送客的楊文生、於勝傑等人氣得夠嗆，尤其是楊文生，若不是旁邊人攔住，他都要進李家去砸場子了。
現在，程四梅想來，大概從那個時候李老太就已經不喜歡自己了，這種不喜歡是根深蒂固的，後來不管她怎麽表現做個好大嫂，好兒媳，都沒得了李老太的歡心！
想到這裏，程四梅深呼吸了一下，心口裏堵著的那郁氣，怎麽都透不出來，她只好用手揉著心口，好半天，這才覺得松快了些。
李家村就已然在跟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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