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的炕上躺著一個老太太，老太太瘦的皮包骨，有一口沒一口地在那裏張嘴喘著，一看就是久臥病床的。

“大爺，我大娘她……”程四梅問。

“唉，我也是為了她啊，不然我死了就死了，還費這周折幹啥？閨女啊，你看起來也面善，我呢，也不瞞你，我跟我老伴兒啊膝下無兒無女的，到了這把年紀了，不能幫村裏幹活了，還得村裏養活，咱過意不去啊，就偷著養了幾只雞，這幾只雞下的蛋呢，我就偷偷去賣了，一半兒錢用來給老婆子買藥，另一半兒油鹽花點，其他的存著，等哪天我突然走了，老婆子還能吃口飯，不至於活活餓死！”老頭說著，那邊老太太就在抹眼淚了，邊抹著邊捶打著自己，“我這個老不死的拖累你了，老頭子，你給我點藥吃吃，讓我早死了吧！”

這一弄，程四梅鼻子酸酸的，跟著落了淚。

“看看，把閨女都給惹得哭了，都是我們兩個老東西的不是，閨女啊，你甭哭，這人啊活著，誰知道明天會咋樣，都得好好活著，不是？”老大爺說著，就哆哆嗦嗦地從炕邊的桌子下拖出來一個籃子，掀開籃子上頭蓋著的破布，，滿滿的都是一籃子雞蛋。

這樣多？

程四梅驚訝了，這年頭，可是不讓自己個兒養家畜啊！

“唉，這事兒村上也知道些，他們睜只眼閉只眼，就是想我老頭子跟老婆子能有條活路呢，閨女，你說吧，要多少？”老頭子說著，就擡起頭來，老眼昏花，眼角那裏溢出來的眼淚，讓程四梅看著心裏不好受，“大爺，這個多少錢一個啊？”

“一毛錢三個，成不？你若買的多，大爺再給你便宜點，大爺這腿兒啊眼見著不能走了，說不定下一集就不能去集上找人來買了，閨女，你當可憐可憐我倆，就多買點……”

一般這個時候雞蛋是一毛兩個的，大爺買一毛三個，的確是便宜。

想了想，程四梅爽快地說，“大爺，就按照市價，一毛錢兩個，我都買了，您看成不？”

“哎呀，閨女啊，你可是救了你大爺了啊！”老大爺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麽好，老太太更是在那裏抹眼淚。

“大爺，您知道哪兒有賣小雞仔的嗎？”程四梅看看大爺住的這個環境，很顯然，他是把雞養在密林深處，不易被人發現，那自己住的東山呢？東山深處，養幾只雞不是更沒人發覺嗎？

“雞仔啊，都是我們春上自己個兒孵出來的，咋？姑娘，你也要雞仔？”大爺問。

“嗯，我也想買幾只，大爺，等來年您若是孵出來雞仔了，就賣給我幾只，成嗎？”

“成啊，怎麽不成？實在不行，我教你怎麽孵，你自己回去孵就成了，只是現在天冷，小雞仔不好孵不說，孵出來也養不活！來年春上，天氣漸漸暖和了，小雞仔也能健健康康的長……”老人毫無心機，根本就沒想著，說如果他教程四梅孵出小雞雜來，那他的雞蛋，他的雞仔都賣給誰？

程四梅感念老人的淳樸，把籃子裏的雞蛋數了數，一共八十個，按照一毛錢兩個，八十個就是4塊錢，她給了老爺子五塊錢。多出來的一塊，讓老人買點肉吃。

老人感動得熱淚盈眶，連說遇上好人了。

看著兩個老人也著實可憐，程四梅就把自己的住址告訴他們了，說讓他們有困難就給她捎個信兒，她能幫多少就過來幫多少，老人又是唏噓感嘆，說了些感激的話。

程四梅把雞蛋挪到自己帶著的籃子裏，問老人要了一件破爛衣裳蓋著籃子上，告別了兩位老人，帶著妮子跟軍寶就出來了。

她拎著籃子回到供銷社，拿出了二十個給香子，香子推辭不要，她佯裝生氣，香子也只好收下了。

出了供銷社準備走，卻見軍寶正低頭拿繩子捆綁自己的鞋子呢，程四梅走過去一看，孩子穿得涼鞋，涼鞋的梁子早就斷了一直被老爹那火鉤子在鍋底燒熱了燙軟了塑料梁子，再沾到鞋底上的，這樣沾著的鞋子穿起來是很擱腳的，平常走得路燒還成，這軍寶跟著她從小北村到了鄉裏，又去高家村買雞蛋，走了這些路，那鞋子把孩子的腳擱出血來了，而且不經折騰的塑料梁子又斷了，孩子沒法兒穿了，就只好在路邊撿了根繩子，正在哪兒綁呢！

妮子就在旁邊瞅著，“哥哥，妮子的鞋給哥哥穿，好不好？”

“不用，妮子的小腳丫嫩，哥哥的抗擱，不疼……”軍寶哄著妮子，其實哪兒能不疼啊，都出了那些血了。

身後的程四梅聽了心裏就難受，可憐的孩子，若是姐夫羅金福活著，怎麽會讓親生兒子受這罪啊！

她轉身又回去，給軍寶買了一雙新涼鞋，孩子見了新涼鞋，兩眼都放光了，“四姑，這真是給我買的嗎？”

“廢話，不給你還給走道的啊？”四梅忍住酸楚，彎下腰，給孩子穿上試試。

這一試，正好。

孩子高興得一蹦多高，笑得嘴都咧到耳根後了。

沒給妮子買，怕妮子不樂意，程四梅就買了幾塊糖，哪知道，拿著糖出來，妮子卻正跟軍寶說，“哥哥，你穿這個鞋子真好看，等長大了，我也給哥哥買鞋子！”

“嗯，好妮子！”軍寶小眼睛裏含著淚，抱起了妮子。

程四梅拿著糖站在那裏，心裏感慨著，真是兩個好孩子。

娘仨這才拎著東西往家走。

到了家已經快天黑了，潘老太跟程老蔫放工回來，去隊上領了菜粥回來，因為考慮到這幾天村民們拔草太辛苦，程衛平讓食堂的人做了一些苞米面餅子，每個就小孩子手掌心那麽大，一人一個。

老兩口揣著兩個玉米面餅子回來，一路都是高高興興的，有這兩個小餅子，軍寶跟妮子也能吃飽了。所以端著菜粥一進門，潘老太就喊，“妮子，軍寶，看看奶奶給你們拿回來什麽了？”

“奶……”兩個小家夥叫著就從屋子裏跑出來，妮子撲進老人的懷裏，小手捏著一塊剝了皮的糖果，“奶，吃糖！”

“哎呀，乖乖，你哪兒來的糖啊？奶不吃，都給乖乖吃！”潘老太哪兒肯吃。

“奶，吃，吃，妮子還有呢！”妮子堅持要她吃，她不吃，小丫頭急得都要哭了，沒辦法，潘老太就張嘴含了那糖塊，嘴上還說著，“你說說，這不年不節的，我一個老婆子還跟著孩子吃上糖了！”

“媽，爹，你們回來了！”程四梅從屋裏出來，接了潘老太手裏端著的菜粥缽子。

幾個人就進了屋了。

放了小桌在炕上，桌上的盤子裏放著一摞煎雞蛋，看樣子有五六個，兩面都煎的油光光的，聞著香，看著就誘、人。

潘老太傻眼了，“四梅，這哪兒來的啊？”

“媽，爹，哪兒來的您們就甭管了，吃吧！”程四梅說著，又把白糖拿出來，給兩個孩子的雞蛋餅上撒了一點白糖，這樣的雞蛋餅咬一口又香又甜的，格外好吃。

她拿了碗把菜粥分了，一個人分了小半碗，把雞蛋餅放在程老蔫跟潘老太跟前，“爹，媽，吃啊！”

“哎呀呀，這可惜了的，不過年不過節的……”潘老太這話把程四梅逗樂了，“媽，不過年過節就不吃雞蛋餅了啊？”她想說，過了這幾年，咱們國家裏的人都過上好日子了，成天都是豬肉燉粉條，外加白面饅頭，可勁兒造！

“吃吧，吃吧，閨女讓吃，你還啰嗦個啥！”程老蔫夾雞蛋餅的手都有點哆嗦了。

吃完了飯，大人孩子都滿足地打著飽嗝兒。

軍寶最高興，獻寶似的給潘老太看他的新鞋子，潘老太嘆息一聲，“唉，閨女啊，你凈亂花錢！”再沒說啥，她也知道軍寶小子的鞋子不經穿了，可是，她能咋辦？錢緊，只能讓老頭子一次一次拿著火鉤子給軍寶燙涼鞋。

程四梅帶著妮子要回東山。

臨走，潘老太拉著她的手，“閨女，我跟你周嬸子打招呼了，讓她看到合適的再給你說合一個，總歸不能這樣下去，你這個大人倒好說，妮子也得有個爹啊！”

“嗯。”程四梅出乎意料的竟嗯了一聲。

這讓潘老太喜出望外，閨女開竅了啊！

其實，程四梅知道，前一世李路生就是周家嬸子給她說合的，這一世，周嬸子若是說合，一定也是路生。

娘倆不急不緩地往東山走，眼見著天黑了，他們也到了。

“媽媽，是大大！”妮子喊了一聲，就登吧著兩條小腿兒往門口跑，程四梅往那邊一看，可不是，李路生的大馬車就停在自家門口，李路生他人呢，就站在馬車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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