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囪很快打好了，雨也停了，李路生下得房頂來，接過程四梅遞過來的毛巾擦拭著臉上的雨水。

“大妹子，你家大兄弟呢？咋讓你們娘倆單獨住在這裏啊？我記得上次我走這趟道兒，還沒見著這房子有人住啊？”李路生常年在外趕大車，人活泛，話也是不短的。

“……”程四梅無言以對，只低下頭進了竈房了。

弄得李路生有些尷尬，站在那裏，正不知道怎麽辦好，小丫頭妮子過來，遞給他一個野果子，“大大，你吃吧，可甜了。”小家夥歪著腦袋看著李路生，竟一點不認生。

“嗯，好丫頭！”李路生接過野果子，哢嚓咬一口，讚一句。“好吃。”

“大大，我爹他……不要我們了。”孩子說完，眼圈一紅，就想哭。

這下把李路生驚著了，急忙蹲下去，拉著孩子的小手，歉意地哄著，“看看，你看看，都是大大不好，問了不該問的了，丫頭不哭，不哭……”這時李路生才琢磨過味來，怪不得一進這個院子就覺得那大妹子有些怪異呢，原來是這樣啊！唉，可憐啊，這樣好的女人，這樣好的丫頭，是哪個不長心的混賬男人拋棄她們了啊？

回頭看看這破敗的茅草房，搖搖頭，心道，這若是有機會去南邊，捎帶些青瓦回來，把房頂修整下，才更好住人啊！

他往竈房那邊看程四梅，程四梅低著頭，不知道在鍋子邊上做什麽，他張嘴想要說出自己心頭剛想的，但稍一猶豫，又覺得自己就是一個過路的，這大妹子明顯對男人的戒心很大，自己這會兒貿貿然過去說，要給她捎帶青瓦回來修整房子，那她說不定會覺得自己沒安好心，算了，還是盡快走吧，別在這裏杵著讓人家大妹子心裏膈應了！

想到這裏，他幹咳了幾聲，說道，“丫頭，我得走了，家裏還有兩個小哥哥等著我回去呢！”話是沖著妮子說的，但眼神卻看向的程四梅。

程四梅正在拿著舀子往碗裏盛湯，聽說他要走，手一顫，湯就濺到了手上，燙的她哎呀一聲，眼圈瞬間就紅了，眼淚也是藏不住了。

李路生有點慌神了，幾步到了竈房門口，緊張地問，“大妹子，咋啦？燙手了啊？看看，這怎麽會子說的？”他越是緊張，程四梅就越覺得萬般委屈湧上心頭，那眼淚也就越湧得快，轉眼間就跟斷線的珠子似的往下落。

這下不單單李路生，連著妮子都給嚇壞了，小家夥哇一聲就哭了，哭著撲向程四梅，“媽媽，媽媽，你別哭啊，爹不要咱們，我也不要他了……”孩子撕心裂肺的哭，把李路生哭得也是眼睛濕濕的，好言勸著，“大妹子，這人一輩子誰不遇上個溝溝坎坎的啊，你別這樣，不想別個，也得顧著孩子啊！”

這話是多體貼啊，程四梅擡起淚眼看了李路生一眼，嘴唇顫抖著張了幾張，想要說，路生，你就是這樣對我好的，你從來不會埋怨我，你總是這樣勸著我，讓我好生過日子，路生……

她看著他，眼底模糊著，身子也隱隱的在發抖。

這把李路生給嚇著了，心道，咋回事，這還越勸越不好了？不成，我得趕快走，不然讓別個什麽人趕來看看，這算咋回事？

想到這裏，他就慌慌地說句，“大妹子，鍋子好了，我走了……”

說完，拔腿就走。

“你等下……”身後程四梅追出來，喊了一聲。

“我……我家裏真有事兒！”這會兒已經天黑得不成樣子了，李路生快步就到了門口了。

“你喝了，還有十幾裏路要趕呢！”程四梅說著，就將一碗雞蛋遞給他，碗裏是糖水，糖水中窩著四個雞蛋。

“這怎麽好？”李路生猶豫著不想接那碗，這年月，雞蛋對於每個家庭來說，那都是最好的滋補品，他想著，這妹子淪落到這種地步，不知道怎麽不舍得吃才存下來的幾個雞蛋，這就被自己吃了？不太好吧？

“吃了才能走！”這話程四梅說的就有點任性了。李路生看看她，夜色中，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內中帶著一些灼灼的東西，他只看了一眼，就覺得燙，瞬時就低下頭，不敢再去看她了，一顆心也是怦怦地狂跳。

“這，還是留給孩子……”李路生扭頭看著站在正屋門口的妮子，妮子正歪著小腦袋，眼睛巴巴地望著那碗雞蛋。

雞蛋的香氣早就把小丫頭的饞蟲勾起來了。

“我那兒給她留了，你吃吧，吃了趕緊走！”程四梅堅持舉著那碗雞蛋，碗邊有點燙，她蹙著眉頭，嗔怪一句，“這碗挺……燙的！”

“哎呀，可不是嗎，碗是燙的，我還忘了這茬了！”李路生急忙就把碗接過來，在程四梅的眼神註視下，狼吞虎咽地吃下了這碗雞蛋，末了連湯都喝的一點不剩，遞碗給程四梅時，窘哈哈地說，“大妹子，早知道我就不幫你們修鍋子了，你看看，白白糟踐了你這幾個雞蛋！”

程四梅本來心中存了萬分的不舍得他走，卻被他這話給逗得噗嗤樂了，“說什麽傻話啊，你吃了，怎麽會是糟踐了？”說著，她又從口袋裏掏出來兩個煮雞蛋，“這兩個你帶給虎子跟……”後頭那句小祥沒說出來，就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李路生的兩個兒子小名就叫虎子跟小祥。

“你……說什麽？”李路生大驚。如果說她喊李大哥真是認錯人了，那這個虎子，是怎麽回事？

“我是說這兩個你帶在路上湊乎著吃……”程四梅轉身回走。

她怕再跟他面對面，她真會克制不住抱住他。

重生這會子事兒，對於一般人來說，那就是天方夜譚，而且按照時間來說，前一世的這個時候，她跟李路生也壓根就不認識，她不想貿貿然地嚇著他。

“這……這哪兒好意思又吃又拿的，大妹子，你別啊……”李路生手攥著兩個白煮雞蛋，那叫一個尷尬。

“你快點走吧，一會兒我爹就來了！”程四梅這話一說，李路生沒話說了，走吧，這孤兒寡母的，自己留在這裏不合適啊，再給人家老爹看到了，還不定咋想呢！

所以，他萬般無奈，裝好了兩個雞蛋，就跳上了馬車。

“大妹子，小丫頭，我走了……”

程四梅忍著沒出聲，小妮子跑到門口，對著他揮手，“媽媽，要是咱們有錢就能請大大跟兩個小哥哥來吃雞蛋啦！”

妮子這話讓程四梅腦子裏忽然靈光一閃，對啊，如果我有錢，那李路生就不用去那麽危險的地方拉腳賺錢了，如此他就不用死了，我不也就不用跟前世一樣孤零零的了？如此一想，她心底裏就透亮了，剛想要轉頭去喊李路生，卻見李路生朝著妮子揮揮手，一人一車就消失在夜幕中了。

這晚上，程四梅沒做飯，給妮子吃了剩下的兩個糖水雞蛋，娘倆就躺到了炕上，妮子很快睡著了，程四梅卻輾轉反側，琢磨著怎麽掙錢一夜沒合眼。

第二天早上起來，她就帶著妮子回村了，找著程大壯，去離婚。

“妮子，你過來，讓爹抱抱！”程大壯見著妮子，表情覆雜地笑著，對孩子招手。

妮子轉身就撲向了潘老太，“姥姥，抱抱！”孩子沒搭理他。

他尷尬地楞在那裏，半天嘟囔著，“孩子怎麽能跟親爹生分呢？”

程四梅鼻子裏冷哼一聲，心道，你活該，你做出那些齷齪事兒來，還當能瞞著孩子啊，孩子懂事了。但她什麽也沒說，懶得跟這種人說什麽，徑直就走在頭裏，直奔鄉裏。

鄉裏民政所，那個負責離婚的胖嬸兒表情很認真地跟程四梅說，“小媳婦，你不用怕，有婦聯給咱們做主呢，你說，是不是他逼著你離婚？”

“嬸兒，是我要離婚！”程四梅幹幹脆脆地說道。

“四梅，你看看，我們……”程大壯倒猶豫起來，怯怯地看看那胖嬸兒，再看看程四梅，一臉的貌似想挽回 。

程四梅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外頭小的都要生了，咋啦，你真想家花野花兩邊占著啊？”

“啊？這咋個意思？”那胖嬸兒立刻就警覺了。

那年月別說是婚外懷孕了，就是有婚外情，那在廣大的淳樸的民眾心裏，也是十惡不赦的。

“不，不是，我離，我離……”程大壯嚇得面如土灰，趕忙就在離婚協議上簽字了。

盡管胖嬸兒一再的問程四梅，想要替著她說話做主，但程四梅都咬死了，是兩人性格不合，過不下去了，必須離！

後來，胖嬸兒都生氣了，覺得她是好心賺了驢肝肺，所以啪啪在兩本結婚證上蓋了作廢的戳兒，直接給他們又發了兩本離婚證。

出了民政所，站在門口，程大壯喏喏著說，“明兒個，我……我結婚，能不能把妮子送過來，我想……想讓她也跟著吃點好的。”盡管他是再婚，但程艷艷卻是頭婚，所以她們家人說了，必須按照頭婚辦，三媒六聘的不說，還要大擺宴席，不然就不嫁。

“好啊，這是好事兒，但妮子去不了，我去！”程四梅嘴角抿出一抹冷笑，丟給他這話，轉身就走。

“哎，四梅，你……你啥意思啊？”程大壯在她後頭傻眼了，什麽叫妮子去不了，你去啊？你去幹啥啊？他腦子裏馬上意識到，明兒個要出事兒，這程艷艷不是善茬兒，若是四梅真的去了婚禮，那還不得打起來了。

這可咋好？

他慌裏慌張地就往後走，想要回去找他老娘林老婆子商量商量對策，正走著，卻旁邊有人喊了一嗓子，“大哥？”扭頭一看，竟是他親妹子程小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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