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約翰回到家，兩天過去了。

他在一路上遇到不少困難，馬在混亂中丟了，錢也花光了。當他回到蘭斯的時候，落魄得簡直像是個乞丐。

但他到底是回來了。

家裏的看門人已經認不得他，不允許他進去。他坐在門口等待母親從教堂回來。母親剛剛看到他的時候，還以為他是乞丐，拿了一點錢出來準備給他。可是當她看清楚他的臉，她歡喜地驚叫了一聲，抱住他昏了過去。

經過了短暫的混亂，約翰終於又坐在自己昔日年少時的房間裏了。在他離開布列塔尼的這麽長的一段時間裏，他一直沒法給母親寫信。他的母親以為他已經死了。

事實上他確實有好幾次都差點死掉，不過他絕口不提那些危險，只是對母親微笑著。母親捧著他的臉傷心地問他現在怎麽瘦成了這樣。他笑著搖頭，悄悄按住袖口，以避免母親看到莎樂美在他手臂上留下的傷痕。

一切似乎都很美好，蘭斯的天氣晴朗，約翰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年少時。美麗的故鄉洗去了約翰這許多年來所經歷的許多痛苦。

這幾年裏與莎樂美在一起，總是處在幽深的夜裏的生活，在這明媚的陽光裏回憶起來，顯得那麽瘋狂和詭異，顯得那麽不真實。

此時，沐浴著陽光，約翰感到自己脫胎換骨了。

盡管如此，他在去拜見他的老師——蘭斯的大主教時，卻還是躊躇了。

他站在主教府邸的門口躊躇著，不敢進去。每當想起主教，他都會感到慚愧，感到自己辜負了老師的期待。

如果老師問起他這幾年的經歷，他要怎麽回答？他難道能對老師說謊嗎？或者，說實話？

這些似乎都是不切實際的，他最終也就沒有去見他的老師。

這件事讓他本來變得晴朗了些的心裏又蒙上了陰霾，他想也許他再也不能做教士了。

他接受了這個現實。或許自從他發覺自己竟然愛著莎樂美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已經不能再做一個教士了。然而這並非唯一困擾他的事情。

在每一個孤獨的夜裏，他總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好不容易睡著，莎樂美的影子卻又總要闖入了他的夢境。她在他的夢裏對著他歡笑，用冰涼的皮膚解去他的燥熱。然而當他醒來，一切夢裏的場景都不見了，他始終是獨自一人。

他躺在床上不願意起身，好像那樣就能把夢裏的她留得久一點似的。他借著夢境的餘韻不斷在腦海中描摹她美麗的面容，然而那到底只是夢境，無論他在心中描摹多少次，她都不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知道無論他是多麽愛她，她都不會再出現在他面前了。他想她已經厭倦了他，不會再愛他了。

他知道對於一個吸血鬼來說，人類的生命是多麽短暫而微不足道。對她而言，與他在一起的這段時間對她而言或許只是一瞬間。然而對他而言，這一段青春的年月，卻將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時間。他想，和她在一起的時光，他永遠也不會忘記。

但她是不會像他那樣的。或許此時她已經忘記了他……正和奈拉伯斯在一起。約翰知道奈拉伯斯才是她最好的選擇。

她忘記他，然後與奈拉伯斯一起，繼續度過她長得沒有盡頭的生命，這樣的事情，想一想就會覺得很美好。

這種美好是不屬於他，也不可能屬於他的。

就算他和她在一起了，又能怎樣呢？他不願意變成吸血鬼飲血維生，那就意味著他在幾十年內就會迅速老去，然後驚恐地看著她始終維持著青春美貌。

到了那時候，她會厭棄他的。

一想到也許會有這種可能，約翰就不寒而栗。

倒不如就像現在這樣吧！她只是他的夢。

他這樣寬慰著自己，然而他的痛苦卻並不能因此減輕。或許只有時間才能讓他的痛苦淡化，然而時間真的可以做到這點嗎？、

就連他自己也不相信。

他的母親知道他有心事。但那個善良的婦人並不知道到底是什麽讓她的兒子如此痛苦。她開口問他，可是他卻對自己的痛苦絕口不提，只是對著她露出微笑，以表明自己沒事。然而他卻不知道，就連他的笑容裏也帶著悲傷的神色。

這讓他的母親憂慮不已，但她始終束手無策，只能看著他強作歡顏，變得越來越蒼白，越來越虛弱。

她晝夜祈禱，祈求上帝拯救她的兒子。有一天夜裏她因為祈禱得太過困倦而睡著了，當她醒來的時候，天還沒有亮。她聽見約翰的房間裏有一點響動，就拿了蠟燭去查看。

她打開約翰的房門，一切都很寧靜，只有夜風透過了窗子吹進來。也許她聽到的是風聲吧。她這樣想著，關上窗子離開了房間。

那一夜約翰睡得很沈，自從他開始思念莎樂美，就再也沒有睡過這麽沈的一覺。當他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他回想起前一夜裏做的夢，在夢裏他又見到了她。

與平常不同的是，這一次，她竟然是如此的真實。她柔軟如玫瑰花瓣的唇吻著他的唇，她冰涼的身體貼在他的身上，她深情地呼喚著他的名字，她的聲音多麽美啊……

這幾乎讓他產生了幻覺，空氣中似乎都布滿了她的味道……他沈醉在這種回憶中了。

他回想起他的表兄，吉爾·德·萊斯男爵。住在他的蒂福日城堡的那段時間，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對於那時候的他來說，萊斯男爵的很多行為都是不可理解的。

然而此時他開始明白了男爵所作的那一切。可憐的男爵愛上了一個他永遠也得不到的女人，並因此而變得瘋狂。自從貞德死後，男爵的靈魂就只被拘束在那一間裝滿了畫像的小房間裏，再也沒有到別處去過。然而此時的他恐怕也是同樣，他的心被綁在她的身上了。

他琢磨著是否也要像男爵那樣，準備一個小房間，在裏面掛滿畫像。然而他深恐旁人會看到那些畫像，窺知他心中的秘密。

為此他只能忍耐了。

他在這種胡思亂想之中又度過了一日，夜幕降臨，他躺在床上卻不能入睡，只是深深思念著她。然而慢慢的，似乎有什麽奇異的東西侵入了他的頭腦，讓他感到困倦，他終於還是睡著了。

當他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時，他房間的窗子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一個曼妙的身影跳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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