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已經在回蘭斯的路上了。

按照莫裏斯神父的提示，他找到了當地的主教。主教給了他資助，並請他幫忙給蘭斯的主教帶了一封信去。

主教非常慷慨大方地送給他一匹馬，這樣他就不必徒步旅行了。

莎樂美一直沒有追來，他稍稍安心了一些。但仍然覺得不能放松警惕。他日夜兼程，只有在實在困乏得受不了的時候才稍微休息一段時間。

在一個夜裏，當他驅馬經過一片森林時，他聽見身後傳來馬蹄聲。

那聲音開始的時候還離得很遠，後來卻越來越近。約翰回過頭去看，天太黑了，他什麽都看不到。

雖然他認為莎樂美大概不會騎馬追來，但身後傳來的馬蹄聲還是讓他感到非常緊張，畢竟深夜的森林可是殺人越貨的強盜經常出沒的場所啊。

他揚起馬鞭，想讓馬跑得快一些。可是森林裏的小路其實並不適合縱馬疾奔，樹枝刮在馬身上，讓他的馬痛苦的嘶鳴起來。

馬越跑越快，簡直要發了狂，幾乎要脫離了他的控制。這讓他不再註意後面騎著馬的人。他緊緊抓住韁繩，手上的骨節都發白了。他試圖勒住韁繩，可是卻好像做不到。

前面有一棵巨大的樹木橫躺在道路中央，如果他不能控制住馬，也許在跨越前面的障礙的時候，他要摔斷脖子的。他拼死拉住韁繩，可是發了狂的馬還是飛快地向前奔去。

這時候，突然有一只手從旁邊伸過來，用力拉住了他的韁繩。那個人的力氣真大！馬的口鼻幾乎要被繩套勒出血來。那匹發狂的馬發出了一聲嘶鳴，終於喘著粗氣停了下來。

約翰驚魂甫定，就轉過頭去看他的救命恩人。天太黑，他的相貌模糊極了，完全沒法看清楚，更別提他的衣飾了。只有他的眼睛特別明亮，在黑夜之中發著奇異的光。

“謝謝您，先生！如果不是您的話，我一定要摔死了。”約翰誠懇地向他道謝。

那個男人用手碰了碰帽子，當做是還禮。只聽他開口說道：

“這本來就是我的過錯。您之前一定是把我當成強盜了。大概我在您的後面，把您給嚇著了。不過幸而我和您一樣，都不過是一個過路的旅行者而已。不如我們結伴同行，這樣旅途也可以有趣一些。”

那個旅行者彬彬有禮的話語讓約翰對他很有好感，便欣然應允。然而當問及那人的姓名時，那人卻說道：

“我此次出行，有公務在身，不能透露真實姓名。雖然如此，我亦不願意捏造假名欺騙同行的夥伴。但既然同行，也要有個稱呼才好。如蒙不棄，就只叫我N先生就是了。”

對方既然不願意透露真實姓名，約翰也就並不強求，只是向N先生介紹了自己是個教士，名叫約翰。但他在心中暗自忖度著，雖然天黑，那人的相貌衣著一概看不清，但僅僅通過那人的言行推測，他一定是個隱姓埋名出行的大貴族。

這樣想著，約翰心中對那人的好感又增添了幾分。

兩人並轡徐行，N先生口才很好，一路上誇誇其談，向約翰講述著種種奇異的事情，就連各國宮廷之中的秘聞，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一開始的時候，約翰對他的見識十分欣羨，聽得簡直要入了迷。

可是越聽他說，約翰的眉頭就皺得越緊。因為說到了宮廷秘聞，自然少不了提到常在宮廷中走動的貴婦和小姐們。N先生似乎與那些貴婦小姐都十分熟悉。對約翰一一品評起她們的脾性和美貌來。這讓約翰覺得不舒服。他總覺得，那些高貴的夫人們，是不應該被人這樣隨意評價的。

“先生，”受不了N先生言論的約翰終於忍不住開口提醒道，“您所說的這些，似乎對那些高貴的夫人們不太尊重。”

不想，N先生聽到他的話之後，並未端正自己的態度，而是開口大笑起來：

“我親愛的教士先生，我該說您實在是太年輕了呢，還是您的職業蒙蔽了您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呢？那些女人只有她們的頭銜是高貴的，她們本身哪有一點值得人尊重的地方呢？

她們為了獲得我的青睞，可以做一切事情。為了想要得到我的一件小小的信物，用以拿去向她的女友們炫耀，她們可以拋棄掉一切被稱作自尊的東西。

只要我喜歡，就可以讓她們脫掉身上的衣服，跪在地上舔我的鞋子。親愛的教士先生，我來問您，這樣的女人哪裏值得我尊重呢？”

他的話如此放肆，卻讓約翰啞口無言，不知要怎樣回答他才是。這個人把那些女人當做是自己的獵獲物一般，似乎女人是一種可以隨意任他驅使的物種。他絲毫不顧忌約翰的教士身份，大談自己的風流史。偶爾還要夾雜一些非常隱晦的雙關語和俏皮話，似乎是在偷偷取笑約翰的古板，或是嘲笑作為教士需要遵守守貞的戒律，不能合情合理地享受男歡女愛。

約翰終於忍無可忍，脫口而出：

“N先生，照您這麽說，這個世界上就沒有那種被稱為愛情的東西了？就沒有一個女人值得您尊重的了？”

那位N先生向他轉過頭，用一種充滿興味的眼神看了他一會兒，笑道：

“親愛的教士先生，我以為您會向我提到人類的罪惡或是犯了奸|淫罪的人所應該下的地獄，實在想不到您居然會用愛情這種東西來反駁我。

作為一個誠實的人，我必須要向您懺悔，盡管我覺得大部分女人在我面前都只是卑賤的奴婢，但確實有個女人在很多年前就成為我內心的主人。盡管我在別人面前無比自傲，然而在她的面前，我卑賤得甚至連給她提鞋子都不配。

我很樂意把我的故事講出來，可是在這之前，我希望能聽聽您的故事。因為您所提出的問題實在讓我好奇得很，您的心裏一定也藏著一段本來不應該存在的愛情和一個美妙的情人。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我請求您原諒我之前的冒犯，我相信您一定是個知情識趣的好男子。”

聽到N先生的話，約翰覺得這個人其實也並沒有那麽討人厭。他想起了莎樂美，雖然他已經選擇離開了她，可是他不能否認她對他而言非常重要。一想到她，他的心中始終充滿了柔情。

對於他而言，即使只在心中存留著此種柔情也可以稱作是一種犯罪。然而他感到自己是無法將其全然拋棄掉的。想到自己也許要強迫自己全然忘卻她，他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這麽長時間裏，他獨自生活在自己的困惑裏，沒有人可以幫助他。他總在莎樂美與神之間猶疑不定，不知道應該選擇哪一條道路。此時眼前有這麽個陌生人，似乎是個離經叛道的家夥，不會因為他愛戀一個女人而譴責他。

況且天這麽黑，這個陌生人連他的相貌都看不清，連他的姓氏都不知道，只知道他的教名。在天亮之前他們就會道別，而離開之後，即使再次相見，他們可能都不會再認出來對方。

這樣一個人正在鼓動他把整個故事講出來，不得不說，這對他誘惑力很大。他心裏積累了太多東西無法與人訴說，倒不如借此機會一吐為快。

可是要怎樣說出來呢？從哪裏開始，又從哪裏算是結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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