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沈入的夢裏的世界冗長而沒有盡頭，在我還在驚惶著尋找著路徑的時候，突然有光亮撕裂了夢境，我從最深最深的夢的深處醒來。

瞬間發覺，甘甜的血味布滿了舌苔。

那不是人類的血味，而是吸血鬼的血中才存在的獨特味道。

我轉過頭就看見提供我血液讓我醒來的吸血鬼。

那是被稱作海倫娜的女性。

她已經睡得很沈了。我愛憐地看著她，她的睡顏如此甜美，居然還帶著微笑。

地牢裏似乎一團亂……我不知道在我睡著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麽，但我看見所有人都集中在這裏。我看見沃爾夫被關在牢籠之中，在這一刻我知道我自由了。

我從未意識到自由竟是如此美妙。

我以勝利者的姿態，昂首闊步來到沃爾夫的面前，我看見他與我相似的蒼白皮膚和暗紅的瞳仁，原來他已經成了吸血鬼。

到底發生了什麽呢？

哦……其實我並不在意！反正此時我才是主人，他只是可憐的、關在籠子裏的猛獸。

我嘲弄著他……然而他卻仿佛並不在意，他竟然微笑著。他說要告訴了我一件事。

我希望通過嘲弄他的話，抹去他那惱人的微笑，可是，當我聽了他說的之後，竟然一點也笑不出來了。

他對我說奈拉伯斯還活著。

他說奈拉伯斯還活著？

他說奈拉伯斯還活著！

我面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我的心中雀躍著的自由亦變得無影無蹤。

盡管如此，我仍然假裝著強大，厲聲駁斥著他：

“你撒謊！”

面前這個人的笑容並未有絲毫的改變，他的笑容並未讓這張臉顯得溫和，而是讓人感到極為可怖。

“我真的是在撒謊嗎？莎樂美，對於這件事，你自己是清楚的，只是不敢去想罷了。”

沃爾夫這樣說著，他面上的笑容始終不變，此時的他並不像狼，而仿佛一條狡猾的蛇。

是啊……

我從未親眼見到奈拉伯斯死去的場景，況且，我與奈拉伯斯有著共同的血脈，血液之間是有聯系的。

雖然這些年來，我一直未能感應到奈拉伯斯，卻也沒感應到過奈拉伯斯的生命走到盡頭的痛楚。

我只是從前聽沃爾夫說，已經幫我解決了奈拉伯斯，就天真的相信了。

如果真如沃爾夫此時所言，奈拉伯斯並未死去，是否此刻，他在尋找著我，或是在什麽地方監視著我的動靜呢？

想到這裏，我感到毛骨悚然了。

我不願再在這陰冷可怖的地下室待下去了。

所以我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這裏。

在我的後面，約翰、還有抱著海倫娜的蕾娜也跟著我的腳步離開了地下室。

我快步走出沃爾夫的房子，四處打量了一番。

夜還很安靜。在我所能查知的範圍之內，我並未發現任何吸血鬼或是人的蹤影。

奈拉伯斯應該不在這裏吧。

我自欺欺人地想著。事實上，如果奈拉伯斯悄無聲息地跟著我，只要他不想讓我發現，我是決計不會發現他的。

突然，一雙溫暖的手臂從後面抱住了我。

“蕾娜說，以後不會再追捕你，但是作為交換，要你立誓不殺人。我替你答應她了。”

我無意識地點點頭，我聽見了約翰所說的每一個字，但為什麽我覺得自己連一個字都沒有聽懂呢？

“那個家夥說了些什麽？”

約翰的臉頰貼在我的鬢邊，他溫熱的氣息吹在我的耳朵上，一陣發癢。

我總是避免在約翰面前提到奈拉伯斯，可是這一次，恐懼和驚惶讓我不能不說出真話：

“他對我說，奈拉伯斯還活著。”

“你想去找他？”約翰問。

約翰對於奈拉伯斯的事情，知道得很少。他只知道是奈拉伯斯把我變成了吸血鬼，並且他是我的舊情人。

他並不知道我曾經想要殺死奈拉伯斯，他一直以為，奈拉伯斯因為意外而死。

約翰的聲音裏似乎帶著點嫉妒，這讓我覺得他很可愛，略微解去了一點憂愁。

“並不想，我只是怕他找到我而已，那樣我就不得不離開你了。”

“他在你心裏更重要些，是麽？”

“不，只是我不能抵抗。”

這樣向約翰解答著，我感到某種沈重的無力感。

無論在哪裏，我都是一個強大的吸血鬼，我的力量雖然不能毀滅山河，卻足以在人類和吸血鬼之中稱雄。

然而在奈拉伯斯的面前，我卻好像只是一個孩童。

我所擁有的力量，在奈拉伯斯看來，實在太過渺小。我極怒時的怒火幾乎可以焚毀一切，然而在奈拉伯斯看來，也不過就像是小孩子在撒嬌。

他的力量即使與沃爾夫相比，也不會顯得軟弱。

兩百年前，我與沃爾夫一起偷襲他的時候，如果不是因為我的背叛，沃爾夫是絕無可能捉到他的吧。

想到這裏，我心中生出一點淡淡的愧疚來。

奈拉伯斯陪伴了我一千多年，對我而言，他是父親，是情人，更是我溫順的仆從。

是的，盡管他是如此強大的一個吸血鬼，可是他卻心甘情願做我的仆從。

每天他都會在我之前醒來，服侍我起床。

不但如此，我的衣食住行，無一不是由他安排妥帖。

“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我的公主。”他常這麽說。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他恪守仆從應該遵循的規矩，沒有做下那件事，是否我會允許他一直伴隨在我的左右，直到時間終止呢？

答案是肯定的。

不過，如果那樣的話，我就不會有這樣的幸運遇見約翰，我們一定會在時空中錯過的。

這樣想著，我充滿柔情地看了他一眼。

如果奈拉伯斯和約翰之中，我只能選擇一個，那麽毫無意外的，我一定要選擇約翰，我只會選擇約翰。

盡管如此，如果奈拉伯斯沒做那件事，我是不會讓他從我身邊離開的，更不用說找人試圖殺死他了。

可是……誰讓他做下了那樣的事情呢？

每次想到奈拉伯斯所做的事情，我心中的怒火就會燃燒起來，簡直要燒盡了我的理智。

那件事發生在幾百年前。那時候奈拉伯斯因為一點極小的事情，和我起了爭執。

啊……說起來，奈拉伯斯本來是不應該和我爭執的。

可是也許是因為他伴隨我的時間太長，而他本身的力量又過於強大，這讓他自矜，讓他以為，自己可以不再作為我的仆從和情人陪伴在我的身旁，而是作為永恒的伴侶……甚至於，做我的主人。

他說，我看了你一千年，陪伴了你一千年，可是居然還不如那顆頭嗎，不如你在一千年前看他的那一眼嗎。然後，他奪過我手中擁抱著的施洗約翰的頭，把它摔碎了。

施洗約翰的頭，是我昔日裏唯一的慰藉。

我依靠著對它的愛情而活著，如果沒有它，我持久的生命也就變得毫無意義了。

我原本應該在那時候就結束掉這長得仿佛一場詛咒的生命。然而我卻懷著對奈拉伯斯的恨意，讓自己活了下來。

我假裝對他順從，假裝對他愛慕勝過了對施洗約翰的愛慕，假裝要把當當做主人一樣看待。他因此而愉悅，卻不知我看著他那曾經讓我覺得俊美的五官，只餘下了反胃和惡心。

再後來，我以為我借助沃爾夫的手向奈拉伯斯覆了仇。我本來應該在那時結束掉生命，卻被沃爾夫關押了七年。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等那長得如同人類的一生一樣的七年結束之後，我失去了自殺的念頭。

再後來，我獨自存活。我喪失了女性的柔美，如同曠野裏的野獸，幾乎要喪失掉僅存的人性。

直到我遇到吉爾，遇到約翰。

或許就是因為我註定要遇見了他，上天才阻止我走向死亡。

約翰啊……我的約翰。他讓那個舊時的我重新回來，附在了如今的我的身上。

我轉身擁抱住他的身體，與他接吻。我看見他的眼睛是那般明亮，而他的味道，又是如此的芬芳。

第三卷 她的的仆從與她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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