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人魚一族來說，三百多年前，在被稱作“大崩壞”的災難之前，她們還是生活在海底的自由快樂的人魚。但在那一場大崩壞之後，大陸分崩離析，整個世界都在不停地分解和重組，於是她們人魚一族也被迫失散：有的被拋進世界的夾縫，有的則是被傳送到了自己都不明白的地方——就像是眼前這位名為娜莎的人魚。

在這樣一個永不見天日，也永遠無法重歸海洋的地方，她這三百多年來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家——就算無法重歸家鄉那片熟悉的藍色，也不遠死在這個地方。

白寧聽著這個娜莎的人魚嘮嘮叨叨的半天，終於忍不住打斷：“你先前住在什麽地方？”

“阿莫沙之淚。”名為娜莎的人魚微笑著，纏綿的聲音就像是在歌唱一般，“阿莫沙在天穹之頂落下一滴淚，它落入下界，形成海洋。我們入駐了這片海洋，我們住在阿莫沙的淚裏，我們是她最心愛的子民，她也是我們最心愛的母親。”

白寧：……被洗腦的人果然好可怕麻麻救我！

白寧仔細回想自己腦海中關於幻象之城的資料，但是既沒有找到那個名為“阿莫沙”的人，也沒有找到名為“阿莫沙之淚”的海洋。

難道是個很小的地方？

白寧進一步求證，道：“阿莫沙之淚大致在什麽地方？”

娜莎莫名其妙地看著白寧：“阿莫沙之淚就是阿莫沙之淚啊！”

白寧心裏一個咯噔：難道阿莫沙之淚在三百年前的“大崩壞”消失了？

在幻象之城大陸的歷史中，三百多年前曾經發生過一次“大崩壞”。

沒有人知道那一次的“大崩壞”究竟是因何而起，也沒人知道那次“大崩壞”又是因為什麽而結束。在給出的資料裏，記述者用嚴謹的口吻描述，三百多年前的某一天，天空毫無征兆地昏暗下來，無盡的風聲混合著海潮的聲音，變成了響徹天地的咆哮。在那一天，元素被無形的大手徹底攪亂，法師失去了他們引以為傲的魔力，牧師失去了同神靈的聯系。

在那一天之後，原本是一個整體的大陸被一分為三，曾經數都數不清的種族只剩下人類、獸人與精靈三種，分別占據了東、西、南三塊大陸。

——以上就是游戲初入時，每個人都看過到的開場動畫。

所以就算是白寧，對“大崩壞”也算是記憶深刻。

從娜莎的口吻來看，似乎只要是個能思考的家夥，就知道阿莫沙之淚的存在，那麽則表明阿莫沙之淚一定是一個相當大或相當出名的地方——但事實上幻象之城的大地圖上並沒有這麽個東西。

難道……是因為阿莫沙之淚變成了隱藏地圖？是因為它消失了？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白寧只覺得頭皮發麻。

只希望是前一種，不然……她可真不知道眼前這條人魚在知道阿莫沙之淚消失後會不會發瘋！

好像看出了白寧的想法，娜莎恍然，笑道：“對，你們只是意識的投影，所以不知道阿莫沙之淚的存在。”

白寧一怔，在這一刻當真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

作為游戲裏的一個NPC，一個被設定好性格和背景的AI，它們被游戲中的最高系統所約束。它們不同於現實的AI，因為它們的最高禁令甚至不是現實中智能機器人所遵守的三大定律（*1），而是：絕不允許得知游戲世界與玩家的“真實”。

也就是說，對於這些NPC來說，他們自己，是真實地存在的、是大陸的原住民；而玩家，則是一群奇怪的天外來客，雖然不會死去，但遲早會離開。

對他們來說，他們是“活著”的，玩家也是“活著”的。

但是現在，白寧卻突然被這個AI揭穿了“意識的投影”的身份！

這簡直不啻於你某天醒來，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沒從見過的地方，有一個從沒見過的人跟你說“你已經做了XX年的夢了，這回醒了嗎”一樣驚悚！

但還好，娜莎馬上就為白寧解釋了，道：“因為神靈們的爭鬥，世界在三百年前的大崩壞中一分為二，變成了主世界與子世界，而我們所在的世界，就是子世界。”

白寧：……

原來說得是游戲劇情……不要大喘氣好嘛簡直嚇哭！

“阿莫沙告訴過我，世界被分割得太久，已經到了歸一的時間了。但是子世界不同於主世界，它太弱小，也太脆弱了。”

“等等！”白寧打斷了娜莎的話，“阿莫沙告訴你？”

“是的。”娜莎肅然點頭，“阿莫沙是我們的母親，不管在什麽地方，只要我們依然活著，就能夠聆聽阿莫沙的教誨。”

白寧：跨界百度嗎這麽好用？

娜莎繼續說道：“於是，為了能然子世界順利歸入主世界，神靈選中了你們，將你們的投影投入了子世界，讓你們協助子世界的融合。但是……”娜莎的表情憤怒了起來，“但是出現了背叛者！”

“有一個種族來自主世界與子世界的夾縫——也就是你們口中的深淵——他們就是亡靈一族！亡靈一族不知道從哪裏得知了子世界即將歸入主世界的消息，於是，那些卑劣的亡靈族們買通了你們之中的一個人，協助一個卑賤的亡靈法師打破了子世界與深淵的壁障，將亡靈一族放入了子世界中！於是，原本已經同主世界融合得差不多的子世界又開始分離，我也……再也回不了家了……”

娜莎眼中含淚，白寧卻覺得有莫名的寒意躥了上來。

白寧：“如果……子世界融入主世界的話，子世界原本的人會怎麽辦？”

娜莎一怔，而後驚訝地看著白寧道：“當然是消失了！”

“消失？”

“當然！”娜莎理所應當地說道，“因為他們都是假的，是子世界為了跟主世界同步而制作出來的虛影而已。只要子世界融於了主世界，那麽他們當然就要消失了！”

到了這一刻，白寧知道，為什麽在這個任務裏，竟然會有來自NPC的阻礙了。

因為他們清晰地知道，只要這個任務完成了，他們就會徹底地——消失。

盡管知道這只不過是游戲劇情，但是白寧依然升起了一股寒意。

對娜莎來說，奇跡大陸上的原住民，都是假的。盡管他們“活著”，但娜莎卻清楚地知道這些原住民不過是子世界為了完善世界法則而制造出來的幻影，是完全不用在意的存在。

而對於玩家來說，不管是娜莎，還是子世界，還是那所謂的“主世界”，它們統統是假的。不管他們表現得如何人性化，如何悲壯慘烈，都只不過是游戲中的一個程序設定而已。

夢中的夢，世界中的世界。

什麽是真的，什麽又是假的？

大概也就是……

白寧笑了笑。

——我思故我在？

這個時候，娜莎的聲音再度響起，哀愁道：“所以，請幫我回家……請幫我打開回到家鄉的那一道‘門’，可以嗎？”

白寧擡起頭，第一次這樣仔細認真地、用看著真正存在的智慧生命而非僅僅是一個AI的目光註視著娜莎，笑了起來。

“好啊。”

或許，這已經不僅僅只是一個游戲。

這是她另一種人生的演繹。

所以她應該給她“另一種生命”中過客予以最基本的尊重。

這也是對她自己的生命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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